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一点都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他真想马上回去,回他清清静静、有条有理的侯爷府。
也不知家里那些人,最近过得如何,他忽然想,如今的侯爷府里,既没有男主人,也没有女主人,只有一个能干的、名唤“结绿”的侍妾在当家。
姜啸之的妻子芸娘已经去世五年了,养父周太傅提过两次要他再娶的事,井遥也总说,府里没个像样的女主人,这不妥,而且芸娘和那几个侍妾,也没谁给姜啸之生下孩子。
井遥曾打算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姜啸之,姜啸之说用不着了,不过继给他,他也一样心疼那孩子,而且真要过继给自己,这边没有像样的女主人,自己又成日不着家,这种环境,对孩子的成长毫无益处。
然后井遥就劝他再娶,又建议说朝中谁谁的女儿很不错,而且对方有那个意思,为着姜啸之的身份地位和人品,人家也完全不介意是续弦,所以私下拜托他来打听。
姜啸之对这件事,却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他的性格其实近似孤僻,在朝中,谁都可以与之交往,但是最里面的核心,只有几个人能真正接近。姜啸之不喜欢随随便便让人家闯入自己的生活,府里人口一向不多,芸娘的父母在旧都舜天,虽然自己和他们依然保持着亲情,但彼此难得见一面,华胤这儿,除了养父一家,姜啸之没有第二户亲眷。
周太傅说,他这样子不好,太孤僻,人家到他这个年龄,儿女都快成年了,只有他,无妻无子,这偌大的侯爷府里,始终只他一个人。
也许自己就是想要这样的结局,姜啸之忽然想,孤单一个人,他也只配得到这样的结局。
从浴室里出来,姜啸之看见客厅只有萧铮一个人。
“侯爷。”
他用毛巾擦着湿头发,讪讪走过去:“……又和她吵了一架。”
萧铮叹了口气,表示理解。
“侯爷尽了力了,这也没办法。”他说,“这事儿,急不得。”
“虽说要尽力拉拢,却全然不得法。”姜啸之把毛巾放下,“别说把她拉拢到咱们这边,就算想把她拉上正轨好好过日子,看样子都难。”
他这话的语气,好像厉婷婷无药可救了。
萧铮笑起来:“我还以为,天下没有让侯爷您为难的事儿呢。想当年在定州,那么乱的场面,您不是也一个人兜住了么?”
萧铮说的是明祯三年征伐旧齐的事儿,那时候姜啸之还不是驰龙军的首领,只是大将宇文翔手下一员年轻将领。然而在征伐定州途中,宇文翔大意轻敌,不肯听姜啸之的劝,结果两军交战时,竟死在赵守静的剑下,事出突然,驰龙军群龙无首,眼看就要乱。
危机时分,是萧铮和井遥联合那些年轻将领,把姜啸之推上了宇文翔的位置,这青年甫一接任主帅,就凭着过人的魄力,当机立断,迅速总揽了全局,后又亲率一千精英“飞云骑”,以不顾性命的勇气,给了追赶不放的赵守静猛烈一击。
接下来,姜啸之又于两军对阵中,亲手重创了赵守静的长子赵云浩,让齐军不得不后退,这才稳住了军心,没让驰龙军在失去统帅的情况下兵溃败北。
那时候姜啸之才十九岁,虽然有天子敕令,让他接替死去的宇文翔,但驰龙军的老人们都不服气,觉得姜啸之乳臭未干,怎么可能代替得了赫赫有名的宇文翔?然而之后没多久,姜啸之布兵突袭齐军,以连环攻势夺下了小雍山,这才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
小雍山这三个字,对狄人而言,多少也算是“民族情结”了,一百多年前的大齐靖海公林慕臻,如同伏地魔一般。在这三个字上施加了可怕的魔咒,狄族人从心底里相信:没有狄人能够过得了小雍山,连草原上生长的鸿雁,每年南飞时,都只能取道银赫。
这种民族的自我怀疑,长达一百年,似乎是深刻而不可破的。所以之后几任狄人首领,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真的被诅咒了,都曾在这儿吃过亏。
攻下了小雍山,也就相当于从心理上,彻底打破了这个魔咒。它的意义不仅在于地理本身,更在于,姜啸之亲手奠定了“狄人是战无不胜的”这样一个民族思维。正因为小雍山这一役,姜啸之在驰龙军之中,才奠定了稳如泰山的统领地位。
那还真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旧事了,此刻被萧铮提起来,姜啸之也笑了。
“连小雍山都攻下来了,还担心这么个女人么?”萧铮道,“想当年……”
“又来了。什么想当年?都把我说成老头子了。”他摇摇头,“这还不如上阵打仗呢,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没这么费劲的。”
萧铮笑起来:“陛下是知道侯爷能担大任,才把这等棘手的事情丢给侯爷您。事情总是可以一步步慢慢来的。”
姜啸之点点头:“我知道。先等等看吧。”
今晚是萧铮值夜,待要回卧室,姜啸之忽然说:“裴峻他们该回来了吧?”
裴峻和丁威也是锦衣卫来这边执行任务的,是因为过来太久了,那俩暂时回华胤探亲,姜啸之给了他们十天假换做这边就是一个多月,那俩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应该就这两天。”萧铮说。
姜啸之皱了皱眉:“那这儿快住不下了,等他俩回来,都没床睡了。”
萧铮思索片刻,道:“下官也在琢磨,而且万一皇后再搬走呢?她一个人方便,拎了包就走人,可咱们一直一直这么搬家,总不是个事儿。”
暂时,俩人都想不出好办法。
回到自己的卧室,姜啸之关了灯躺下,隔壁房间游迅在打呼噜,很有节奏感,却不算吵。
姜啸之翻了个身,看看手表快一点了,可他睡不着。
想当年……
萧铮的话,像一条睡醒的巨鲸,只轻轻一个侧身,就把姜啸之浩瀚的回忆之海又翻腾起来了,他甚至都还记得在驰龙军发动总攻前,自己为鼓舞士气说的那番话:“不要忘记,上溯两百年,小雍山从来都是咱们狄人的。林慕臻若魂魄还在,就让他眼睁睁瞧着咱们夺回自己的家!”
那时候,他的狄语已经说得非常顺了,不带一丝一毫的口音,不知底细的人,会以为他就是舜天土生土长的。
他的国语说得甚至比宗恪还好,每次宗恪说国语说得磕磕巴巴的时候,姜啸之就不得不去纠正他。弄得宗恪忍不住抱怨,当年姜啸之明明和他一样从零开始,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他来纠正自己?
这种时候,姜啸之会微笑,不加任何辩解,其实心里却很想嘲弄天子一句:“谁说我从零开始?你才是真正的从零开始呢,至少我不是哑巴。”
姜啸之对宗恪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哑巴。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宗恪,是他在发脾气,可是这个十岁的孩子不会说话,只会哇哇叫。
“他怎么了?”姜啸之惊愕地转头问周朝宗,就是那个几天之前,刚刚把他从街上带回来的中年男人。
“他生了气。”男人微微苦笑,“所以才乱砸东西。”
姜啸之想了想:“他是哑巴么?”
周朝宗摇摇头:“他不是哑巴,他只是不能说话。”
这算什么借口?姜啸之郁闷地想,不能说话,不就是个哑巴么?
没过多久他们就出发了,离开华胤,往舜天去。
一路上,姜啸之都能听见那孩子“啊啊”的叫声,他没法表达自己,饿了,“啊啊”的叫;生气了,也还是“啊啊”的叫。
姜啸之知道,他新认的那个养父,每天都在教那孩子说话,可惜成效不大。他也看见晚间,周朝宗口干舌燥的回来,嘴唇上火,起了血泡。
“他不会是个傻子吧?”姜啸之担心地问,“这么傻,教不会他的。”
周朝宗摇摇头:“他不傻。他只是说不出来。”
把一盏茶灌进嘴里,周朝宗放下茶盏,看看姜啸之:“白天给你的书,念得怎么样?”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想必是白天不停和那孩子说话,累着了。
姜啸之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有好些字儿都忘了,不认识。”
周朝宗笑了笑:“没关系,比你差的还有呢。”
“啊?”
“那孩子根本不识字,我给他看过书,他一个字也不认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周朝宗叹了口气,“这下,可麻烦了。”
姜啸之一晕,他有四年没认真念书了,之前月湄也抽空教过他,她不肯让他忘记自己的家学,可月湄只是个窑姐,会画画,字写得极佳,也会吟诗作赋,然而,那都不是正经学问,不过是为了讨嫖客欢心的小把戏,更谈不上有高深的学识。
月湄死后,姜啸之就彻底和书本断了来往。如今再捡起来,却惊慌地发觉,一本书上的字,他有三分之一念不出来。
他很羞愧,以为自己这样已经是最糟糕的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糟糕的:那个哑巴,连字都不认识。
“那,还是个笨蛋呀。”他喃喃道。
周朝宗一怔,却笑了。
“他真的不笨,就是被耽误了。”说到这儿,男人微微叹了口气,“阿笑,你没事儿也过去和他说说话,可能你们孩子之间,比我更好沟通。”
因为有养父的吩咐,姜啸之在用功的闲暇,也经常往那哑巴孩子的住处去。
当然,没人敢叫他“哑巴”,他们叫那孩子“太子”。
哑巴太子比姜啸之小两岁,但是看起来,却像是小了三四岁。他的个头很小,又瘦弱,只有一双眼睛,黑铮铮的,很吓人。
姜啸之不喜欢哑巴,他才刚从华胤那些乱糟糟的陋巷出来,脾性里,还带着街头混混的痞气,人家都尊称那孩子“太子”,只有他,一张口就是“喂!哑巴!”,也不管那孩子生不生气。
哑巴不会说话,却很凶,发急了,就会突然抓着姜啸之咬他,那小狼一样的疯态,刚开始,常常把不知情况的姜啸之吓得屁滚尿流。
“娘的,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说话了!”他恨恨地看着被哑巴扯破的袖子,那是养父刚叫人给他做的新衣服,“人家的嘴,长了都是说话用的,你的嘴,只为了咬人!”
哑巴比姜啸之年龄小,力气也更小,打不过他,刚才那一扑没咬上,被姜啸之一把推翻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狄人不像齐人,有严重的尊卑观念,他们更信奉强者为王。尤其是对小孩子,狄人普遍认为小孩子之间就该打闹,不能参与打闹的是弱者,长大了只会变成懦夫。
所以姜啸之偶尔,会把哑巴摁在地上揍他,这种时候也没人跑进来劝。只是姜啸之自己会小心,不挂出幌子,免得养父看见会责怪自己。
哑巴被他揍了,也不哭,只拼命还击。可他太弱了,那种还击在姜啸之看来,不过是胡搅蛮缠。但是打架了总会落下些痕迹,等到周朝宗发觉,姜啸之又有一件新袍子被扯裂了,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哑巴抓的!”他恨恨道,“好心教他说话,他还打我!”
其实姜啸之没正经教哑巴说话,他尽顾着嘲弄那孩子了,不是管他叫“哑巴”,就是管他叫“傻子”,揪他的头发,拧他的屁股。
哑巴不会说话却听得见,所以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