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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陆毓衍身上,各个急切,又不敢贸然出声,打断陆毓衍的思绪。
陆毓衍沉吟道:“因为那段绳梯,钱福保谎话连篇。”
谢筝愣怔,不由细细回忆钱福保说的话。
钱福保说,他是偶尔进村里躲雨,他是头一回进村,不认得路,这才会跑到了崖边,他抓住了绳梯,而古阮失足……
几句话来来回回在脑海里反复,突然灵光一闪,谢筝明白了过来。
难怪陆毓衍要问,钱福保会不会拳脚功夫。
“当时雨势极大,黑灯瞎火的,钱福保不认得路,又慌忙逃跑,即便到了崖边,不到一脚踩空时,都不知道那是崖壁,以钱福保的身手,我不认为他能抓住绳梯。”陆毓衍沉声道。
马福反应快,叫道:“不错,古阮脚程很快,钱福保只会跑得更快!”
谢筝亦是如此想的。
钱福保为了跑得快一些,身子肯定是往前倾的,到了崖边,一脚落空,人会往前直扑出去,他跑得越快,扑得越远。
能让古阮从村口追到崖边还没被追上,钱福保的速度一定不慢。
雨水磅礴,又乌起码黑的看不清,即便钱福保反应过来那是悬崖,他也收不住脚。
已经扑出去了,以钱福保那点身手,他无法回身抓住绳梯。
就像是古阮一般,受不住那股子劲,整个人扑出去了。
若是今夜没有雨,亦或是有些许月光照路,还能说是钱福保运气不错,但眼下的状况,就太不对劲了。
起码,钱福保是去过那村子的,他知道那里是崖壁,知道那里有绳梯,才能在奔跑之后沿着绳梯而下,让不熟悉状况的古阮摔下山去。
如陆毓衍所言,这是蓄意谋害。
马福气得咬牙切齿,胸口起伏,与杨府尹道:“大人,让我们兄弟去审审那钱福保,混账东西,竟然敢……”
杨府尹摸着胡子:“把人提到堂上来。”
钱福保被两个衙役架着扔到了大堂上,瞧见坐在大案后头的杨府尹,他唆唆哆哆的,跪地求饶。
杨府尹懒得跟他说废话,一拍惊堂木,先打一顿板子再说。
打板子的衙役都憋着一肚子火,下手极重,能痛得钱福保死去活来,又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钱福保起先还嗷嗷大叫,等挨了几十板子,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趴着直喘气了。
杨府尹哼了一声,道:“老实交代吧。”
钱福保痛得说话岔气,结结巴巴道:“要说的,在村子里都说了,小民不是存心的,没想到会……”
“胡说八道!”杨府尹把惊堂木拍得噼里啪啦响,把陆毓衍提出来的疑点一条条列出来,“别跟本官说什么运气使然,你直接交代吧,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谋害古捕快性命?”
钱福保一张脸白得跟抹了一层面粉似的,连连摇头:“哪有什么人,真的是意外……”
杨府尹啐了一口。
陆毓衍上前,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的钱福保,道:“你也不是头一回调戏良家妇人了,这事儿民不举官不究,前几回都是掏些银子收场,而你钱福保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这一次,即便让古阮抓了个现行,也不见得会挨板子,以你素日行径,你会直接拿银子让袁姑娘莫要告你,也给古阮塞上一些,这事儿和稀泥,你没有逃跑的必要。”
“我、我这不是慌……”钱福保梗着脖子想辩白。
陆毓衍打断了他:“你的目的是古阮的性命,引到崖边,让他失足摔下去,你再回来喊人,是为了让官差们认为,古阮失足是意外,而不是谋害,若不然,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为此,袁姑娘必然是帮凶,你们就是在村口处等古阮的,否则时间不会那么凑巧。
已经使人去请袁姑娘了,你能扛得住这顿板子,她行吗?
到底是什么人让你害古阮的?”
钱福保咬着破了皮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筝站在堂外看着,她清楚陆毓衍所说的都是推断,而不是真凭实据,钱福保哑口无言,是因为陆毓衍的推断是正确的,他心虚了。
背手而立的少年人,一字一句都带着自信,不是试探,而是陈述。
有那么一瞬,谢筝想起了她从前悄悄绕去前头看谢慕锦审案时的样子。
她的父亲,也是如此的胸有成竹,掷地有声,一双眼睛仿若看透了所有事端。
谢筝曾十分好奇,以为父亲无所不能,什么都知晓,谢慕锦却哈哈大笑。
谢慕锦不说什么邪不压正的大道理,他只是说,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管有几成把握,都要像十成十一般述说,对还是不对,堂下跪着的人的神态举止会告诉你答案。
谢筝垂眸,她想,她在陆毓衍身上,看到了谢慕锦的影子。
第一百一十章 诓骗
钱福保僵着脖子。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堂上坐着的杨府尹,也看不到两侧站立的衙役,他只能看见他们的鞋子裤腿。
沾了些泥,算不上干净,一如他自己的鞋子,沾满了那村庄外头的淤泥,是他在那条山道上引着古阮疾跑的证据。
他又努力抬了抬下颚,视线上移,他看到了陆毓衍腰间的那块红玉。
艳红艳红的。
他闻到了血腥味,是他挨了一顿板子之后皮开肉绽,可他想起来的却是古阮从山上被背上来时,他亲眼看到的那一口喷出来的鲜血。
撑在地上的手指不禁用力抓着青石板地砖,指腹破皮,他浑然不觉,心里剩下的唯有惊恐。
原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被面前的人赤/裸/裸地把伪装撕开,将真相曝露出来。
亏就亏在了这场大雨上吧?
若不是雨水造成地面湿滑,他还能辩驳几句,可现在,陆毓衍的话语让他无从反驳。
那些都是真的,他要如何给自己开脱?
但就此认下,他也不甘心,他害死的是个捕快,如今落在人家兄弟手里,便是认下了,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钱福保咬紧了牙关,他不认。
马福见钱福保闭嘴装死,气得真想再拿板子打他一顿。
陆毓衍垂着眼帘看他,不疾不徐道:“你家的布庄生意还成吗?”
钱福保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毓衍。
这是审案子?这分明就是威胁他!
若他不把事情说出来,不仅仅是他,连他一家老小都不得安宁。
眼前这个少年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一副世家公子气派,说出来的话简直比混账还混账,而顺天衙门根本不觉得他说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钱福保心凉了大半截,他如今趴在地上,拿人家半点办法都没有。
话又说回来,即便他没挨板子,能站着与陆毓衍说话,一样是低人一头。
他只是一个商家子,如何与官宦权贵比高下?
从一开始就比不得,若不然,他也不会……
思及此处,钱福保的眼睛都要冒血了。
陆毓衍没有再问钱福保,视线上移,落在了站在堂外的谢筝身上,只看了一眼,又转过身去,与杨府尹道:“大人,那袁姑娘还未带来吗?”
杨府尹嗤了一声,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了,还怎么去带人?
刚才听陆毓衍提起,只当他是诓钱福保的,这会儿再一问,杨府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含糊道:“姑娘家脚程慢,大概耽搁了吧,再一会儿就来了。”
谢筝听着这段话,想到袁姑娘那艳丽模样,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朝松烟招了招手。
待松烟上前,谢筝压着声儿吩咐了松烟几句。
松烟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蹑手蹑脚退出去老远,又迈着步子急冲冲跑到堂前,装出一副上气不接下气模样:“大人,我们几个找遍了村子都没寻到那袁姑娘,听村民说,我们离开村子之后,那袁姑娘收拾了包袱就走了,我们去查了那袁姑娘的屋子,里头细软能带的都带走了。”
钱福保趴在地上看不到堂外动静,杨府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当即一拍惊堂木,怒气冲冲道:“好个奸诈女子!她这是畏罪潜逃,钱福保,你还敢说没有与她串谋?赶紧供出她的落脚处,好将功赎罪!”
钱福保顿时懵了,他跟着捕快们回城时,分明还没有漏出马脚,那个女人居然二话不说就跑了?
这是一开始就打算卖了他!
陆毓衍冷哼一声,道:“一匹瘦马而已,你以为她能跟你讲道义?她做成了主子吩咐的事情,自有她能去的地方,进了别庄宅子里,衙门轻易不能上门抓人,而你呢?”
钱福保整个人都歇了劲儿了,他是一枚弃子。
陆毓衍说完,目光又落在了谢筝身上,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淡淡笑容。
小姑娘是真的反应灵敏,能知晓他的意思,让松烟来了这么一段,唬一唬钱福保。
谢筝暗悄悄捏了捏指尖,陆毓衍此刻的笑容让她因古阮身故而低沉的心一点点暖了起来。
在镇江时,她曾经问过谢慕锦,断案会难过吗?
那座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偶尔会碰上遇害的,或是行凶的是他们认得的人,那种状况下,心真的不会痛吗?
谢慕锦告诉她,人已经死了,救不回来了,而活着的人能为他做的,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起码,自己不是一无是处。
谢筝舒了一口气,起码,她不是一无是处的,哪怕能做到的很少,她也想尽绵薄之力。
她不愿意成为累赘。
谢筝看着哆哆嗦嗦要开口的钱福保,知道他已经挺不住了,“袁姑娘失踪”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城门已关,袁姑娘的动静谁也不晓得,钱福保若是冷静些,大抵能想转过来,可惜他早就心虚万分了。
那袁姑娘到底是什么出身,是不是瘦马,谢筝也拿捏不准,但她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来的感觉,绝不是一个普通村妇能有的。
在村子里落脚之前,她到底是何许人?
谢筝无法断言,钱福保一样无法确定,想到他在这里受苦受难,而那女人指不定在哪座宅院里吃香的喝辣的,他就一股血气往脑门冲。
“我、我就是贪银子贪出了事儿!”钱福保大叫起来。
因他游手好闲,他老爹看不下去,断了他的银子,只靠他老娘悄悄塞给他的那些,完全不够开销。
钱福保这些年出手阔气,聚了一帮酒肉朋友,他要充场面,不肯泄底,就去赌场上碰运气。
可他没半点偏财运,输得连裤子都不剩了,正想着如何脱身,有人给了他五百两银子。
“他带我去了那村子,从村口走到绳梯旁,我们是半夜去的,村里人歇得早,黑灯瞎火的也没人发现我们,他跟我说,让我今日下午到村子附近,把一人引到绳梯那儿让他摔下去,袁姑娘会配合我行事,事成之后,再给我五百两,”钱福保深吸了一口气,“那人衣着气派,一看就是官宦出身,我不敢拒绝他!想着人不是我推下山的,是他失足的,哪知道他们竟然把我当猴耍,自个儿脱身,让我蹲大牢!”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作假
钱福保越说越伤心,仿佛那一顿板子不是挨在屁股上,而是打在了心头上。
“一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