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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元晟好奇问。
“这我也不知道。”周芮摇摇头,“也可能,人家对她就是没那个意思。”
元晟的表情若有所思。
“那,她到底为什么要死追那个人?”元晟最后问。
“说,前世注定、似曾相识,”周芮笑起来,“真的像中了咒,整个人,一下子狂热起来,魔障了,杂志社的同事们都觉得阮沅疯了。”
她说得像笑话,不知为何,元晟却没有笑。
餐桌上,他们的交谈一如所有初次交往的男女,平淡,恪守着各自的界限,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周芮仍然能感觉出,元晟是想探知一些什么。
而关于他自己,似乎有些埋藏在最坚硬石头底下的东西,那些东西藏得如此之深,连最锋利的刀都砍不出一条缝隙。
“别光顾着问我呀。”周芮最后终于忍不住问,“就不能说说你么?”
“我啊?”元晟笑道,“没什么可说的呀,家里有几个兄弟,还有个妹妹,我是兄弟里面最小的那个,现在出来做事情……嗯,而且做的事情又不符合父母的意愿,所以好久都没什么联系了。”
“怎么说?”周芮好奇,“你现在发展得不是蛮好的么?你们公司名气那么大,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呢。”
元晟的笑容很无奈:“我的职业……反正我爸是看不上的,他不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
他没再往下说,周芮不敢再问,俩人默默凝视着咖啡散发出的热气,太阳的影子在褐色的液体里闪动,捉摸不定。
“这是没办法的事。这个世上,到处都是卑微弱小、掺杂着无数失望的人生。”元晟轻声说。
氤氲薄雾之中,周芮看不太清元晟的表情。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周芮他们看见有老头儿挑着摊子在卖水果,红红的水灵灵的提子,格外诱人。
元晟买了两斤,用两个纸袋装着,周芮一个,他一个。
俩人边走边吃边聊。
人流慢慢稠密起来,前面离他们不远,有个衣着非常简朴的农民工,怀里抱着个大脑袋的孩子,约莫三四岁,那农民工头也不回地走着,步子非常快,怀里抱着的女孩头发稀疏,脸色也是黄黄瘦瘦的,她把她的大脑袋磕在像是父亲模样的男人肩头,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父亲身后的元晟他们,大拇指含在小嘴里,孩子盯着的当然是那殷红的提子……
然后,元晟就不出声了,他往前快走了两步,挑了最大的一个提子,塞进孩子的嘴里。那小孩子默不作声地吃着。吃完了,又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元晟,那样子很明显意犹未尽。
元晟笑起来,又塞了一颗到她嘴里,然而,抱着她的男人对此竟浑然不觉,只顾着继续往前走。
这三个人,构成了一副奇异的画卷,周芮在一旁,看着元晟那种专注的神情,她忽然觉得这男人是如此动人。
等到那对父女消失在人海里,元晟才意犹未尽地将空纸袋叠起来,放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我小时候,也特别喜欢吃葡萄,我和妹妹……”他顿了顿,“她自己的那一份吃完了还不够,总是来偷我的。”
他提到妹妹时,那双漂亮却锐利非凡的眼睛,一瞬间,不知不觉温柔了下来。
“你和你妹妹感情肯定很好。”周芮由衷羡慕。
元晟没做声,他低头擦了擦手指上殷红的果汁。
分手的时候,周芮向他道了谢,甚至,她还对元晟说,她会试探一下阮沅,看他有没有希望。
“其实,不用那么做。”他笑起来,笑容里,藏着一些难以言明的意味。
“真的不用么?”
“嗯,只是想打听一些事情而已。”元晟说。
俩人分手,元晟回到公司,他的电脑还开着,但那并不是在工作。
他在调查一个人的资料。
宗恪,35岁,现为新翼地产人力总监,三年前在一家大型外资仓储商场任职,学历为管理硕士,再往前是海外留学经历。
但是着手深入调查就会发现,他的海外留学经历完全是虚构的,他的履历全部是伪造,然而却伪造得相当完美,如果不是找最得力的私人侦探刨根问底的挖,根本无法察觉。
目前,他在蓝湾雅苑的房子里,住着一位女性。
关上了显示器,元晟站起身来,屋里已经很暗了,可他没开灯。
男人难得点燃了一根烟。
站在窗口,遥望着彩霞满天的夕阳都市,纷繁的思绪如潮水袭上了他的心头。
他依然记得周芮关于他家人的提问,元晟没有说实话,而那一刻他真正所想的,是他究竟要保留自己生命到何时。
他产生这困惑已经很有些年了,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盼望着的,不过是一柄利剑,毕竟,他的家人都已经死去多年了。
良久,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元晟回过神,拿起它。
“……王爷?”
是男人的声音,但是听起来有些奇异,那是一种古怪的、被捏尖了的嗓音。
“是我。”
“我已经查过了阮沅的资料,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声音继续说,“只不过是厉鼎彦的外甥,仅此而已。”
“这么说,和我们和宗恪都没关系?”
“实在找不出任何关系。”
元晟皱眉:“这就怪了,为什么萦玉对她和宗恪在一起的事这么在意?”
那声音微微叹息:“萦玉简直是胡闹,她怎么能让王爷你去拆散人家?还说什么成功了再去见她……这太胡来了!”
元晟苦笑:“我更担心,林展鸿是不是有什么隐瞒我们的地方子涧,你觉得阮沅那女人……”
“嗯,眼熟。”那边的男人利落道,“王爷说觉得眼熟,我之前不觉得,那天酒吧凑到近前看,的确眼熟。”
元晟皱眉,停了一会儿,低声说:“……是咱们的人?”
秦子涧不答,很明显,他也不能确定。
元晟叹道:“看来,林展鸿是真有瞒着我们的事。上次匆匆一面,他语焉不详、躲躲闪闪的样子,我就怀疑里头有问题,只可惜萦玉怎么都不肯说。”
“也许。但是现在咱们也没法问林展鸿了,我已经有好久没找到他了。”那人又轻轻啧了一声,“上次在酒吧里,我真该一刀杀了宗恪!如果这女人敢阻拦,就休怪我无情也怪我当时想得有点多,还以为宗恪找来了什么要紧的挡箭牌。现在看来,又何必管她是谁?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元晟马上说:“子涧你别伤她。阮沅毕竟是萦玉这辈子的表妹,你伤了她,萦玉定不会饶过你。”
“嗯,她顾着自己这辈子的表妹,顾着自己这辈子的爹娘,顾着自己这辈子的同事……那她为什么不顾着王爷你呢?你不是她上辈子的同胞哥哥么?”
元晟答不出来,许久之后,他才说:“也许是因为,我曾经不承认她是我妹妹。”
他说最后半句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得嘶哑难听。
在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元晟觉得听筒那端,死掉了一样寂静无声。
萦玉出生那年,元晟三岁。
元晟是大齐的皇子,后被封为湘王。他是景安帝的第五个儿子,他的母亲,是被父皇宠爱着的甄妃。
关于幼年最早的印象,元晟的记忆是模糊的,依稀仿佛是在一个很热闹的夜晚,有无数漂亮的灯霞,映着夜空,宫人们举着小巧精致的玻璃灯,轻声嬉笑着走来走去,他能闻到很香的味道,他当然不知那是酴花提取的香液,只知道母亲身边的宫人们,都喜欢用这种香液……然后,好些人围着他笑,乳娘把甜甜的红色糯糍团,递到他小小的手中,嘴里说了一句什么,于是他使劲咬了一口,糍团又甜又冷。
那就是最早的记忆,稍微长大了点儿,元晟才知道,那是他三岁时候的上元灯节,就在那一天,母亲生下了妹妹萦玉,后来,妹妹被封为嘉泰公主。
母亲是个幸福的女人,元晟明白,因为她总是在微笑,心满意足的那种笑容,就算偶尔遇到不太顺意的事情,郁闷不了多久,就又能恢复到愉快的样子。
这再自然不过,景安帝一直就很宠爱甄妃,他爱她的娇俏可人,懂得男人心思,而且又善丹青,能给他热爱的瓷器先绘制小画……元晟曾目睹过母亲作画,父皇那时候就守在一边,目光里充满欣赏。
所以,虽然不是太子,这却并不妨碍元晟在他皇帝父亲心里的地位。
父亲十分重视自己,元晟能够感觉出这一点,他专门给元晟请了最出名的丹青手,还对他的习字课程格外注意,别的皇子跟着师父一板一眼读书,他却能被父亲单独叫去,欣赏刚刚画好的作品,说几句极在点的评论,然后再看着父皇亲手为那副牡丹图,提上“甲第名园,天香染袂”之类的词句……
父皇说他天生就“通”这些,老师也赞他的字“如游鸿似惊龙”,元晟有天赋,所以不用按部就班的跟着师父学。元晟自己却并不在意这些。后来他明白了,之所以他“通”那些,是因为他的心是空的。
他的心像个瓦罐,里面空空如也,所以什么都能流进去。
好长一段时间内,元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意什么,习字画画,吟诗作赋,那是父皇的要求,他只是有能力做得好,他觉得自己也许并不怎么喜欢这些,只因为父亲很喜欢这些罢了。其实元晟也很喜欢像四哥那样出去打马球,他喜欢在太阳下出一身汗的感觉,虽然他的马球技艺远不如四皇子,甚至有的时候,四皇子还要在比赛过程中不着痕迹地捉弄他。
既然不被兄弟们喜欢,那么元晟也有办法独自开心,他习武,默默独自磨练自己的能力,他喜欢自己变得更强悍一些,书上不是说过么?真正的宝剑,锋芒都不外露的。本来习武之事并不是父皇提倡的,齐朝的主流文化是摒弃武林的。但是元晟却挺喜欢,哪怕他对此没有什么太高要求,反正他也不可能跑出皇宫、去和那个什么白氏山庄的人一争高下。
一个皇子,功夫再高有什么用?他往后只能老实在王府里当他的王爷,用不着去华山论剑。
比起成日紧张兮兮的太子元,他活得要洒脱一些,元晟是个天赋异禀的聪明孩子,学习和成长对他而言并不是一副苦差事,他从未有过“心力不足”的感觉,父亲说他是个“潇洒”的孩子,他欣赏元晟这样的,因为他自己,他身边的重臣例如靖海公林展鸿,都是这等潇洒倜傥的人物。元晟清楚,父亲喜欢漂亮的人,举止漂亮,做事漂亮,在他眼里,只要这人风度翩翩,那就一切都好。
人一旦生得潇洒倜傥,就会瞧不起那些缺乏灵气的同类,即便顾及礼貌,表面上不流露出来,内心也不屑与之为伍。元晟知道,父亲不喜欢太子,因为太子“缺了灵气”,所以回头看看疲惫的大哥,他总想叹气。
尽管宫里都在传闻,陛下早晚要废长立幼,元晟内心却不想取代长兄,那条路他原本是没兴趣的。比起总爱耍小聪明的二皇子,比起更喜欢马球之类户外活动的四皇子,尽管他更让父亲喜爱,但元晟仍会尽量避免太出风头。
然而萦玉却连这样的压力都没有。
看着妹妹,元晟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