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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明明烛光昏暗，马秀英却瞧得清清楚楚。此时那双眼睛再不似平时深邃冷清，那充满痛苦、怜惜、愤懑、不甘和炽烈深情的双眼如同狂风怒号的大海要把她席卷进去。她豁然一惊，就想伸手抚摸那双眼睛，驱散里面的痛苦和愤懑，然而手却抬不起来。
“你醒了？”为了不吵醒逊影，道衍只是蠕动嘴唇。
马秀英想笑，想告诉道衍自己很好，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滚出来。
道衍眉毛一挑，刚要说话，马秀英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挤掉眼中的泪水，弯弯眉梢。
马秀英又哭又笑的样子实在滑稽，道衍却笑不出来，他知道马秀英是在安慰他。福至心灵的他突然明白了马秀英的意思，握着马秀英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了，不好看。马秀英不满地瞪着眼，她都感受到道衍脸颊上凸起的颧骨。
你也了，还是那么好看。道衍淡淡一笑，对自己的容貌并不在意。
你要好好休息。马秀英看看道衍又看看睡着的逊影。
我要守着你。道衍轻轻摇头。
这一幕多么熟悉，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道衍第一次造访林瑛园的情景，那时为了隐瞒狗洞秘密，两人就这样眉来眼去打机锋，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啊，如今想起来都让人心神一荡。
想着想着，马秀英又想落泪。
不许哭！道衍的眼神立刻严厉起来。
马秀英眨巴眨巴眼，拼命敛去泪水，回以一个委屈加愤怒的眼神。不准凶我！
道衍忍不住笑了，这时候的马秀英多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
那灿烂的笑容霎时如同明媚的春光驱散了室内的阴霾，让整个房间都洋溢着淡淡的温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道衍眼角的皱纹愈发密集，好想抚平那些褶皱啊！马秀英不甘心地曲张手指。
握着她手的道衍顿时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惊喜道：“你能动了？”
“什么能动了？”逊影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待她清醒过来，呢哝倏地变成尖叫，“主子，您、您好了啊？”
马秀英望着她不说话，是还说不出话来。
逊影肩膀一跨，希望变成失望。
道衍说道：“别担心，你的主子会好起来的，刚才我察觉到她的手指轻微跳动，这说明她还能控制自己的肢体，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康复。”
逊影霎时喜极而泣，“主子，您听见了吗？道衍大师说您能好起来！哈哈，您能好起来！”
马秀英眨眨眼，如果她能说话，她真想说，这个丫头吵死她了！
道衍现在比逊影更理解马秀英的意思，忍着笑说道：“你家主子需要静养，而且你这样吵闹，怕是把那些歇下的宫人都吵醒了。”
“哎呦，奴婢不是高兴啊。奴婢去给主子打水净脸。”逊影跺跺脚，羞涩地跑走。走出房间才想起，刚才马秀英的手好像放在道衍的脸上，不，不，一定是她眼花了。
道衍把马秀英的手塞回被窝里，认真说道：“贫僧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这麻痹之症虽然来势凶猛，好在及时得到治疗，所以康复的可能性很大。但你不能再生气着急，尤其不能胡思乱想，你莫怕，在你好起来之前，贫僧都会随时守在这里……”
他多想立刻知道马秀英究竟在恐惧什么，可惜马秀英现在还只能通过眼神和他进行简单交流，不能说话。
马秀英眨眼，在没有好起来之前她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她只能把那些恐怖的记忆暂时抛开，安心养病。
第五百八十七章 我带你离开皇宫
意志是一个抽象的词语，但是当意志爆发出来的时候，人们就能真切感受到它的存在。
马秀英就是凭着坚强的意志和病魔一次次做斗争，这次也不例外。在道衍彻夜不眠地悉心照顾下，加上她本来只是轻度中风，所以三天后她竟能说出一些简短的词汇，譬如“你、我、水、睡、吃……”
朱元璋大喜过望，当即下令大赦天下，为皇后祈福，并示意朝廷不再追究胡惟庸一案，只诛首恶，同时废除了中书省和相职。这是他对马秀英的承诺，在马秀英有生之年他都没有提起这件事，直到马秀英逝世以后他才重新清算胡惟庸的党羽。
整日惶惶不安，提着脑袋上朝的官员们总算能松一口气了。如今再也没有官员对马秀英有其他不满的想法，都盼着这位皇后娘娘长命百岁，有她在才能化解朱元璋的怒气，才能保住大家的性命啊。
百姓的颂德和官员的推崇对马秀英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她现在只想着尽快好起来。即使后来得知她的药里面竟有蝎子、蜈蚣，她也不皱眉头就喝下去。
经过几个月的按摩复建，她的手脚都逐渐恢复知觉，虽然还不能提重物，但总算抚摸到她一直想碰触的那张脸。她手指轻轻画着道衍脸上的皱纹，感慨道：“幸好有你在。”
到了这个阶段，他们之前已不必说什么“我喜欢你，我心悦你”之类的话，彼此的心意早就在一次次相扶相守中交融到一起，她为他呕心沥血，他为她废寝忘食，还需要说什么呢？
“我会一直在。”不知何时，道衍不再自称贫僧，既然不能做一个虔诚的弟子，那就全心全意陪马秀英走完人生。
“我知道。”马秀英笑着低下头，心里却想如果有一天大限来临，一定要及时把道衍送走，不叫他承受朱元璋的怒火。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道衍语气里透出不悦，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已经完全了解马秀英的习性，通过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就能察觉出马秀英的心情如何。
“我在想如果有下辈子，你找到我后就不要再松手了。”马秀英看似玩笑的话却带着一丝认真和期待。
“我以后都不会松手了。”痛苦和懊恼浮现在道衍脸上，他突然认真地说道：“我们离开皇宫吧，我带你到海外，我们去找小三。”
这是一个荒谬又大胆的想法，然而道衍并不认为不能实施，他可以用药让马秀英假死或者直接就说带马秀英出宫求访名医，凭着朱元璋对马秀英的重视，或许朱元璋会同意让马秀英出宫求医。一旦到了宫外，有木龙生他们做掩护，逃到海外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马秀英震惊地张大嘴，她不是吃惊道衍的建议，而是吃惊道衍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个循规蹈矩的道衍哪里去了？谁给她换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家伙来？莫非道衍也被人穿越了？
她赶紧询问在苏州那几年的事情，道衍都一一答对，她放下心，道衍记得以前的事，说明他还是本尊。转念一想，是了，年轻时的姚天僖不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家伙吗？他若循规蹈矩就不会与沈万三这样的商贾之子和她这样的孤女交好；他若循规蹈矩就会听从姚老爷的安排，参加科考、娶妻生子；他若循规蹈矩就不会放弃贵胄子弟的身份出家当和尚……
这才是道衍的本性啊，可是为了她，道衍还是来到宫中受各种约束，受各种屈辱。
看着马秀英神色变幻，道衍有些着急，“你不愿意？”
“是的，我不能离开这里，不能离开我的孩子和孙子。”转瞬间，马秀英已经想了许多，就算没有改变朱标和朱雄英命运的想法，她也不能离开皇宫。
道衍的建议固然美好，实施起来却非常艰难。
即使她吃下药瞒天过海假死成功，但她死后必然会葬在守卫森严的皇陵，这可不像沈万三他们埋在荒郊野地那样轻易就能挖出带走。
再则朱元璋纵然答应她出宫求医，肯定也会派无数士兵护卫，他们真的能从千百双眼睛下逃走出海？不可能的，经过懿旨事件，朱元璋已经下令全面封锁沿岸，而她的懿旨更是形同废纸，一旦拿出来身份暴露得更快。
还有一点是道衍和马秀英都心知肚明的，马秀英时日不多了，她让道衍冒着杀头的风险带她离开，到头来却活不了几天，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说不定逃亡途中发病，反而牵连了道衍。
同时道衍虽然是出家人，他在世俗还有一个大家族，他们拍拍屁｜股走了，留下这个大家族承受朱元璋的愤怒吗？尽管道衍很少提到姚家，马秀英还是能感受到道衍对家族的愧疚，若是这个家族因为他们倾覆，恐怕道衍生生世世都会活着自责和痛苦中，这不是马秀英愿意见到的。
想到这些，马秀英又坚定地重复了一次，“我不会离开。”
道衍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多年前他就想带马秀英走，马秀英拒绝了，多年后他想带马秀英走，马秀英还是拒绝了。
他苍白的脸上挤出难堪的笑容，自嘲地说道：“是贫僧逾越了，皇后娘娘别放在心上。”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剑在两人之间斩出一道天堑，马秀英泪如雨下，摇摇欲坠，他一定是误会自己舍不得离开这锦衣玉食的生活。
道衍刚刚才硬起来的心顷刻乱如麻，急忙扶住她，手足无措地哄道：“你别气，你想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我不想我的孩子出事，也不想你出事，不想你的家人出事……”
马秀英抽抽噎噎，道衍必须仔细分辨才能听清楚她的话，当他一字不漏听完马秀英的哭诉，他沉默了。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朱元璋冷冷地睥睨嘲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不过是朕眼中的一只蝼蚁，你能逃到哪里去？你的家人又能逃到哪里去？”
该死的皇权！该死的朱元璋！道衍不知不觉握紧拳头。
第五百八十八章 历史轨迹没有变
“主子，太子良娣要生了。”给马秀英喂过药，逊影如此说道。
吕氏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常美荣提前派人禀告马秀英。虽然吕氏只是太子良娣，但朱元璋的孙子辈只有朱雄英一人，所以对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也是极其看重，稳婆、太医等早就严阵以待。
马秀英心一紧，问道：“可知是男是女？”
逊影奇怪地看了马秀英一眼，这没出生的孩子谁知是男是女，她还是捡好听的说，“稳婆说像个男胎，很有可能是位皇孙呢。”
马秀英的心往下沉，这会她反倒希望吕氏生个女孩。
逊影愈发奇怪，以前马秀英就说过，无论是男孩女孩都会喜欢，怎么这会太子良娣真要生了，马秀英反而有些不开心。她疑惑地看看道衍，道衍也不清楚马秀英的神情为何突然凝重。
马秀英又问道：“雄英最近如何？”每次朱标来见她都说朱雄英已经好转，可惜她还不良于行，不能去东宫看朱雄英，又怕自己的模样吓着孩子，也没让朱雄英来坤宁宫见她。
“皇长孙还好吧，有太子妃精心照顾着。”逊影低下头不敢直视马秀英。
其实朱雄英的咳嗽从夏天起就一直没有停歇，还有昏厥的现象，有太医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朱标的隐疾遗传给朱雄英了。为了不影响马秀英的病情，朱元璋和朱标都警告坤宁宫的人不准告诉马秀英，所以逊影也隐瞒了下来。
“什么叫还好？派个人去东宫打听清楚。””马秀英皱起眉头，她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朱标和朱雄英。
道衍见逊影目光游移，便知朱雄英的病另有隐情，岔开话题说道：“你想见皇长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