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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姓罗,燕子村人,事情都交代了,但其中也有几处不明,我想再问一问郑大人。”陆毓衍不急不缓说完,没有再继续,抬起桃花眼看向站住他斜后方的谢筝,微微扬了扬下颚。
谢筝恍然大悟。
她就说呢,陆毓衍要与郑博士父子说案子,为何要叫她进来,她是另一个受害人,是个丫鬟,此处说话轮不到她,原来,竟是在这儿等着。
陆毓衍不耐烦长篇大论说案情,把五殿下跟前回话的差事交给了苏润卿,又把这儿丢到了她头上。
谢筝匀了匀呼吸,看在刚才那三只牛肉包子的份上……
细细讲了案件的来龙去脉,郑博士父子面面相窥,他们没有想到,郑夫人是死在了她的心善上。
“罗妇人说,郑夫人害过一个女婴,”谢筝话出一口,就见面前的两父子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模样,“三娘这个名字,郑大人可有印象?”
郑公子很是激动,抬声道:“母亲性情平和,待人良善,我不信她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三娘这个称呼,实在太过平常,无论哪户人家,只要是行三的女儿都可以叫这个名字,定是那毒妇血口喷人,害母亲性命不说,还污她名声!”
相较于郑公子,郑博士平静许多,他示意儿子莫要太冲动,拧着眉头想了想,叹道:“我想不出来。”
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
陆毓衍不动声色看那两父子,他们的反应不似作伪,的确是不知道。
看来,郑夫人对身边人一直都隐瞒着,在面对陌生的罗妇人时,那些压在心头的秘密才容易开口。
他相信罗妇人没有说谎。
罗妇人杀了快十个人了,除去罗老太不说,那些死在菩萨前的妇人与她浑然不识,她也没有一个个解释为何要杀了她们,不至于到了郑夫人这儿,就特特编造出一个故事来。
只可惜,郑博士父子不知情,要等明日去宁国寺翻一翻功德簿了。
陆毓衍起身告辞,郑博士父子一路送了出来。
谢筝又安慰了岁儿几句,转身见陆毓衍若有所思地望着胡同深处,她突然就想起前回她险些被撞到,叫陆毓衍拉开的情景。
那是梁司业府上的小厮,而梁夫人与郑夫人交好……
是不是应该去问问梁夫人?
有些话,同是女人,也许郑夫人会与梁夫人提及。
谢筝正琢磨着,却听陆毓衍问道:“前几日,梁大人的儿子叫药汤给烫着了,不知道这两天好些了没有?”
郑博士苦笑摇头:“我这个状况,自顾不暇,就没有关心过梁大人的事儿。”
“听说郑大人和梁大人同是圣上登基头几年中的进士?”陆毓衍又问。
提起从前,郑博士颇有几分感慨:“是啊,一晃我跟他都在国子监待了有将近三十年了。当年,他羡慕我被榜下择婿,得了一个好夫人、好岳家,现在,我要反过头去羡慕他能和发妻携手白头,不比我,阴阳两隔!”
郑博士的声音抖得厉害,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脸,勉强忍着眼泪。
陆毓衍抿唇:“梁大人与梁夫人……”
“糟糠之妻,不离不弃。”郑博士说完,目光灼灼往胡同里看了一眼,心伤难耐,不肯多言,与陆毓衍微微一拱手,先进去了。
郑公子送陆毓衍到了胡同口,倒是说了几句梁家事情。
梁大人夫妻亦是伉俪情深,国子监和整条胡同的左邻右舍,大伙儿都晓得。
梁大人祖上在村子里有些田,日子比上不足,比下略有余,送他去了学堂读书习字。
梁夫人是他的表妹,穷人家的女儿原是不学读写的,只这表兄妹感情好,梁大人偷偷教了她许多。
两人成亲后,梁大人中了举人、进士,当了官,几十年了,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梁夫人出身不好,但她为人温和又细致,对书画又极其喜好钻研,与郑夫人很投缘。
谢筝竖着耳朵听,她正好想到梁夫人,陆毓衍就问起来了,莫不是想到一块去了?
待郑公子回去了,谢筝试探着道:“衍二爷怎么突然问起了梁夫人?”
陆毓衍挑眉,反问道:“你猜呢?”
谢筝只想要个答案,并不想猜,无奈“低人一等”,为了自个儿那点好奇心,只好道:“有一些事情,郑夫人不能与郑博士说,也许与交好的梁夫人更容易开口。”
陆毓衍脚步一顿,睨了谢筝一眼,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与闺中好友能说,与丈夫就不能说。”
谢筝正要跟着点头,猛然觉得这话似乎有哪儿不对劲,想要揣摩一番,陆毓衍又把话带开了。
“梁大人夫妻成亲三十余年,感情素来和睦,为何膝下只有一个**岁的老来子,子嗣当真如此艰难?”
谢筝一愣,一时之间,她没弄明白陆毓衍怎么就从郑夫人的案子想到了梁大人的子嗣上去了,这跨得也太远了些吧?
第四十章 丝巾
松烟提着灯笼走在前头,时不时偷偷往后瞄一眼,心里不住犯嘀咕。
虽晓得陆毓衍和谢筝是在谈论案情,但一个世家公子,一个姻亲家的丫鬟,二更天里琢磨别人夫妻感情如何、子嗣如何,这感觉实在有些怪异。
偏偏那两人无比正儿八经,口气与之前讨论罗妇人是不是凶手时如一。
松烟摸了摸鼻尖,这么一看,反倒显得他心思太多了。
梁大人夫妇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谢筝也说不上来,但要她来讲,感情好的夫妻也不见得子嗣多。
就好像谢慕锦与顾氏,成亲快二十年了,谢筝的印象里,父母从没有起过争执,关系融洽又亲密,不还是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嘛。
怎么落在陆毓衍口中,子嗣艰难,就好似成了夫妻关系不好的证据了……
“这也说不好,”谢筝低低哼了一声,嘀咕道,“人家关起门来好好坏坏,又不是看生了几个哥儿姑娘。你不也没有同胞兄弟吗?总不是陆大人与陆夫人感情疏远的关系吧……”
声音压得极低,鼓着腮帮子,口齿都不够清晰,谢筝原本就是悄悄抱怨,不打算叫陆毓衍听见。
偏偏陆毓衍就在她侧前方两步,一阵夜风从背后吹来,声音顺风而去,谢筝的心噗通直跳,她说不好有没有被听见。
佯装若无其事,谢筝加快了脚步,心虚地偷偷去看陆毓衍的神情。
陆毓衍的薄唇微微抿住,眼底有一层淡淡的雾,只一瞬间又消逝不见了,似笑非笑一般,若有似无的,最后连这点笑容都消失了。
这样的反应,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谢筝看不透,又不能一直盯着,只好收回视线。
“今日太晚了,要不然,倒是可以去梁家拜访。”陆毓衍突然道。
谢筝也是这般想的,郑夫人办了书画社,又常年资助城中善堂,与之来往的人数不胜数,但论起私交来,梁夫人是其中一人。
“没有实证,就算去问梁夫人,她也不一定会说。”谢筝道。
毕竟是一条人命,郑夫人不是丧心病狂的人,不会挂在嘴边四处说道。
她告诉罗妇人,应当是想帮她从宝姐儿夭折的阴影里走出来,而郑夫人若也说给过梁夫人听,那恐怕也只有两种原因。
郑夫人信赖梁夫人,她心中的苦闷无处化解,只能找好友倾诉,亦或是梁夫人也有不可叫外人知道的痛苦,郑夫人以自身经历来帮她,就像对罗妇人一般。
若是前者,无凭无据的,郑夫人已经过世了,梁夫人不愿意辜负郑夫人的信任,不轻易提对她不利的事情,这是情理之中的;若是后者,梁夫人就更加不会说了。
陆毓衍晓得谢筝的意思,点头道:“明日一早,要先去宁国寺里问一问。”
白日再炎热,傍晚时也落了一场雷雨,扫去了一整日的暑气,这会儿夜风吹在身上,添了丝丝凉意。
谢筝的脖颈凉飕飕的,猛得就想到了她那跟丝巾,忙道:“衍二爷,奴婢的丝巾……”
“丢了。”谢筝的话才说了一半,陆毓衍就出声打断,落下这么两个字。
“丢了?”谢筝诧异地看着陆毓衍,这人拿走她的丝巾不说,还一声不吭就丢了?
陆毓衍坦荡,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道:“刚才吃了包子,没找到帕子,顺手就拿丝巾擦了手,沾了油的丝巾自然就扔了。”
谢筝想说什么,陆毓衍的理由又充分得叫她无从质疑反驳,只好闭了嘴。
大街上不及白日里热闹,丝竹声从远处传来,带了几分旖旎与缱绻。
谢筝勉强把丝巾抛到了脑后,心不在焉的,干脆仔细听丝竹声。
京中唱的小调与镇江城中不同,萧娴在信上写过,明州城里的调子更加软糯,连她一个姑娘家听了都对唱曲人的容颜好奇,也难怪萧柏外放时不肯带上萧临,真在明州住上五年,萧临回京时指不定就成了个喜欢听曲逗趣的纨绔了。
谢筝当时捏着信纸笑得直不起腰来,回信里连连说萧娴嘴巴太损,哪有这般说自己的哥哥的,叫萧临知道了,非气坏了不可。
隔了月,萧娴的回信又到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的内容却是大言不惭。
萧娴说她这是一心为了萧临好,等嫂嫂进门,一定分外感激家中只有一个时时刻刻以防哥哥学坏的小姑,而不是个小叔子,兄弟两人整日里胡作非为。
谢筝看了一半,正笑话萧娴厚脸皮胡说八道,哪知后头的笔锋一转,真的就是胡说八道了。
萧娴写着,陆毓衍和萧临年纪相仿,同在京中,与亲兄弟也没什么差别,指不定谢筝与她前后脚离开京城,那两人无法无天了,哎呀哎呀那可怎么办!
谢筝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偏偏萧娴不在跟前,不能挠她痒痒,谢筝只能拿指尖狠狠戳了两下信纸泄愤。
不过就是定了亲了,她当时与陆毓衍一句话都没说过,还怎么办,才不理嘞!
那年的旧事纷纷冒出来,谢筝不禁五味杂陈。
她不晓得这几年陆毓衍与萧临有没有无法无天,但她如今的身份,可不能不理会衍二爷。
陆毓衍叫她去衙门里认人,她要去,叫她去燕子村问话,她还是要去,连把她的丝巾丢了,她都只能吃哑巴亏。
谢筝越想,脚步越快,直到到了萧家外头才回过神来,规规矩矩向陆毓衍行礼告辞。
陆毓衍没有应,示意松烟去敲门。
没一会儿,角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见了陆毓衍,赶紧问了安。
陆毓衍先一步迈过了门槛,谢筝疑惑极了,都这个时辰了,陆毓衍莫不是还要去给傅老太太问安?
穿过庑廊,陆毓衍顿了脚步。
谢筝左右一看,心里有数了,她要走垂花门进内院,而陆毓衍则在这里拐了弯,前头不远是萧临的院子。
依着规矩,自是当主子的先行,谢筝垂着头,等着陆毓衍先走一步,立了半晌,不见陆毓衍挪一挪步子,她不禁抬起头来。
陆毓衍的脚步却在此刻动了,他不疾不徐往前头去,一面走,还一面道:“这般稀罕那根丝巾?回头赔你一条就是了。”
第四十一章 惊梦
谢筝怔了怔,望着陆毓衍的背影,直到他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