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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筝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去山上了,还是去滚泥潭了?”
松烟摸了摸鼻尖,笑容腼腆许多:“姑娘,连五殿下都走在前头,我们哪敢往后缩啊,别说是泥潭了,刀山火海也要去的。
别看我现在这德行,刚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不说殿下,我们爷、苏公子,跟我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泥人。
好在那妇人是抓到了。
姑娘,赶紧跟我走一趟衙门,把案子断明白了,不然晚些殿下问起来,都答不上来了。”
竟然连李昀都去了?
谢筝知道陆毓衍是叫淑妃推出来给李昀办事儿的,既然有了个打先锋了,她以为李昀就是稳坐钓鱼台了,没想到,李昀还跳下水塘里抓鱼去了。
连李昀都浑身泥泞狼狈,谢筝哪里敢推到明日,使人往内院里递个话,就和松烟一道往顺天府去了。
第三十四章 冷静
松烟一面走,一面与谢筝说着这几日的状况。
宁国寺附近的山上,香火不盛甚至是废弃的庙宇庵堂实在不少,几十个衙役官兵一道上山,就跟水滴落入了湖中一样,没影了。
一处处寻,一处处找,偏生遇见雷雨天,山道难行,一个不小心就摔个狗啃泥,谁也别笑话谁狼狈。
可也正是因为下雨,才叫他们找到些痕迹。
“除了香客,也有采药打猎的进山,衙役里有一个叫古阮的,瞧着才二十岁出头,眼睛可是毒辣了,”松烟说得兴起,“他一眼就能看出留在地上的脚印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都不用测量比划,全靠着他,找到了几串妇人脚印,又跟着寻了,最后找到了那破庵堂里。”
那间庵堂似是空了有两三年的,破旧不堪,菩萨泥塑都歪了,大梁也掉下来两根,塌了半边墙。
要不是破旧大殿外的泥脚印,许是就要错过了这么一处显然已经不适合落脚的地方了。
直到仔细看了,才发现背风处有两间厢房,还没有漏雨,大夏天的,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那妇人正好在里头,就被逮了个正着。”松烟道。
两人走到顺天府外,有松烟领路,谢筝顺利进了衙门。
绕过大堂,谢筝一眼瞧见站在庑廊下的陆毓衍。
陆毓衍似乎也才刚刚到,和苏润卿站在一块,杨府尹贤侄长贤侄短的声音,隔了半个天井,谢筝都听得明明白白。
听见脚步声,陆毓衍抬眸望了过来,嘴唇动了动,大抵是与杨府尹说了什么,后者亦转头看向谢筝。
谢筝与松烟快步上前,福身问安。
杨府尹搓了搓手,道:“一会儿可看仔细了。”
谢筝应了。
见她不卑不亢,杨府尹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是急着想破案,但也不想判错案,抓了个假犯人,叫真凶逍遥法外,回头再添几桩命案。
他不想给谢筝压力,更不想误导她,免得这小丫鬟心里急切认错了,但他也烦恼,万一谢筝摇头,说里头那个不是宁国寺里勒她脖子的妇人,那这案子……
难道明日继续让李昀去山上找人不成?
杨府尹纠结极了,想再跟谢筝交代几句,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恰当,犹豫着咽了下去。
谢筝看杨府尹的神色,隐约猜到他的烦恼,问道:“大人,那妇人在哪里?”
杨府尹解释道:“她也是一身泥,找了两个婆子给她把脸和手洗干净,也好让姑娘好认一些。”
闻言,谢筝的视线迅速瞟了陆毓衍和苏润卿。
这两位身上已经寻不到松烟说过的狼狈样子了,想来是已经收拾过了。
仔细看了,陆毓衍的发尾还有些潮,并没有全干。
湿着头发就束起来,也不怕脑门疼。
谢筝暗暗撇了撇嘴。
没一会儿,天井对侧的厢房大门打开,一个婆子从里头出来,朝杨府尹点了点头。
而另一头,留影引着一个姑娘进了后院,谢筝看去,正是岁儿。
来衙门里认人说话,岁儿还是头一遭,小小的脸上全是紧张不安,直到看见了谢筝,她才松了一口气:“姐姐也在,真是太好了。”
一行人到了对侧厢房,谢筝迈进去,仔细打量着被压着坐在椅子上的妇人。
岁儿跟在谢筝身后,怯怯看了两眼。
“岁儿,这个是罗妇人吗?”谢筝偏过头问道。
岁儿仔细瞧了瞧,道:“是的,虽然隔了几个月了,但就是她。”
一直安安静静的罗妇人闻言,突得就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又阴冷,唬得岁儿连连退了几步,险些叫门槛给绊倒。
谢筝也被这笑声给惊了惊,心跳加快,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她是不是有些疯魔了?”谢筝仰头问陆毓衍。
要不是疯魔了,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素未谋面、甚至对她抱有善意的人下手?
可想到她遭遇了的事情,谢筝想,疯了也不奇怪。
听见谢筝的话,陆毓衍低头看她,她有些迟疑,又有些笃定,凤眸清澈,直直就能望到眼底。
四目相接,谢筝微微一怔,那双桃花眼中正好映出她的身影,清晰得仿若是她梳妆台前的镜子。
谢筝捏了捏指尖,似是漫不经心一般,缓缓移开了视线,嘴上道:“看来,是疯魔了吧。”
陆毓衍朝罗妇人的方向抬了抬下颚:“她很静,也没有过激的举动。”
在庵堂里找到她的时候,罗妇人有一瞬的惊慌,然后是平静,没有吵也没有叫,不言不语地跟着他们下山进城,也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平和得不像是一个手上沾染了近十条人命的凶手。
陆毓衍赞同谢筝的说法,虽然罗妇人平静,甚至是冷静的,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一个接着一个夺人性命,若不是因为她与郑夫人有过些干系,只怕这案子还查不到她头上,但罗妇人的心底里已经疯魔了。
两个婆子把罗妇人的手放在桌面上,谢筝上前观察。
肤色发白,骨节粗大,皮肤粗糙,与那日她在舍利殿里见到的手是一样的。
“你认得我吗?”谢筝问道,见罗妇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解开了脖子上的丝巾,露出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瘀痕,“宁国寺舍利殿,你还认得我吗?”
罗妇人瞪大眼睛看着谢筝的脖子,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而后像是记起了什么,她又笑了。
比刚才的笑声更尖细,像是长长的指甲尖滑过起了皮的木门,叫人毛骨悚然。
谢筝头皮发麻,忍住了往后退的脚步:“舍利殿里,为什么想杀我?”
罗妇人嗤嗤地笑:“你又为什么要拜佛?”
“人心向善,虽不是每一个诵经之人心底都存了善念,但也不是所有信徒,都是心狠手辣的,”谢筝沉沉望着罗妇人的眼睛,“起码,郑夫人是个好人,她想要帮你,甚至在三更半夜里让你进了厢房。”
提起郑夫人,罗妇人的笑声顿住了,但下一刻,她又大笑起来,要不是左右两个粗壮婆子拘着她,她只怕要捧腹打滚大笑。
第三十五章 疯魔
谢筝没有打断她,由着她笑。
这几桩命案,不说那些耽搁了两个月的案子,就算是刚刚发生在宁国寺之中案子,也没有足够的人证、物证来断言罗妇人就是凶手。
仅仅只靠谢筝认手是不够的,若能有罗妇人的亲口陈述,案卷上头也能写得明明白白。
刺激她,亦或是顺着她,哪一种能让罗妇人开口,谢筝也不敢确定,她只是首选了相对温和的方式,暂且一试。
罗妇人笑得差点岔了气,半天才缓过来,无神的眼珠子盯着谢筝,道:“好人?杀过人的也算好人?原来,我是好人啊。”
“你的意思是,郑夫人杀过人?”谢筝难以置信,但她还是把质疑强压下去,尽量平和地与罗妇人对话。
这一次,罗妇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发颤:“那么小,才那么小,我的宝姐儿,我的姐儿……”
上一刻还笑个不停的罗妇人,突然间就哭了出来,她没有撕心裂肺一般大喊,只是坐在那儿,低低叹着,就让边上的人心里发酸。
谢筝见不得人哭,咬着唇出了屋子,站在庑廊下匀气。
不疾不徐地脚步声跟着她出来,在她身边停驻,谢筝看了一眼,道:“衍二爷,她就是那天在宁国寺的妇人。”
陆毓衍背手站着,道:“郑夫人杀人,你怎么看?”
“很难想象,”谢筝沉吟,“城中那么多善堂,无论是孩子还是妈妈们,没人说郑夫人不好,梁夫人因她出事病倒,郑家里头,上上下下也很敬重喜爱夫人,奴婢与夫人只那半日接触,不觉得她是一个心存歹念之人。”
陆毓衍抬眸看着渐渐沉下来的天色,道:“善有千百种,恶也有千百种。”
谢筝一怔,复又转眸看着陆毓衍,她有些懂他的意思,却又不完全懂。
她想再多思索一番,屋子里的罗妇人突然尖声大叫起来,惊得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往里头看去。
罗妇人痛哭流涕,却没有任何袭击旁人的举动,她蜷缩着身子,双眼空洞,道:“你们见过被狼咬死的孩子吗?我见过,我的宝姐儿,那么漂亮的宝姐儿,被咬得我都不敢认了,我连我自个儿的姐儿都认不出来了!
多狠啊!姐儿无辜!送到善堂里,好歹还有口饭吃,她却让姐儿去喂狼!
口口声声阿弥陀佛,整日里拜那堆泥像,心里却黑透了!
我问她为什么不给姐儿活路,她说,这是天命,佛祖以身饲虎,姐儿能喂狼,也是善缘。
那她怎么自己不去喂?我生下来的时候,怎么没拿我去喂?
她该死!她们都该死!”
谢筝鼻尖酸涩,她不曾为人母,但也懂得母亲对孩子的殷殷之爱。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罗老太竟然还讲过那样的歪理。
“她们?”谢筝稳住声音,问道,“那些死在菩萨跟前的人,你都认得吗?你知她们脾气秉性吗?就连我,你知我名姓,知我来历吗?我又哪儿该死了?郑夫人又哪儿该死了?”
罗妇人咬着后槽牙,道:“被几座泥巴像给糊弄了,现在不死,以后都要害人!郑夫人杀过的人,我亲耳听见的,她杀了一个小姑娘,只有一条胳膊的小姑娘,刚一出生,就叫她杀了。哈哈哈!凶手!她跟我一样,都是杀人凶手!”
若说之前谢筝把罗妇人的话当作是疯言疯语,但这一刻,她有些动摇了。
只有一条胳膊的小姑娘,一个身患残疾的小姑娘。
郑夫人对善堂里那些肢体残缺的孩子格外尽心、关照,远胜其他孩子。
这份偏护,到底是单纯的心善,亦或是存了愧疚?
谢筝下意识地看陆毓衍,见他亦是眉头微蹙,一副沉思模样。
罗妇人哭了会儿,又平静下来,若不是脸上的泪痕,仿若刚才痛哭失声的人不是她一般。
杨府尹见此,让那两个婆子简单替罗妇人擦了把脸,带去大堂里从头到脚仔仔细细问话。
苏润卿叫罗妇人哭得脑壳痛,缓了口劲儿,招呼陆毓衍一道过去。
“你跟岁儿还不能走,要等大堂里问话画押,”陆毓衍与谢筝道,视线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