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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他们一程,林雅屏自是感激不尽。
入秋后天气依然炎热,阿依出诊归来,却见秦逸正在药堂里火大地教训又配错了药的秦俊,两人现在同在庞三胖手底下实习,同是大少爷,摩擦不断,秦逸本身是个暴脾气,秦俊的性子又软得像年糕,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他们都非常不合。
“你回来啦。”芳怜淡定地无视着吵架画面,道,“不是说了林雅屏他们今天走,你怎么还出去了,好歹白送人家一百两,至少也给个机会让他们道谢,他们临走前一直在找你。”
“我又不是为了让他们感谢我。”阿依淡答。
“你还真高尚。”芳怜眉角一抽。
“你的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我。”
“这是他们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林雅屏亲手绣的,说虽不值钱,但谢谢你了。”芳怜递给她一只用来装毫针的针包,大红缎子,上面绣着吉祥平安的花纹,绣工活泼,针法细致,色彩清雅。
“好鲜亮的活计!”阿依诧异地接过来,惊叹。
“你没听说?林家以前是开绣楼的,林雅屏做姑娘时可是帝都有名的刺绣好手,能得她的手艺也不是件容易事。”
阿依一怔,顿了顿,唇角勾起,轻喃:“什么嘛,原来有本事可以好好活下去啊!”
芳怜望着她柔和起来的眉眼,扬眉,没有自觉地亦温和了表情。
“大哥,堂哥,你们在做什么?”温软的嗓音终于终止了秦逸的怒喝,然后兄弟俩分别与才进门的秦无忧擦肩而过,愤愤地分道扬镳。
药堂里总算清净了,大家均舒了口气。
“大姑娘来得真及时呢。”芳怜搓着药丸说。
秦无忧一直不太会和性格古怪的芳怜相处,闻言讪讪一笑,拉住阿依的手说:
“解颐,明日母亲要和大伯母、三婶去慈安寺进香,堂姐堂妹也去,我不想去,可无瑕要去参加宴会,我不去不行,我问过父亲你明天休息,陪我一起去吧?”
“我明天没打算休息,而且三老爷家的姑娘们我也不认得,再说二太太……”
“母亲已经答应了,一起去吧,堂妹们你不必理会,你来陪我。听说慈安寺周围的茉莉花开得极好,我们一起去看,慈安寺的素斋也好吃,回来时我再买一品斋的点心谢你。”
“大姑娘,伯爷叫你过去。”薄荷进来通报。
秦无忧答应一声,拍拍阿依的手:“明早我去找你,就这么说定!”说罢,生怕阿依继续拒绝似的转身就走。
阿依满头黑线,芳怜嚼着甜草根说:
“你还挺受喜欢,大姑娘性子温软,很少亲近人。”
“芳怜大姐,明天一起去吧!”
“我才不想去照顾大小姐,你小心,三老爷家的两位比二姑娘更泼辣。”
阿依头疼地叹了口气。
黄昏时分,阿依正往后门走,忽然,一个纸团从二楼掉下来砸在她头上。她微怔,向上望去,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胖胖的背影,那身影便消失在了楼里。她好奇地将纸团打开,顿时惊叹地瞪圆了眼睛,这竟是一幅《兰竹图》,遒劲中出姿媚,纵横外见洒脱,工笔缜密,秀逸潇洒,颇具清幽之趣。
还没看完,一只胖手气愤地夺过去,戒备地瞪着她。
“俊少爷!这是你画的?画的真漂亮!”阿依赞叹道。
秦俊一愣,长久以来被否定的东西终于被承认了,他心跳微顿,尴尬地挠挠头,小声确认:
“真的漂亮?”
他总是唯唯诺诺的很少说话,能这样交谈很意外,阿依重重点头:
“真的!我虽不懂什么,却见过竹子,画得像真的一样!俊少爷这样会画画,我都没听说!”
“因为母亲不喜欢,不许我画。”秦俊垂下头说。
“为什么?画得这样好,不画多可惜!”阿依脱口而出,顿了顿,又觉自己太冒失,捂住嘴讪讪道,“我太放肆了,俊少爷勿怪,那我就先告退了!”说罢屈了屈膝,转身快走。
秦俊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又垂头看向皱皱的画纸,轻叹口气。
一辆朴素的马车正停在百仁堂后门,阿依借住小跑的惯性一跃而起,跳上马车,掀开竹帘钻进去。坐在车里的秦泊南感觉到车体一阵剧烈的摇晃,无语。阿依刚在他对面坐定,阿勋已经扬鞭,马车向城外驶去。
“你真要跟去?”秦泊南手握书卷问。
阿依重重点头。
“被吓坏可别哭。”
“我才不会哭!”
秦泊南眉一扬,靠在软垫上翻开书继续阅读。
十里之外的雁来山上有一处极有名的乱葬岗,听说不仅穷人和路尸,就连宫里被处死的太监宫女亦被葬在此处,山中野狗众多,连大白天都人迹罕至,更何况晚上。
天上一轮诡谲的猩红圆月,照在白骨森森,鬼火渺渺的山脉间,更添几分阴寒。枯干曲折的漆黑枝条上,栖息了不少食腐的野鸟,时不时发出嘶哑的鸣叫。古怪的腐臭味被夜风吹来,那寒凉仿佛毒蛇滑过脖颈,是侵入骨髓的悚然。
秦泊南带阿依向山谷深处走去,阿勋扛着三把铁锹紧随其后。杂草丛生的山路极难走,阿依脚下一滑,下意识抓住身旁杂草,却被带着锯齿的草割出一道血痕,她懊恼地用舌头舔舔手掌,秦泊南回头,刚好看见她猫似的样子,扑哧一笑,向她伸出手。
阿依一愣,把手递过去,被他握住,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不过这感觉很快便被远处响起的野狗声打断了,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将秦泊南的手捏紧。
秦泊南一阵好笑。
两刻钟后,他们停在阴森腐臭的山谷里。
第七十章 黄粱医经
荒山野岭,阴风呜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狗叫声似包围了整片山谷,一人多高的杂草中,竟散落了不少尸体,男女老幼全有,有些已经被野兽吃掉了半边。阿依站在山坡上借着昏红的月光望见这一幕,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差点吓昏过去。
“你没事吧?”秦泊南捏捏她的手,问。
“这太过分了,即使是无名尸也该好好埋葬,就这样扔在这儿算什么,搞不好会闹出瘟疫来。”阿依别过脸,小声说。
“的确,这样的偷懒耍滑太过头了。”
“先生,我们真要挑两个带回去?”阿依头皮发麻地问。
“既然你想全面了解人的身体,就必须找一个完整的。”
“为什么要带铁锹?”
“有个患了肺病的人被葬在这里,我对他的病有些兴趣。”秦泊南回答,顿了顿,笑问,“你是在这里等还是跟着下去?”
阿依向下扫了一眼,吞吞口水,咬牙鼓起勇气说:“我不怕!”
秦泊南噗地笑了,倒没放开她的手,带着她顺斜坡下去。阿依不想表现得太没用,但她确实很害怕,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生怕踩到什么不该踩的。腥臭的风吹来,有种透骨的悚然。
秦泊南却闲庭信步地走在尸体间,仔细观察每具尸体的表情,并给她粗略讲解这些人的死因。
阿依用心去记,可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诡异,忍不住问:
“先生,你都不会害怕吗?”
“只不过是乱葬岗,瘟疫重灾区的城镇比这里更可怕。”
阿依将他的手拽得更紧。
秦泊南找到一男一女两具完整的尸体让阿勋背起来,阿勋竟面不改色,阿依忽然觉得,深更半夜跑来做这种事的他们若用一个词来形容,绝对是“变/态”。
脚底被石头硌疼,她挪动半步却似踩到了什么,惊惶地回头,一股寒意自下而上蔓延,心脏缩紧,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她一把掐住秦泊南的胳膊!
秦泊南吃痛,回头,惊见一具男尸横躺在草丛里,竟从中间被人纵向剖开,里面的内脏全被拿走了。他皱眉,蹲下来提起灯笼查看。
阿依立在他身旁,还在发抖。
“怕什么,你每晚不都在看这种吗?”秦泊南扬眉,低头望向尸体,“这人是死后被剖开的,不是被野兽,是被人。”
“我每晚在西偏院时总觉得自己疯了,可为了攻克疑难症我都在忍耐!死后被剖开,也就是说疯了的不止我和先生!先生,这该不会是你研究完扔在这儿的吧?”她语无伦次地问。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很尊重他们的,每天烧香,之后也会好好埋葬,才不会做这么令人发指的事!”秦泊南不满地说,突然移动半步,拨开旁边草丛。
阿依跟随他的动作望过去,同样是一具男尸,借着烛光,她清晰地看见那曾被剖开过的尸体之后竟然又被缝合上,只不过缝的手法太差,密密麻麻的针脚就像是无数条长蜈蚣在那人的胸腹间爬!
她一阵恶心,忙移开目光向上望,却浑身一颤,恐惧感如闪电般自瞳仁窜进去直灌脚底,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个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正站在远处山坡上向这里看来,那大概是个人吧,她看不太清,但猩红的月色投射在他的身上却让她有种看见了地狱勾魂使的感觉!
两股发颤,不寒而栗,灵魂似被抽走,她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有幽兰的芬芳味道。
阿依头昏脑涨地坐起来,环顾四周,自己竟然正趴在西偏院的梨花榻上。秦泊南递来一杯薄荷茶,她接了,觉得很丢脸,歉意地道:
“我不该昏过去的。”
“是我不该带你去,能心平气和地进入石室已经很难为你,雁来山男人都不敢进,更何况你一个小姑娘。”
“下次不会了!”阿依双手捧杯,道。
“不必勉强自己。”秦泊南摸摸她的头,笑说。
“没有勉强,我会习惯的!”她倔强地回答。
秦泊南望着她执拗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刚要说话,阿依突然道:
“先生,我那时候在山坡上看到一个穿黑斗篷的人。”
“咦?深更半夜那种地方,除了我们这种发了疯的,谁会跑去那里。”
“我真看见了一个人,虽然看不太清,因为全身上下都是黑的,脸都没有……也许就是那个人把尸体给剖开的!”
“脸都没有,那是什么?”秦泊南哭笑不得,“回来的路上并没看见人,你眼花了吧?”
阿依一怔,被他这样说,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况且她又是昏着回来的,当时脑筋不太清楚……
摸摸嘴唇,她问出更在意的:
“先生,若同是大夫,有人在做我们做的事我不奇怪,但为什么会将尸体剖开再用线缝上?如果只是因为过意不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埋葬,绝不会让人再次暴尸荒野。”
秦泊南的面色凝重下来,若有所思。
“先生?”阿依肯定他是想到了什么,因为之前他看到那样古怪的尸体竟没有吃惊,她想知道。
秦泊南沉默了半晌,说:
“解颐,你知道人体可以自愈吧,比如皮肤破了会慢慢愈合,骨折后再接上也会一点点长好。”
阿依察觉到一丝凝重,点点头。
“那么如果人的某个内脏坏死,是不是也可以切除掉,再将周围的血管皮肤缝合,让它慢慢长好。”
阿依绷着表情无措地望着他,眼中含着不可思议,这想法算是异想天开吗,她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