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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仕源说着犯案的过程,主簿奋笔疾书,一一记录。
事情原委,与陆毓衍和谢筝之前猜测得差不多。
易仕源对段立钧早已心生不满。
段立钧因着出身,以及与林驸马交好的关系,在监生之中独树一帜。
易仕源一心想通过段立钧和林驸马、秦骏两人搭上线,他明里暗里试探了段立钧几次,段立钧都装糊涂。
“他不是与林驸马情同手足吗?不是和秦骏兄弟相称吗?连替我引荐都不肯,可见其心思!”易仕源忿忿,话说到了这儿,就跟破罐子破摔了一样,他哼道,“青石胡同那宅子,是他用来讨好驸马爷和秦骏的,我想跟着去,几次三番被他挡回来,他压根没把我当自己人看!”
段立钧的推诿让他恼怒,楚昱缈又迟迟不肯叫他如意,易仕源便想了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从楚昱缈那儿骗了诗作,又故意叫段立钧看见,怂恿他在清闲居里高声念诵,留在白墙之上。
那天夜里,趁着贾祯和柳言翰半醉半醒,他说出了诗作来源。
原本,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哪知道他悄悄跟着段立钧到青石胡同时,正好遇见了楚昱杰。
那两人大打出手,易仕源以为,此乃天赐良机,等段立钧进了院子,他匆忙寻了把匕首来,一直在外头等着。
人算不如天算,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成了他计策里的一处缺陷。
子初,段立钧撑着伞出来,雨势太大,连灯笼都点不了,黑漆漆一片,易仕源一刀子捅进段立钧胸口时,对方都不晓得动手的是谁。
易仕源听见了吱呀一声,他不确定是风吹动了树枝,还是那院门开关,屋檐底下的灯笼晃得厉害。
他怕被人瞧见,匆忙就走,离开时带走了段立钧的伞,却把刀鞘遗失了。
段立钧的几位叔伯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因为自家侄儿不肯引荐,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简直就莫名其妙!
那位是谁?是长安公主的驸马、是林翰林的孙儿!
易仕源以为那是街口卖货的,谁想认得就认得,谁想唠嗑就唠嗑?
也不看看自个儿什么出身!
堂外,谢筝都不禁替段立钧叹息了。
段立钧就损在了一张嘴巴上,他与林驸马、秦骏的关系的确不错,但那宅子并非是他讨好那两位的,而是汪如海送给秦骏的。
他打肿了脸充胖子,自然不能答应易仕源的请求,却最终被记恨。
易仕源认罪画押,杨府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今夜能睡踏实了。
明日里把卷宗送到五殿下手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人证有物证,他即便不是个首功,那也是办案得力。
如此一想,杨府尹越发高兴,若不是还没退堂,他一定要好好向陆毓衍道谢。
小小年纪,如此通透,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楚昱杰无罪获释,易仕源关进了大牢,待事情都妥当了,陆毓衍才寻杨府尹说了那三个歹人的事情。
杨府尹门清,允道:“几个贼子,又是抓了现行,无需多审问,贤侄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胡乱说话的。”
谢筝送走了楚家兄妹,站在顺天府外等陆毓衍。
案子尘埃落定,白天没有说完的话,也该说说清楚。
陆毓衍出来时,一眼瞧见了垂头站在石狮子旁的谢筝。
她个头并不矮,在姑娘之中,反倒是高挑的,可在陆毓衍眼中,她还是个纤弱的小丫头,抱着她的时候,只到他的胸前。
“不早了,”陆毓衍走到谢筝边上,柔声道,“回去吧。”
谢筝歪着脑袋看他,指尖捏紧了:“不想听我说镇江的事情吗?”
陆毓衍浅浅笑了,眼中浮着淡淡的光,如清澈水面,映出她有些忐忑的模样:“你想说,我就听。”
他自然是想听的,可这些日子都等下来了,委实不愿迫她。
“七夕那夜,我溜出城去了,并不在府里……”谢筝沉声道。
一面走,她一面说,脚步不快,她也说得很慢,当时情景依旧历历在目,鼻息之间,甚至能闻到府衙后院屋子的焦味。
进京之路,若非遇见萧娴,她大概已经倒在了官道上。
谢筝顿住了步子,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再睁开时,她沉沉看着陆毓衍:“正恩大师告诉我,父母之死可能与五年前的邵侍郎绍方庭杀妻案有关,主审是你父亲,复审监斩是我父亲,那是一桩冤案。
父亲这些年似是未曾放弃追寻真相,你父亲呢?
陆家与我谢家,到底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是想继续掩盖真相?
那些旧事,你知情吗?”
第八十五章 真相
夜风习习,吹得脖颈凉飕飕的。
饶是努力克制,谢筝的声音还是带了几分颤声,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旁的缘由。
收在袖口里的手紧紧捏着,谢筝清楚,她这样问,就是在赌。
赌陆培元当年亦是被迫无奈,赌陆家不是想置她父母于死地的凶手。
她想相信陆毓衍,不仅仅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而是陆家是她能握住的替父母翻案最得力的仰仗了。
若陆培元站在谢家的对立面上,她即便是扭头就去顺天府里找杨府尹说出真相,改明儿,整个镇江能把府衙后院的火情归到匪徒流寇头上,再问一个谢慕锦治理不力的罪名。
人走茶凉,谢慕锦夫妇死了,地方上的官员,哪个愿意用自个儿的乌纱帽,与陆培元和其姻亲萧家为敌?
铮铮如谢慕锦,当年不也是无可奈何、监斩了蒙冤的绍方庭吗?
想要调案卷,想要真正弄明白府衙里的大火,必须要有陆培元出面。
她唯有赌一把。
陆毓衍垂着眼帘,桃花眼一瞬不瞬望着谢筝。
他看出她的紧张,带着股豁出去的勇气。
坚韧如竹,像极了她的父亲谢慕锦。
这般一想,笑意凝在眼底,越来越浓,连唇角都微微扬了起来,陆毓衍没有直接回答谢筝的问题,而是道:“两年前,我见过你父亲,在我父亲的书房里。”
谢筝一怔,很快就明白了陆毓衍的意思,她下意识地,隔着衣料,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
“君子如玉”。
这是绍方庭与正恩大师说的。
两年前,谢慕锦进京,从宁国寺中带回了这枚玉佩。
原来那时候,谢慕锦不仅见了正恩大师,还见过陆培元。
陆毓衍左右看了看,夜色浓了,街上没什么人,但他们两人要说的事情并不寻常,他示意谢筝跟上来,寻个处幽静胡同,让松烟守着入口,免得叫人打搅。
胡同静悄悄的,陆毓衍的声音压得极低,谢筝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绍侍郎一案,我是两年前才知道其中另有隐情的,”陆毓衍道,“当日我被叫去书房的时候,父亲他们已经说完要事了。”
那天情景,陆毓衍记得很清楚,倒不是因为女婿见岳丈,心里不踏实,而是谢慕锦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谢慕锦说,培元兄,等丹娘及笄就让她过门吧,有陆家在,即便我死了,你们也能护她性命。
陆毓衍诧异不已,谢慕锦牵扯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要为生死担忧,为女儿性命担忧?
隔天他向陆培元询问因由,陆培元起先一个字都不肯说,只叫他往后善待谢筝,许是被陆毓衍问得多了,陆培元终是松了口,说谢慕锦查的事情与绍方庭有关。
陆毓衍稍稍上前一步,半弯着身子,附耳与谢筝道:“都说绍侍郎是为妾杀妻,他那位被嫡妻害死的爱妾的身份,你知道吗?”
谢筝摇了摇头,正恩大师并没有告诉她,或者说,正恩大师也不知情。
陆毓衍叹道:“她是宫中逃婢,她死前曾告诉绍侍郎,齐妃娘娘并非病故。”
谢筝愕然。
永正十八年,圣上南巡途中,随驾的齐妃病故于行宫之中,这是满天下都知道的。
若齐妃娘娘的死有内情,那是谁动的手?
陆毓衍似是看出了谢筝的疑惑,缓缓摇了摇头,道:“后宫倾轧,不晓得谁是真凶,绍侍郎为此被污杀妻,不是父亲要断成冤案,而是当真没有办法。
绍侍郎坦然赴死,他与齐妃娘娘青梅竹马,当年若执意要把齐妃的死因摊开来,损得是五殿下。
没有人知道,齐妃的死,是后宫里哪一位出的手,也没人知道,七年过去了,圣上即便明白齐妃死于非命,又会如何选择。
你父亲真正在查的,不是绍方庭杀妻,而是齐妃娘娘的死。”
刹那间,泪水涌出,顺着脸颊流下。
谢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这就是她的父亲啊,洒脱随性,却不失心中气节。
谢慕锦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才会引来镇江的一场火,背手之人断断不愿意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
“那你父亲呢?”谢筝喃喃道。
陆毓衍笑了,望着宫城方向,叹道:“不爬上去,怎么把人拉下来?”
谢家已经败落,谢慕锦看重的也只有妻女而已,他选择了追寻。
陆家是旧都世家,又有萧家为姻亲,陆培元爬得越高,站得越稳,凶手动手就越要掂量,萧、陆两家不倒,便能护谢筝周全,这也是谢慕锦的意思。
可惜,没有等到谢筝及笄,谢家就蒙难了。
万幸的事,谢筝逃出了镇江,回到了谢慕锦替她安排的庇护之所。
想起父母,谢筝的心痛得厉害。
陆毓衍告诉她的真相,与她一开始猜想的已然是天差地别,但她没有再怀疑。
谢筝想,陆毓衍说得是真话。
她是独女,哪怕是早早就定亲,父母也会要多留她两年,可自从婚约定下,她的记忆里,无论是谢慕锦还是顾氏,都盼着她早早出阁。
去年中秋时,顾氏曾说过,丹娘只会再陪她过一个中秋了,在父母心里,她的婚期就是及笄之时。
谢筝苦笑,抬手擦了擦泪水,问道:“明知牵扯后宫争斗,镇江的案子,陆家还查吗?”
凤眸晶亮,透着几分隐忍,似乎陆毓衍摇头,她都能坦然接受一般,可其中又有几分期冀,灼灼地让他心疼。
他如何不心疼?
陆培元让他善待谢筝,谢慕锦把他最重要的红玉和女儿托付与他,父辈的寄望能让他对这桩婚事迷茫,两年前的他,连要娶回来的姑娘是胖是瘦都不知道。
陆毓衍去了镇江,在谢筝浑然不觉的时候,看她挑选黑马,看她扬鞭驰骋。
两年间,来回数次,谢筝的模样性子喜好一点点印在了心底,生动得让他念念不忘。
他喜欢这个还没过门的小姑娘,很喜欢。
陆毓衍抬手,轻轻将谢筝箍在怀里,道:“查,父亲一步步走到今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寻到了真相,不用再咬着牙咽到肚子里。”
他替李昀做事,除了圣命,亦是因为唯有李昀,会真正关心齐妃的死因。
第八十六章 感激
泪水簌簌而下。
想强忍着,可就是跟决堤了一般,谢筝想逼回去都做不到。
谢家是没落的世家,别说是谢筝,就是谢慕锦都未曾经历过曾经的鼎盛繁华,数代兴旺底蕴,到最后剩下的是一本厚厚的族规,和满屋子的藏书。
可谢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