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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忠跟着跪下,悲切道:“舅舅毋恼,文忠多亏舅舅抚恤才有今天,文忠永远不敢忘记舅舅的大恩。只是文正哥和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实在不忍见他就此败落,故才斗胆祈求舅舅饶恕文正哥。文忠愿、愿替文正哥受罚。”
“滚,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惜自身前程替他说话?他自己的事自己承担,你若再替他求饶,我连你一起处罚!”朱元璋一掌重重拍在窗棂上,胸脯剧烈地起伏。
朱沐英慌忙对李文忠使眼色,“文忠,我和义父还有战事商量,义父叫你出去你就先出去。”
李文忠抬起头,虎目含泪,还欲再说。突然看到朱元璋双鬓在阳光的照射下居然泛白,棱角分明的脸上纵横着几道深纹,纵使他面相依然威严,却掩饰不了疲惫的神情和眼中通红的血丝。
李文忠如鲠在喉,到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深深伏在地上,哽咽道:“文忠冒犯舅舅,不敢求舅舅原谅,只求舅舅保重身体。”
“唉,去见见你舅娘吧,她挺想你们的。她身体不好,有些话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朱元璋看着垂泪的李文忠,放缓了语气。“沐英你也去见见你义母,战事晚点再议。”
马秀英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听闻李文忠和朱沐英求见,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笑容,随意披了一件褙子就来到客厅。看到李文忠双眼通红,不由诧异地问道:“文忠怎么了?可是你舅舅给你气受了,他这几天心情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沐英见过义母。”
“文忠见过舅娘。听说舅娘卧病在床,文忠十分担心。”李文忠听见马秀英亲切的声音,眼泪夺眶而出。
“好孩子,我没事,你们都别担心。”马秀英把两人扶起来,一手牵着一个,仔细打量,“军中风餐露宿,瞧你们都瘦了,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啊。遇事要多想想,不要冲动。实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捎信给我或者跟最信任的人商量,千万别学文正……”说到这里,马秀英眼圈红了,沙哑着喉咙讲不下去。
“舅娘别伤心了,”本来李文忠不打算在马秀英面前提起朱文正,可是马秀英先提起,他就忍不住拽紧拳头问道:“文正哥真的反叛了舅舅?”
马秀英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的痛惜,“他没有真正背叛你舅舅,可是他不该赌气暗中和张士诚书信来往,都是我以前太惯着他了,令他骄纵奢淫,反而害了他。”
“舅娘,这都是文正哥自己的错,怎么能怪到您的身上。这些年您对我们情同母子,没有你和舅舅就没有我们。您千万别为此自责,伤了身子。”听到朱文正反叛之事不是空穴来风,李文忠颓废地松开拳头,打消了原本准备央求马秀英劝说朱元璋释免朱文正罪行的念头。
“算了,不说这些了。”马秀英擦擦眼睛,打起精神说道:“你们有时间去看看文正,劝劝他,不要让他留下心结,安心悔过,没准哪一天王爷大赦天下就能放他出来了。唉,叫他别担心家人,只要有我在一天,就没人敢欺负他娘和铁柱。”
王氏虽是朱元璋的长嫂,对儿子落到软禁的下场也只能是暗地里饮泣,而不敢声张。马秀英去安慰过几次,奈何王氏牵挂儿子,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是难以好转了。这个消息马秀英却不敢在李文忠和朱沐英面前提,如果传进朱文正耳朵,那孩子怕是更加难受。
李文忠和朱沐英本就想找机会见见朱文正,立刻应道:“舅娘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劝说文正哥放下心结,你也别再为文正哥的事情难过,标弟他们还要你照顾呢。”
两人安慰了马秀英一阵又去朱元璋跟前回话。
听闻马秀英让他们去见朱文正,朱元璋沉默了半晌,默许了两人的请求。
第三百六十九章 外甥侄子的猜测
李文忠和朱沐英得了探视手令立刻快马加鞭赶到桐城,这里已被朱元璋收复,许多百姓因为能够重返故里,不再被元人欺压,不再经受战火,个个脸上都流露出平和安宁的笑容,叫卖声、吆喝声络绎不绝,相信过不了几年,这座城市就会重新繁荣起来。
然而在内城中有一处深巷高墙的府邸却是桐城百姓的禁地。府邸的正门从不打开,周围有许多面无表情的士兵守卫,百姓只见到蔬菜瓜果整筐地从后门抬进去,却从不见任何人出来。有好事者欲靠近,就会被士兵无情地驱赶。后来有消息灵通的人士打听到当天囚车入城的情形,才得知原来这里关押着一个犯罪的大官,于是百姓对这座府邸更是避若蛇蝎。
李文忠和朱沐英来到府邸,周围冷冷清清,一片肃然。两人递上朱元璋的手令,士兵审核确认,才放他们进去。
“文正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纵然责备已经无济于事,李文忠、朱沐英还是忍不住数落道。
朱文正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不愿多说。他穿了一件灰色长袍,袍子又皱又折,污迹斑斑,脸上的胡须长长短短、凌乱不堪,腮边还拖着一条鲜红的新伤口。
李文忠眼尖,看见伤口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外面那些士兵动的手?”虽然朱文正现在的身份是个罪人,可是朱家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外人来欺负。
朱文正摇摇头,摸摸伤口自嘲道:“只要我不出去,外面那些士兵倒也不敢乱来。听说你二人前来看我,仓促间我想把胡须刮掉却不慎伤了面颊。”
士兵知道他的身份,又得了桐城知县授意,不会伤害他。况且世事无定,万一哪天朱元璋想起这个亲侄子,一声令下让他恢复官职,重新风光八面,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所以府里的人和外面的士兵还算相安无事。
朱文正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李文忠、朱沐英听得异常心酸,一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居然落魄到这般田地,连刮个胡须都要自己动手,可想而知朱文正现在的生活有多糟糕。
朱文正看着面前二人心如刀绞,曾经这两位弟弟都是跟在他的后面,以他马首是瞻,如今他却成了被同情的对象。特别是他们脸上的悲恸深深刺痛了他已经麻木的灵魂,让他再度感受到一种刺骨的绝望,他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一点勇气突然烟消云散,近乎粗暴地吼道:“你们走吧,以后不要来看我了。”
“文正哥,你娘……”朱沐英还想说什么。
李文忠一把拉住他,拼命使眼色。
朱文正的母亲王氏在听到儿子犯下滔天大罪后,一时气急攻心,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愈发病重,眼看是没几天活头了。可是现在把这个消息告诉朱文正,不啻于雪上加霜吗?马秀英都没在他们面前提起,他们自然不能多嘴。
李文忠换了个消息对朱文正说道:“你娘和铁柱都很好,舅娘让我告诉你,她会好好照顾你娘和铁柱,叫你在这里安心悔过。”
“铁柱,我的儿!”提到孩子,朱文正迷茫的眼神略微清醒,两行浊泪滚下,喉间滚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婶婶想必是对我失望透顶了,你替我转告她,我对不起她,她的大恩大德文正来世再报。”
“唉,文正哥,我们走了,你和嫂嫂多保重。”李文忠欲言又止,也不打算告诉朱文正外面发生的情况,以及朱元璋为他衰老憔悴、马秀英为他病倒的事情,告诉他只会增添他的心里负担,还是让他在这片小天地里平静地度过余生吧。
“等等,文忠,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朱文正突然唤住准备离去的李文忠。
朱沐英见他似乎是打算只说给李文忠一人听,便很自觉地走到门口。
“文忠,你以后做事要小心谨慎,不能像我这般鲁莽冲动。”朱文正苍白的脸颊抖动了几下,低声说道:“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一件事情,纵然你是叔叔的亲外甥,我是叔叔的亲侄子,可是我们都比不上他的亲生儿子……”
“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李文忠抬高声音,打断他的低叙。
朱文正脸上浮现出一抹讽刺的笑容,自顾说道:“你以为我是挑拨离间?你好好想想,为什么叔叔会恢复我们原来的身份,不再父子相称,因为标弟几个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有他自己的儿子就够了;为什么我和你还有沐英常年被派在外面征战?因为标弟长大了,我们在京城会影响他的发展;为什么你我战功赫赫,却得不到徐达、常遇春那样的奖赏,因为我们是标弟的兄弟,所以我们不能超越他,叔叔要为他的儿子铺路,我们……”
“别说了!”李文忠睁大的眼睛略显失神,呐呐道:“你应该在这里好生反省你犯下的罪行,而不是告诉我这些。”
朱文正激动地说道:“这就是我最近反省的结果,你知道我错在哪里吗?我错在自以为是,我以为他会像亲生父亲一样爱护我、包容我。我从未想过真正背叛他,我只是跟他赌气,想要他正眼看看我,不要总是责备我。可是他对我永远不会像对朱标那样有耐心……”
李文忠恢复了往日的镇定,淡淡地说道:“为人臣子本来就该牢记本分,是你自己想的太多,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好,好,是我白担心了,还是你看得透啊……”朱文正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如同他死水般的眼睛,再也没有半点波澜。
盯着朱文正佝偻的身子慢慢走进屋里,李文忠心里如潮水般涌起阵阵殇痛。朱文正说的话他很早就考虑过,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舅舅朱元璋对他们的态度果然在慢慢转变,小时候的那些关爱早就渐渐转淡。有时他看到朱元璋对朱标的爱护也会忍不住羡慕,好在他还有父亲李贞的呵护,不会像朱文正那样偏激,所以他从不妄自尊大,以功自居。也幸好他只是朱元璋的外甥,而不是朱家长房的传人,这样的他不会膨胀自己的**,也不会威胁到朱家的家族传承,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才让朱元璋对他比对朱文正亲厚吧。
回到应天府,李文忠匆匆见过朱元璋和马秀英就返回营地,他知道不让朱元璋猜忌的最好办法就是多做事、少说话。或许朱文正的猜测只是无稽之谈,可是朱文正的下场难免让他升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还是远远离开这个权力中心为妙。
第三百七十章 敢跟盐贩子叫板
朱元璋见淮东诸地全部平定,召集军事会议,研究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会上,李善长提出“俟隙而动”的主张,他建议道:“张士诚罪行累累,早就应该讨伐。不过以愚臣的观察,他虽然屡吃败仗,但其兵力尚未衰竭,土地肥沃,百姓富足,储积了不少钱粮,一时恐怕很难被攻破。我们应该先按兵不动,等到时局发生变化,有机可乘,再发动进攻。”
胡惟庸等人立刻附和。
但朱元璋瞧见徐达、刘基等人并未附和,就问道:“诸位大臣可有其他建议?”
刘基坚决反对这种保守的意见,听到朱元璋发问,便驳斥道:“张士诚骄横残暴,奢侈腐化,早为天下人不满。他重用的一帮骄将如李伯升、吕珍之流,都是龌龊的小人,只知道依靠手下的将士追求升官发财。而执掌政务的黄敬天、叶德新、蔡彦文三个参军,又都是迂阔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