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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你还能花多少钱?”阿莼笑着说,“最销金的那些花费,也使不到尚仪你身上。”
接着,阿莼又开始说起哪家的酒最好,哪家有什么出名的菜肴,哪家的姑娘歌喉好,哪家的头牌最红……阿莼讲得舌灿莲花,阮沅听得津津有味,她觉得她就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阿莼,你知道得可真多!”阮沅由衷赞叹道。
“我这就算多么?”阿莼摇头,“还赶不上我师哥的万分之一呢。”
阮沅诧异:“你是说泉子?”
“可不是,”阿莼一笑,“他在京城里逍遥浪荡的时候,我可还在街头要饭呢。”
阮沅听说过,阿莼是孤儿出身,身世原本十分困苦。
阿莼又笑:“说起我师哥那股子纨绔范儿,谁也学不上来,那是天生的。他和我不一样,过不惯苦日子,身边离不了人伺候。”
在宫里久了,阮沅也结交了几个朋友,青菡那些自不必说,她的朋友里,也包括宗恪身边那几个太监。入宫之前,阮沅大概做梦都未料到,自己此生会有“太监朋友”,好在她全不在乎。
这些太监里面,阿茶是个古怪孩子,不喜欢和人聊天,莲子天性拙舌,聊也聊不出话题,阮沅只和泉子还有阿莼话很多,不过对这俩人,阮沅的态度也有区别,和泉子聊天,一直是比较实在的,彼此能触摸到对方更深的动机,但是和阿莼就不行了,阮沅能感觉出来,她和阿莼的友谊很浮泛,像水面的一层油,不能够深入下去,只能谈一些很表面的东西。就好像,阿莼并不想把自己的真实一面,暴露给阮沅。
也只有唯一的一次,他在阮沅跟前说漏了嘴。那次是不知怎么提到了有钱有势这个话题,阮沅就说了一句话: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
“这话真好!”阿莼马上说,“是谁说的?”
这话是十九世纪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说的,但阮沅不能直接告诉阿莼。
“一个掌权的人说的。”她说,“不过,他最后被人暗杀了。”
“那么,他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这个,阮沅答不上来,伊藤博文的死影响了当时整个亚洲局势,这一点阮沅能背背教科书,至于他本人“得没得所”,阮沅就不知道了。
但这“死得其所”四个字,好像突然间勾起了阿莼的心事来。
然后他说他时常做梦,梦见自己又回到街头做乞丐,曾经得到的一切全都没了,他又回到衣衫褴褛、没吃没喝的状态里。
阮沅有点惊愕,她从没听阿莼提自己的过去,不过阮沅不想打断他,阮沅这人有个特点,她能够倾听,别人说到自己时,她总是能很认真的听,所以人家也爱和她说话。
阿莼进宫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阿茶不是他的亲兄弟,是一同乞讨时凑在一起的,但从那时候起,俩人就没分开过。后来这做乞丐的小哥俩,被偶然出宫的凌铁看中,这才带进皇宫里来。
阿莼说,他到现在也脱不了那一身乞丐气,所以泉子瞧不起他。
阮沅一听,马上反驳:“不会的,泉子不是那样的人。”
阿莼却只笑,他说,阮沅不能理解这些。
“我泉子哥哥不像我,他是个收敛的人,也总爱说我不知分寸。那是因为,他从来也没有缺过什么。可我和他不一样啊。”阿莼笑道,“我喜欢炫耀自己的所得,我也喜欢踩着台阶往上爬为什么不呢?也许到明天,眼睛一睁开,我又回到街头那个角落里了。”
他这话,说得有点出格了。阿莼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双黑眼睛湿润润的,像是有不安的鱼儿游动的深潭。
这让阮沅觉得,他有点不像平日的阿莼了。
泉子这师兄弟四个,都是眉清目秀、风姿如玉的人,却各有各的特色。
泉子是世家公子范儿,神气高朗,轩然霞举,虽然身为内臣,举止言谈里,却没有阿谀猥琐的味道,而且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一些。泉子是在宗恪身边长大的,习字读书都是宗恪亲手教的,四个人之中,宗恪最偏爱泉子,曾和阮沅说他,“濯濯如春月柳”;莲子肤白消瘦,骨骼清奇,性格内敛,擅长制造工具以及弹奏乐器,平日永远好像睡眠不足,对人类不感兴趣,只有遇到自己心仪的物件时,才会两眼放光,阮沅觉得,给他配上一副黑框眼镜,就是标准的优等生宅男;老三阿莼,拿宗恪的话来说,是个像莼菜一样“滑不溜手的俗物”,热衷世俗的一切,恨不能翻身扎进滚滚红尘,宗恪的口吻带着贬义,但这并不妨碍阿莼在宫里受欢迎,任何时候,阿莼的脸上都带着笑意,他还年轻,才十七岁,面如春花,鬓发乌黑,目光清澈,嘴唇红润,成日周旋于各个嫔妃女眷之间,**很多,显露得却很少。
还不到十五岁的阿茶,和那三个都不一样,他甚至还未变声,门牙上带着可爱的“小锯”,脸庞娇嫩得像个女孩儿,美得雌雄莫辩,男孩子的背后,仿佛生着一双薄薄的银白羽翼,整个人显得灿灿发光。头一次见阿茶,阮沅立时联想到bjd人偶。阮沅有同学是“养娃族”,一年的薪水积蓄,只为了给自己的“娃儿”换一身衣裳,她曾经把视如珍宝的娃娃给阮沅看过,那活生生的精致到发丝的人偶,让阮沅至今难忘。
阮沅疑心,如果给阿茶拍张照片,稍作处理放到淘宝上卖,价钱恐怕不会低于那些“欧洲原产”,只不过,真人远没有bjd娃娃那么可爱。
阿茶是那种让成年人发寒的孩子,他说话总是逐字逐句,经过深思熟虑,不易反驳,阿茶也不容易被逗乐,更不会跟着你的情绪走,那双毫不谄媚的黑眼睛盯着你的时候,就像见过血的利刃,会让你产生没躲没藏的恐慌。
他的美貌,不自然,不是天然天成,更像是精工细作的产物,这种雕塑一样凝固僵硬的美感,让阮沅想起在酒吧里见过的那个杀手,旧齐宰相之子秦子涧。
阿茶这孩子,和那个杀手一样,浑身冰凉凉的。他一点都不天真,于是让你无从爱怜起。
阮沅曾经问宗恪,会不会觉得阿茶“渗得慌”,宗恪说,那孩子年幼的经历很凄惨,对谁敌意都重,除了从小一块儿乞讨的伙伴阿莼,他最亲近的只有凌铁。
“你那同学是养娃族,凌铁也有养娃癖。”宗恪笑道,“只不过他养的是活生生的人。早先是我,眼看着我越长越大,养不下了,他转头捡回了阿茶。因为有了阿茶,他就抛弃了我。”
宗恪的语气很明显是在开玩笑,阮沅听得出来,他是希望用玩笑,来打断自己进一步的探寻。
“而且个个唇红齿白,精灵古怪。”阮沅悻悻道。
“凌铁是喜欢正太的变态怪蜀黍哦。”宗恪眨眨眼睛,好似很得意,“当年,可迷我啦!”
阮沅笑不可仰:“你这个正太,型号大了一点。”
“现在已经不是了嘛。”宗恪理所当然地说,“不过想当年,哼哼,我不得不说,如今这四个加起来都赶不上我呢!”
阮沅摇头,宗恪还成天说她吹牛皮,他自己鼻孔朝天、吹起大牛来,照样无人能及。
“弄这么一堆漂亮的正太,凌铁到底想干嘛?”她还是忍不住问。
宗恪想了想,很严肃地说:“卖腐。”
第四十一章
年前,那些原先留守在现代社会的人也回来了,井遥第一个到,他去给宗恪述职的时候,阮沅正巧在旁边。井遥做的是收尾的工作:把带去那边的人马留下的痕迹一一抹去,收回每个人的身份证明和信用卡,退掉房子以及临时的工作等等。
阮沅问宗恪,担心不担心带过去的禁军会爱上那边的生活、叛逃出去,宗恪摇摇头说不可能。
他指着井遥说:“你问问他,他那些手下愿意留在那儿么?”
井遥摇头道:“没人愿意留在那儿,他们早想回来。”
阮沅很惊讶:“我们那儿怎么不好啊!什么都有,比这儿方便多啦!”
井遥笑起来:“尚仪因为是那儿出生长大的,所以才这么想,禁军都是这儿长大的,那边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新奇的游乐场难道阮尚仪会因为游乐场好玩,就干脆搬家住在里面么?”
阮沅点头:“呃,这么说也是。”
“不是说前两天回来的么?”宗恪又问,“怎么晚了?”
“是因为连翼。”井遥说。连翼是他手下的一个重要部将。
“连翼又怎么了?”
“回陛下,他在淘宝上定的东西还没到。”井遥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定了什么啊?”宗恪莫名其妙。
“十斤肉松,十斤手工巧克力,十斤琥珀桃仁,十斤鱿鱼干,”井遥想了想,“还有十斤qq糖。”
“十斤qq糖!”宗恪那样子,简直要从椅子里跳出来了!
“……一共五十斤,陛下。”井遥恭恭敬敬地说。
“全都是吃的?!”
井遥一躬身:“是。全都是吃的,臣已经检查过了。”
很显然对方误会了他的意思,宗恪摆摆手,“不,我是说……只有吃的么?他只对吃的感兴趣?就没想过要买别的?”
井遥抬起头来,目光茫然地望着宗恪:“可是陛下,那是连翼啊……”
听到这半句,宗恪也丧气了,他点点头:“也对,我忘了是连翼。”
阮沅在旁边听了半晌,不解道:“连翼怎么了?”
“那是个饭桶。”君臣二人,异口同声道。
看阮沅茫然,宗恪又解释道:“你见过的。就是在星巴克,给你端白牡丹的那个。”
“啊!是他啊!”阮沅恍然大悟,“可是好像不胖啊?而且印象里,好像也不难看。”
“谁说饭桶就必须是胖子?谁说饭桶就必须难看?”宗恪没好声气地说,“他就是吃不胖,行不行啊?五十斤……他也不怕撑死!”
接下来,井遥又谈到了另一件事,关于秦子涧的。
“皇后去找过他。”井遥说,“可是秦子涧似乎不肯见她。”
“是么。”宗恪的神色有些难以捉摸。
“他还在杀人,范围也开始扩大了。现在长三角地区都成了他的活动区域。”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宗恪哼了一声,“他又害怕什么?警察抓不住他,我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赵王之前想与臣一同联手,做个笼子把他诱进来。只可惜功败垂成。”
“罢了。”宗恪厌烦地摆摆手,像是不太想听见秦子涧的消息,“元晟呢?”
“已经回楚州了。”井遥说,“接下来怕是要有所动作。”
宗恪呆了呆,突然低声道:“这么说,萦玉现在……是一个人了?”
“是。”
说到这儿,君臣一时默然无语。宗恪的神色缥缈,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
但终究,他也没再说什么。
等到井遥退下了,阮沅才小声问:“那……你不再管我表姐了?”
宗恪回过神来,他摇摇头:“姜啸之留在那边监视她。丹珠一天不拿回来,我一天不可能放过她。”
听出宗恪话语里的寒意,阮沅不敢再问,此刻的宗恪,和除夕夜里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好像又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到现在,除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