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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哲心笑笑,这使得他脸上的绉纹越发地沟壑纵横,“这不关聪明的事,而是近不近人情的问题。我站在你的立场上自然就能够猜度到你的心思。”
何夕稍愣,过了一会他幽幽地说,“看来你真的是一个好人。”他环视了一眼四周,“有件事情我想单独同你谈。”
……
“我这次实际上去了两层空间。”
“为什么?”
“因为我在枫叶刀市看到了很不寻常的事情。你知道‘自由天堂’吧。在我们这里它还是一个没有被正式承认的非法组织,但是在枫叶刀市的那个世界里它已经合法化。”
江哲心的脸色阴沉了,他望着墙角一语不发。
何夕继续说道,“在那一层世界里有近百分之三十的人成为会众,而且人数还在急速增长之中。我同其中的一些人谈过,据他们说‘圣主’是受命拯救世界,力量无边,可以操纵世间众生的生死祸福。他们中的一些人还亲眼目睹过‘圣主’显灵。”何夕叹口气,“你不知道他们有多么虔诚,我觉得即使‘圣主’要他们马上去死他们肯定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他们相信‘圣主’将令他们永生。自由天堂主宰那一层世界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你不是说你还去过另一层世界吗?”江哲心插话道。
何夕艰难地笑笑,“情况更糟。‘自由天堂’在那个世界里的影响更大,几乎所有人都陷于狂热了,站在教堂的神坛上接受礼拜的已经不是上帝,而是一个影子一般的雕像,他们说那是‘圣主’。我觉得并不是那些人愚昧,因为他们目睹的的确是超出想象的事物,不由得他们不陷入狂热。”
“还有别的事情吗?这次你还有没有别的收获?”
何夕的身体抖动了一下,江哲心的问询触动了他。这次他违反了计划私自到枫叶刀市只是顺应了内心里的一个声音。当何夕面对着枫叶刀市那宏伟壮观的城市风景时,当他看到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出万丈阳光时,当他的手真切地在粗糙的建筑物表面划过时,当他的眼睛被滚滚红尘带起的喧嚣所灼痛时,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地说:我看到枫叶刀市了,我亲眼看到枫叶刀市了,我不是疯子。他的心思飞回了檀木街十号那幢老式的建筑,耳边回响着母亲的叹息,眼前划过漫天黄叶和黄叶里大眼睛姑娘离去的背影。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何夕的脸庞滑下来,滴落在异域的土地上发出清越的声音……
“你怎么了。”江哲心关心的询问惊醒了何夕。
何夕摆摆手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喝口水,平静了一下心绪,“你有没有发觉事情不对。我是说关于上次‘众生门’被人破坏那件事。”
“我知道的,看来‘自由天堂’的确势力庞大,我觉得那个影子——他们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问题是他怎么会进来的?”
“你这样问反倒让我奇怪。对能够穿梭层叠空间的人来说整个世界都是透明的,他可以天马行空往来无碍。”
“问题是他怎么知道我们那天刚好要进行跃迁实验。他还不至于能跑到别人的脑子里去吧。”
“你就直说怀疑谁吧?”
何夕迟疑了一下,“跃迁实验那天崔则元博士为什么没有来?”
江哲心悚然一惊,“你怀疑他?”
(十五)
送走客人之后崔则元独自走进书房,他的神情显得很疲惫,自从三年前过了七十岁生日之后他自感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他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已经站在他的背后很久了。
“你好。”何夕大方地打了声招呼。
“你来做什么?”
“我想弄清楚一件事。现在我怀疑五人委员会里有‘自由天堂’的人。”
“这么说你怀疑我。”崔则元环顾四周,“这没别人了,你直说吧。”
“我只是觉得只有作这个假设才能解释一些事情。”
崔则元博士叹口气,“你是不是因为实验那天我不在场所以才作出这种推断的。”他指着桌上一叠厚厚的文件说,“两个月前我正式因为身体原因提出退出五人委员会。你知道以前我们一直是终身制,所以这次的变化应该算是很大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忙于这事情,不想反而惹得你怀疑。江哲心博士知道这件事的,他没有告诉你吗?”
“江哲心博士?他没有说过。”何夕苦恼地回忆着,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时间他几乎站立不稳。
……
何夕驾着小车一路狂奔,窗外的景物飞一样地朝后逝去。走过两个街区突然道路被阻断了,一些拉着横幅的游行队伍鱼贯而过。所有的横幅上都写满了“自由天堂”这几个字,横幅下边是无数表情狂热的人。他们喊着口号喧哗而过,更多的路人加入到其中。何夕知道近段时间以来自由天堂的活动已经日趋公开,在政府里也有不少人支持。这个日益庞大的组织取得合法地位只是迟早的事情。
游行队伍好不容易才过去了,何夕急不可耐地踩下了油门。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五人委员会里很可能有“自由天堂”的人。因为在另五个新创空间里根本没有“众生门”,而如果没有“众生门”作引导的话没有人能够达到自由穿梭层叠空间的境界,所以这个人一定来自这一层世界。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么他一定也会同何夕一样从小就目睹到一些奇怪的现象。从人之常情出发他也一定会发出询问,想要找到答案。但是他却没有这么作,而是采取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利用这种能力的方式。这就说明他很可能是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而且很可能知道何夕的悲惨遭遇。除了五人委员会之外还有谁能具备这些条件。五人中蓝江水已经不用怀疑了,而江哲心何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头上去的。凯瑟琳在实验出事时一直没有走出过何夕的视线。现在如果崔则元没有嫌疑,那么就只剩了一个人。当天在实验室他第一个朝大厅左角跑去的,他和蓝江水到底看到了什么事情已是死无对证。他那天如果不那样做的话人们很容易会想到“众生门”被破坏是内部出了问题,他那样做便可以引开人们的视线。他可以先打死蓝江水之后再故意显出一个身体的影子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等到影子消失的时候他可以从另一层空间里返回原地,再给自己补上一枪。当时保安们一直在外面开枪,枪声是根本无法区分的。何夕感到一阵阵的心悸,郝南村阴骛的脸在他眼前晃呀晃的。
(十六)
江哲心博士微微喘息着,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一阵阵的紧缩。自从何夕同他谈过对五人委员会内部的怀疑之后他就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他几乎是直觉地想到了郝南村。但是要他怎么能正视这一点,郝南村是他最得意也是最心爱的学生。
“这么说你承认了。”江哲心低声问,他脸上的肌肉止不住地哆嗦。
郝南村目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脚,江哲心的询问让他心烦意乱。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仔细地回想着。他并不怕江哲心发现这个秘密,实际上这也只是迟早的事,在他的计划里他迟早会露面的,因为他将主宰六道众生。问题是他不想这么快就和江哲心摊牌,毕竟他是自己的老师,而且可以说是恩重如山。
“你不会明白的。一个人从小就被迫目睹无数说不清来处的奇怪的影子,它们无时无刻不在你的眼前飞舞。我不敢对任何人讲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我怕他们把我关进疯人院去,我怕极了。”郝南村捂住了头,他的眼睛里充满痛苦,“你不会明白的。”
江哲心的神色平静了些,他轻抚着郝南村的肩头,“我知道你受过很多苦。在整件事情里我们都是有责任的。只要你解散自由天堂,放弃那些荒唐的作法,你的前程是不可限量的。”
“前程。”郝南村仿佛有所触动,他直愣愣地望着墙,目光像是痴了。叫他怎么给江哲心说得清楚,江哲心知道站在神坛之上享受亿万人的顶礼膜拜是什么滋味吗?知道自己脚下的尘土被人亲吻的滋味吗?可他知道,那种感觉真是令人永远难忘。如今在六道众生的世界里已经到处都建起了“自由天堂”的神龛,当他降临其上的时候四周狂热的欢呼声响彻云霄。他的一笑一颦一喜一怒都可以左右亿万人,他们愿意为他生为他死,无数人愿意为他奉献金钱,无数少女愿意为他奉献贞操。在自由天堂的世界里他的话就是圣典就是金科玉律,那个时刻他就是世界的中心,就是亿万人的主宰——而现在江哲心居然要他放弃这一切。
江哲心的神情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们和金夕博士都错了。我们实在是过于迁就人类的意愿,总是想尽办法满足他们。六道众生,”江哲心悲叹一声,“佛陀本来就只给人类准备了‘人道’这一层世界,我们挖空心思做的这一切根本就是逆天而行,只能是饮鸠止渴。何夕说的对,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由物质出现的总体可能性将越来越大,如果那次雪崩或是某一次火山爆发发生在某个大城市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江哲心闭上双眼,显出痛苦的神情,“倘若如此,我们的灵魂将永堕地狱的底层,我决定了一件事。”
“什么事。”郝南村有些紧张地问。
“我决定由我们这一届委员会来终止‘众生门’计划。”江哲心睁开眼,“我已经和凯瑟琳博士和崔则元博士谈过,他们已经同意了。”江哲心凝视着郝南村,“现在,就差你的一票。”
“如果我不同意呢?”郝南村幽幽地说。
江哲心脸上显出决绝的神色,一丝痛苦的表情在他的苍老的眼睛里浮动着,“那我们只能恩断义绝。”他拿起桌上的电话。
但是江哲心立刻捂住了胸口,一柄样式古怪的刀子贯穿了他的右胸。他看着殷红下滴的鲜血,脸上的表情像是面对一件不可想像的事情。
“不——”何夕突然从墙角现身出来,刚好目睹了弑师的一幕。郝南村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惊恐地朝后退去。
何夕看了眼江哲心的伤势,他愤怒地瞪着郝南村,“你还算是人吗?”他悲愤地问,“他是你的老师。”
郝南村镇定了一些,他神经质地叫喊着,“他要阻止我。无论谁要阻止我都是死路一条。我是神,是至高无上的神——”
“你是魔鬼。”何夕狂怒地打断他,与此同时他的手里多出了一把枪,“你该下地狱。”
郝南村突然笑了,他满不在乎地盯着何夕手里的枪,“你应该知道这没有用。我们俩人都是上天凭借几率之手选中的人。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我们。等你的子弹打过来时我早就到另一层空间里去了。”
“我相信报应,报应啊——”何夕虔诚地大喊,似乎想让上天的力量帮助自己除去这个恶魔,几乎就在同时他手里的枪喷出了长长的火舌,震耳欲聋的枪声充斥了整个密室。
硝烟散尽,对面的墙上布满了弹孔,但是郝南村不见了。没有报应,也没有上天的力量,什么也没有。何夕扔掉枪绝望地跪倒在地,掩面长泣。
“你是……谁?”是江哲心的声音。他苏醒过来,迷茫地看着何夕。
何夕急忙迎上去,“是我,何夕。”他握住江哲心的手,感觉生命正一点点地从这个老人身上消失。“我该怎么办?”何夕痛苦地呻吟,“他是超出六道众生的恶魔,任何力量都奈何不了他。告诉我,我该怎么做?还有什么能阻止他?还有什么?告诉我——”
一丝淡然的近于彻悟的神色自江哲心苍老的脸上漾开,他低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