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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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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子停在了顺天府外头。

    落地一颤,谢筝此刻才回过神来,好在她此前一直低着头,眼泪是直直落下去的,并没有在脸颊上留下痕迹,她拿帕子按了按双眼,在帘门掀开来之前,收拾好了情绪。

    谢筝跟着松烟往里头走,嘴上问道:“既然衙门里知道衍二爷清白,不是凶徒,那衍二爷让我来做什么?”

    松烟脚步未停,道:“这不是有些事情,我们爷们不方便嘛。阿黛姑娘你做事仔细,之前也跟衙门打过交道,爷这儿要个帮手,自然就找了你。”

    谢筝挑眉。

    衙门做事,还讲究男女方便不方便?问话抓人的衙役里,有哪个是女的了?

    再说了,陆毓衍就是来回个话,又不是顺天府里当差的,怎么又牵扯进去了?

    谢筝一肚子疑惑,走到后院时,抬眸就瞧见了与杨府尹说话的陆毓衍。

    毕竟是雨天,陆毓衍的衣摆也沾了些水,不似平日一般整齐,只是他身姿修长,往柱子边一站,只觉得挺立如松,没有狼狈之感。

    见陆毓衍转眸望过来,四目相对,谢筝下意识想避开,猛得想到自个儿的决心,想到松烟刚刚的那番话,她咬着牙忍住,走上前问了安。

    杨府尹扫了谢筝一眼,继续与陆毓衍说着案子:“贤侄,凶手已经抓回来,他有杀段立钧的理由,他手背上也有伤口,这案子也算是清清楚楚的了。

    不是我心急火燎要结案,而是事关考生,不能拖沓。

    你听我一句劝,你都已经把自己摘干净了,就别掺合进去了。”

    陆毓衍敛眉,沉声道:“我知道您是替我着想,从眼下的证据看,楚昱杰脱不了干系,可他只承认与段立钧起了冲突,不承认杀人,杨大人,案子才发生几个时辰,还是慎重些为好。”

    杨府尹与陆培元交好,陆毓衍又在罗妇人的案子里替他出力解难,见陆毓衍不认同他的想法,杨府尹也没有生气。

    搓了搓手,他见四周也没外人,便压低了声音:“我也想慎重,段立钧不仅是考生,他还是太常寺卿的亲孙儿,我要是断错了案,段大人就能骂得我官位不稳。

    不过,贤侄说得也在理,这才几个时辰,我就算关着那楚昱杰,再查上三五天,应当也不妨事。

    你放心,我会让底下人查仔细了。”

    陆毓衍眉宇渐舒:“并非我一定要掺合,而是五殿下那里……”

    杨府尹闻言一怔。

    前回是圣上震怒,让李昀督着三个衙门办事,前阵子案子解决了,李昀一个皇子,没有圣命,是管不到顺天府的头上的。

    可杨府尹通透,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细细一品,就品出些味道来了。

    这案子是烫手山芋,段立钧和被抓的楚昱杰,两人都是考生,都是监生,事关科举,这案子不决断,连桂榜都不知道要怎么下了。

    圣上跟前是断断不能有半点隐瞒的,李昀若想在御前再获一功,主动请命监察此案,这事儿最后还真就是落到陆毓衍头上了。

    杨府尹与李昀打的交道不多,说不上李昀的性子,但推己及人,当官的各个想往上头爬,当皇子的难道会喜欢做个闲散皇亲?

    借着刚刚才监察甚至亲自带人一身泥泞抓回罗妇人的东风,李昀去御书房里讨监权,那是一点也不突兀的。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杨府尹连连点头,“难怪要叫阿黛来了,你的身份与衙役不同,有些事还真就是她们姑娘方便。”

    陆毓衍抿唇颔首。

    杨府尹还有其他公务,只说衙门上下陆毓衍都熟悉,叫他自便就好,就先行了。

    谢筝等他走远,这才抬起头看着陆毓衍,道:“什么叫做我们姑娘方便?”

    陆毓衍漫不经心解释:“被抓的楚昱杰有一个胞妹,兄长进了牢房,她孤身一人,我和松烟去问话打听都不合适。我并非差人,男女有别,还是要讲究的。”

    这番话听到后头,谢筝只觉得耳根子都烧得慌了。

    陆毓衍说得句句在理,况且,姑娘之间说话的确会亲切方便些,就好似岁儿,能与她说许多情况,但对着陆毓衍、苏润卿亦或是衙役,就慌乱得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只不过,陆毓衍后半句的表述,实在是耳熟得叫她心慌。

    那些理由,不正是中秋那夜,她在厅堂里与他说过的话吗?

    她说男女有别,他说他们之间不用讲究那些……

    隔了几日,就让陆毓衍原原本本还了回来……

    谢筝咬着下唇,暗悄悄地瞪了陆毓衍一眼,心里点了那么一团气愤的火焰,来路上那些知道要开口却不知何时合适而产生的踌躇倒是一下子都散了。

    凤眼凌厉,瞪人时除了恼意,眼角还添了几分娇俏,极为生动。

    陆毓衍看在眼中,眉梢一扬,一边示意谢筝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说起了案子的状况。

    昨夜与段立钧一道吃酒的同窗在早些时候都被请到了大堂上,述说昨日经过。

    段立钧这人才学虽普通,但与林驸马交好,平素在一众监生里,都是受奉承的存在,与他往来的同窗之中,若说有哪个要下手杀他,众人都想不出来。

    近日与他不睦的,只有陆毓衍一人,但众人都不是傻子,就昨日清闲居里那几句话,只有生性冲动之人才会搁在心上,而性格清冷的陆毓衍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直到一位考生犹豫着说出了一个名字。

    他说的是楚昱杰。

    留在清闲居白墙上的那首诗,根本不是段立钧作的,而是楚昱杰。

第五十四章 问话

    国子监里的监生也各有不同,分为举监、贡监、荫监、例监四种,彼此出身经历差异,使得他们多与同类人往来。

    段立钧是靠着父祖的荫泽而入学的荫监,楚昱杰是府州县中选上来的贡监。

    圣上看重科举选拔,对国子监的教育素来也抓得紧,这几十年间,地方送上来的贡监几乎都是有真才实学,而非靠人情、银子通路的。

    楚昱杰是贡监里的佼佼者。

    父母早亡,与胞妹相依为命,由婶娘抚养长大,被选入国子监时婶娘病故了,楚昱杰就带着妹妹楚昱缈来到京城生活。

    贫苦出身的楚昱杰与段立钧并无交情,或者说,楚昱杰看不上学业不精只知对林驸马奉承讨好的段立钧,段立钧也看不上身无几两银子、说话带着乡村口音的楚昱杰。

    “既然彼此看不上,段立钧怎么会有楚昱杰的诗作?”谢筝疑惑道。

    “这就要问问楚昱杰了。”陆毓衍声音沉沉。

    闻言,谢筝越发觉得奇怪,皱眉道:“不是把人带回来了吗?这么要紧的事儿都没有问?”

    陆毓衍脚步微微一顿,叹道:“段立钧死前与凶手扭打,用指甲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伤口,楚昱杰被带回来,手背上正好有新伤,杨大人还没问几句,段家人就坐不住了,闹得厉害。”

    想到当时场面,陆毓衍抿紧了唇。

    好端端死了儿子,段立钧的父亲情绪激动亦是人之常情,段家人会对陆毓衍克制脾气,却不会对没有出身背景的楚昱杰留情面,况且楚昱杰的手背上正好有伤口。

    若不是衙役们拉着,段家人能把楚昱杰打成重伤。

    杨府尹一看这个状况,实在是没法好好审问,就让人先把楚昱杰关起来,又好说歹说劝走了段家人。

    “楚昱杰被带下去的时候,只承认与段立钧起了冲突,手背的确是段立钧抓伤的,却不承认杀人。”陆毓衍引着谢筝到了大牢外头,偏过头问她,“里头阴冷,味道也大,你若不想进去,就先在外头等我。”

    谢筝摇了摇头,先陆毓衍一步走了进去。

    顺天府的大牢还算收拾得整洁的,但也就是矮个里头拔高个,相较于其他府州县的大牢而言罢了。

    全年不见天日,囚犯的吃喝拉撒都在里头,一走进去,臭味霉味扑面而来。

    谢筝皱了皱眉,却没有退缩,心中更是涌着一股自嘲,她在进京路上与乞儿一般的时候,也没比这些囚犯好多少。

    衙役在前头引路,陆毓衍不紧不慢跟在谢筝后头,垂眸看她,道:“受不住了就先出去,不用勉强。”

    声音低低的,就在耳畔盘旋一般,除了谢筝并无他人能听见,语调温和极了,谢筝晓得他是关心她,应了一声“好”。

    楚昱杰颓然坐在牢房里,面无表情。

    陆毓衍出声唤了他几声,他才慢慢回过神来,转头望着来人。

    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楚昱杰激动起来,道:“陆公子,你信我,我没有杀他,我真的没有杀他!”

    陆毓衍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沉沉看着楚昱杰,道:“你细细告诉我昨日经过,你的诗作为何会在段立钧手中?”

    楚昱杰垂着肩膀,心烦意乱地在牢房里转了几圈,似是在整理思绪。

    他的长发乱糟糟的,脸上发青,应当是叫段家人揍了一拳,身上的外衣换成了囚衣,脚上的木屐满是泥泞,显得他愈发狼狈。

    谢筝扫了一眼,又去看他的手背,上头有明显的新伤口,长长四道,看得出是指甲抓伤。

    衙门里断案,这样的伤口可算是实证了。

    楚昱杰深吸了一口气,道:“真的不是我。

    那首诗是我春天即兴而写,前阵子我一心准备秋闱,根本不晓得清闲居墙上挂了段立钧的诗,直到前几日出了考场,我才听说了。

    段立钧的诗词造诣,不用我说,陆公子也清楚,我好奇他如何能打动清闲居的东家,就跑去看了。

    一看才晓得,那是我写的。

    那诗作连博士们都没有看过,我想自认倒霉算了,人家是三品大员的孙儿,我就是个穷监生,只凭我一张嘴,又怎能胜得过他?

    想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心里烦闷,就去吃了些酒,哪知回家路上正好遇见他,我也是酒气上头,冲过去质问他如何拿到我的诗。

    段立钧当然不承认,我气不过跟他打起来,手背上的伤就是那时候被他抓的。

    我跟他谁也没能打倒谁,我吃多了酒,他也是半醉,打了一阵就不打了。

    我回家睡了一觉,哪里想到,天一亮睁开眼睛,段立钧死了,衙役把我抓来了。”

    陆毓衍又问:“你与他争执时是什么时候?是在青石胡同的河边?”

    “就在那儿,”楚昱杰苦笑,“吃了酒,不晓得时辰。”

    “落雨了吗?”陆毓衍道。

    楚昱杰一怔,摇头道:“没落雨,我到家的时候都还没落雨。”

    昨夜是二更过半开始下雨的,酒肆掌柜的说,段立钧离开时刚刚二更,若楚昱杰没有说谎,那段立钧应当是刚从酒肆走到河边时就遇见了他,两人打了一架,而后楚昱杰独身回家,而段立钧一直在河边徘徊,直到落雨后的子初遇害。

    这段时间里,段立钧是否还遇到过其他人?

    陆毓衍沉思,良久又问了一遍:“你的诗到底是怎么到了段立钧手中?”

    楚昱杰的身子一僵,抱着腿坐下,脑门抵着膝盖,闷声道:“我不知道……”

    谢筝与陆毓衍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猜,楚昱杰没有完全说实话,尤其是段立钧拿到诗作的缘由,他应当是知情的,但他在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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