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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快,月光消失,云雾聚集在一起,厉婷婷回过神,她的态度重新变得强硬起来。
“我和他同样是悲剧,只不过,我在竭力让这场悲剧落幕,可你呢?却还喜滋滋地让它上演。”
她冷冷说完,不再看阮沅,拉开门,无声无息走了出去。
阮沅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慌乱地套上鞋,三两步奔出去,想追上厉婷婷,但是到楼梯间一瞧,电梯已经下楼了。
第二天,阮沅上班迟到了五分钟,不仅如此,脸上还顶着两个黑眼圈。
“怎么了这是?”周芮吃惊地问。
“我表姐走了。”她沮丧地坐回到自己椅子上,把手里的包往桌上一扔,“昨晚我和她吵了一架,她被我给气跑了……”
“啊?!”
“虽然是她早准备好要走了,但如果不是我说话太过分,她也不会半夜十二点跑掉。”
阮沅像个小孩儿似的,把沉重的脑袋搁在桌上,喃喃道,“电梯只有一部,等我追出去,她早坐出租车跑没影了。”
“那你怎么办啊?”
“先回家和我舅妈说说呗,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阮沅摇摇头,“那房子眼看着也没法住下去了,我一个人,担负不起那么高的房租。”
次日是周末,阮沅回了舅舅家,那是职工宿舍的一套老房子,七层楼,八十年代的灰色砖墙。这套七十平米的二室一厅,厉鼎彦十多年前就买下来了,房子不大,但阮沅对这里很有感情,这么些年,她已经把舅舅家当成自己家了。
到家时,舅舅不在,但是来了客人,是舅舅同事的妻子,名叫云敏。
之前,这夫妻俩曾经住在厉鼎彦家的楼上。
“我回来得可真巧。”阮沅又惊又喜,“云姨怎么来了?”
云敏的丈夫林展鸿,是厉鼎彦同一个厂的同事,他们夫妇买的房子离这儿远,后来又都不在厂里了,所以夫妇俩轻易不会回厂区来。
“帮你林叔叔来厂里办点手续。”云敏站起身,拽着阮沅的手,细细打量她,又笑道,“阿沅一年变一个样,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阮沅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不是表姐的事儿正卡着,她其实是很高兴听见云敏的这种评价。因为当年她刚刚来城里,这栋楼,第一个向她伸出友谊之手的人就是这个女人。
十二岁刚刚进城的阮沅,非常的不安。
那时候,她就像只怕人的小鼠,那双眼睛,永远因为过度惊恐而闪烁不定,她觉得到处都是古怪东西。阮沅受伤之后记忆损伤,胆小得不敢一个人出门。尽管舅舅一家对她体贴备至,想尽办法帮她适应新生活,但阮沅对这巨大的厂区、以及密集的人群,一直有着强烈恐慌。刚来时,舅舅给她钱,让她下楼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味精,出门时,正巧赶上厂里下班,电铃一响,职工们呼啦啦往宿舍里涌,人潮汹涌,冲得她直趔趄,阮沅被吓得站在街上嚎啕大哭,后来有人把她送回了家,就是舅舅的同事林展鸿。
后来舅妈说,那是因为她就是在工地上出的事儿,密集人群和巨大噪音已经成了某种标志,会引起阿沅对过去痛苦的回忆。阮沅不知道舅妈说得有没有道理,可她很清楚地记得,刚出院那段时间,她怕得不得了,到哪儿都得有人陪着,还得牵着人的手。
然后,舅舅和舅妈就每晚带着阮沅出门遛弯,厂很大,他们就在厂区内的小公园里溜达,舅舅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家里新来的孩子,介绍给一同工作的同事。
一个月下来,阮沅终于不像一开始那么怕生了,见了熟人,也能开口喊阿姨叔叔了,她也头一次到别人家去做了客。
就是楼上林展鸿家。
年深日久,阮沅渐渐接纳了周围,也开始对这个厂区产生感情,舅舅和舅妈的那些熟人,她也全都认得了,甚至因为经常来往,了解得像自家人一样。
但是,阮沅却觉得,她从来没搞懂过林展鸿夫妇。
林展鸿当年在销售科,厂里人都知道,最赚钱的除了搞基建的就是搞销售的,这些人,一是油滑得像鬼,二是特别有钱。但是这两种印象,阮沅在林展鸿身上却完全找不到。
就阮沅这么些年来在厂里观察所得,这男人从来不使用那些**裸、令人生厌的伎俩,他在厂里口碑很不错,在销售科也很出众,这个人,仿佛自有一套游刃有余的方法来处理最难处理的人际关系,让你不知不觉愿意与之相处,时间久了就会交心,最终变为生死意气之交,关键时刻,你就会站在他这一边。
他很会赚钱这不错,不过阮沅总觉得,赚钱并不是林展鸿的真正目的。阮沅觉得,林展鸿和这厂里的人全都不一样,他的心,不在这里。
至于这个人的心到底在哪里,阮沅也不知道。
林展鸿非常关心表姐厉婷婷,这是阮沅很明显就能察觉到的,每次遇到,他都会对表姐问长问短,像个极为热心的长辈,甚至还给她买过好些贵重的礼物,比如进口巧克力什么的,九十年代初,进口巧克力还稀罕得很,对此阮沅艳羡不已。
九十年代干销售的人,到后来都发了家,那是个暴发的时代,掘出第一桶金的人,几乎找不出多少真正身家清白的。其后遗症甚至延续至今。
但是说来也怪,林展鸿的生活并不奢华,好像他打定了主意只赚不花,他后来买的房子也不算豪华,似乎只是为了搬走而搬走,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停薪留职、跑到外头的公司去了。阮沅常常想,这个人的钱都攒着干嘛?买宇宙飞船回母星么?
林展鸿对想办法额外捞钱这种事,好像并不热衷,像倒卖厂里原材料、拿回扣拿得对家翻脸之类的龌龊事儿,永远和他挨不上边。
林展鸿的妻子叫云敏,这位云姨在阮沅眼里看来,是比她丈夫更特别的一位。
云敏原来是厂附属医院的护士,后来又调进市内一个二甲医院的烧伤病房,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阮沅都不会改变这个认知。
林展鸿格外看重厉婷婷,而云敏却特别喜欢阮沅,她总会邀请阮沅姐妹来家里,然后弄特别好喝的果汁给她们,阮沅到现在都还记得,云敏亲手做的果子露,那种轻轻淡淡的奇异的香味,让阮沅久久难以忘怀。对阮沅和厉婷婷,云敏是一视同仁的,甚至比较起来她更喜欢阮沅,因为阮沅手巧,她可以教她绣花,教她给娃娃做衣裳,厉婷婷这方面就全然不行了。
阮沅觉得,这位云姨身上有一种从容平静、规规矩矩的气质,行事举止,含着如水般流动的美,无论何时,她总要把自己收辍得干干净净、像模像样,就算到现在这一次性的年月,她也不习惯用纸巾,到哪儿都会随身带着一块洁白的丝绢手帕就连那手帕上,都是她自己绣的粉红柘榴花。她觉得云敏简直就不该生活在现代。
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阮沅想了许久,最终将之归为了“教养”两个字。
这是个仪器制造工业企业,阮沅在厂里,无数次看见过光着脚、蹬在机床上嗑瓜子的阿姨、大婶。她没看见舅妈任萍如此大大咧咧,也没看见过云姨如此,然而她还是觉得,这两者有不同。
作为绘图员的任萍,虽然不会做出这么浑不吝的举动,但她能够理解和容忍它,她觉得很正常,热天中午女工们休息的时候,都是这德性。
但是对于云敏来说,这种举止简直是异世界里才有的镜头,她和阮沅还有厉婷婷说起来的时候,那句“多丑啊!”的语气里,包含着深深的骇然,仿佛她是从异世界来,曾饱受此类惊吓,以至于从心底里排斥它,后来阮沅想,大概到地球灭亡之前,过于放肆的行为,都不会出现在这个女人身上。
甚至,林家连电视机都没有。
没有电视,没有音响,这些喧闹的电器一概不存在,书倒是很多,厉婷婷和阮沅经常去借来看。起初阮沅想不明白,没有电视机,这两口子晚上到底怎么打发时间?后来她才明白,林展鸿读书,云敏则做女红,或者收拾家务,因为林展鸿从不做任何家务,他甚至不进厨房。
住在职工宿舍里,阮沅经常能从自己房间看见对面那个单元,下班之后,从一楼到七楼,每个厨房晃动的全都是男人的身影,她转回头看看自家厨房,舅舅厉鼎晏也正在炉边颠勺颠得不亦乐乎,而舅妈任萍却坐在沙发上打毛衣。
这是南方城市,男人做饭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林展鸿却连打杂的事都不碰……简直是封建嘛!
而且,哪有从不看电视的人?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没有音响……她们是古人么?每次她和表姐说,楼上林家像是古代穿越来的,表姐就笑她,说阮沅脑子被砸成了小说家。
可是阮沅觉得,表姐之所以不觉得奇怪,就是因为她和这家奇怪的夫妇在一起,生活太久了,习惯成了自然。
因为总是跑去林家玩,两个女孩子对林家十分熟悉。
林家的所有陈设里,阮沅她们最感兴趣的是一柄剑。
那是一柄挂在墙上的剑,有一次,林展鸿见两个孩子对它感兴趣,索性把剑取下来、抽出来给她们看。
那是真的剑,剑身修长,刃部薄如纸,闪着寒光。剑身蒙着一层暗哑的光,沉沉的色泽,像血,久了,浸入剑身,怎么擦拭都擦拭不掉。
阮沅感觉得出来,这柄剑,和她在公园里看见老大爷耍的太极剑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而且不知为何,这柄剑让她感觉异样熟悉。
好像是,她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它。
“这是哪儿来的啊?”厉婷婷问。
“一个朋友给我的。”林展鸿顿了一下,“一个……生死之交。”
“林叔叔,你会不会舞剑啊?”阮沅很热切地盯着林展鸿。
林展鸿摇摇头。
那么,它就只是装饰作用了,阮沅失望地想。
然而几年之后,阮沅就对林展鸿的话产生了怀疑。
上了高中,阮沅报名参加了学校的跆拳道小组,她是个天性过分活泼的女孩,总是坐不住,厉婷婷常笑话她就是个蹦蹦跳跳的猴子,永远精力充沛得过分,不得不找点方式发泄。
跆拳道很适合阮沅,打啊,踢啊,和人近身搏斗啊什么的……阮沅甚至说,跆拳道还不够,她更喜欢柔道,要贴身肉搏才过瘾。不,她是恨不得能动刀动枪才好呢。
只可惜,跆拳道是那所校风开放的高中里,唯一提供的女子格斗类项目。
学了跆拳道的阮沅,有一次在林家,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炫耀心情,把才学了几个月的拳脚把式耍了一遍。
岂料,在旁边看的林展鸿,就说她的出拳还不够快。
阮沅暗笑,跆拳道更讲究腿脚,她又不是要和人练拳击。
然而林展鸿就走过来,让她再做一遍。
阮沅老老实实又做了一遍刚才的动作,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这样。”
那一瞬,阮沅只觉得有股强大的热流,顺着对方的手指进入自己的胳膊!
这一拳,虎虎生风,比刚才有力得多!
“怎么回事?”阮沅大惊,回头看林展鸿。
林展鸿旋即松手,走回到沙发前:“练得挺不错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