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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筝花了一整个下午,将那些案子写完。
陆毓衍拿过去认真看完,挑出最近的那一桩:“一会儿先去问问这一件。”
八月里,童生试屡考屡不中的书生石瑞在夫子庙里吞了砒霜自尽。
案卷上记得还算详细。
夫子庙是应天府学,不少学子在此念书,石瑞才学不济,不能入学,倒是有个好友方持在府学之中,他依着这层关系,十天半个月来探一回,也算是沾一沾府学的文气。
据方持说,石瑞幼年开蒙时很是聪颖,父母都认为他将来有大造化,不曾想,长大后却屡屡在考场受挫,以至于石瑞沮丧万分。
今年四月,府试再次落榜后,石瑞数次说过不想考了,不想活了之类的话,当日到府学,又拉着方持说道了一通。
方持听惯了,也没宽解他,正好同窗寻他有事,便先行一步。
哪里想到,等他回来时,石瑞已经吞了砒霜了。
除了方持的证言,石瑞的父母也说,儿子情绪低落,为了是不是继续考下去与他们争论了一番。
仵作查验过,石瑞死于砒霜,并无其他问题。
谢筝又细细回忆了一遍案卷,突然想起一个疏忽掉的地方砒霜的来源。
“石瑞从哪里买的砒霜?”谢筝嘀咕道。
砒霜这东西,虽然药铺里有,但每一次买卖都会有记录,也许是陈如师想速速结案,并没有让人查过各家药铺,案卷上对砒霜的来源并无记载。
案子发生到现在,好在也就一个多月。
照方持的说法,石瑞生出轻生念头是在四月落榜之后,哪怕是他当时就买了砒霜,到现在也不到半年,药铺里去打听了,还是能查出来的。
竹雾和松烟依着吩咐,往各家药铺去了。
谢筝与陆毓衍看了许久的案卷,又带了几份回驿馆继续翻看。
夜深时,竹雾和松烟才返回。
旧都虽大,但卖砒霜的铺子并不多,两人问到了现在,并没有发现石瑞购买的记录。
翌日一早,松烟又往余下的铺子去。
陆毓衍没有去府衙,与谢筝一道去拜访了章家夫妇。
章家夫妇住在旧都城郊的小村落里,青山绿水。
竹雾前回刚刚来过,在前头引路,将两人带到了一座小院前头。
院门大开着,几只母鸡咯咯叫着,院中有一台石磨,老妇人一面添着黄豆,一面推着石磨。
熟悉的背影让谢筝一眼间就热泪盈眶,她上前几步,又顿了步子,想靠近又犹豫。
听见脚步声,章家嬷嬷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谢筝:“姑娘找谁呀?”
樱唇嗫嗫,谢筝睁大了眼睛,声音发颤:“妈妈,是我呀,我是丹娘呀。”
章家嬷嬷手中的木瓢哐当砸在了地上。
眼前的姑娘模样陌生,可她的声音却是那样的熟悉,一如记忆中的丹娘。
章家嬷嬷快步上前,一把扶住谢筝的肩膀,仔仔细细看她:“你说,你是谁?”
谢筝说不出来了,她只是哇得一声,扑到章家嬷嬷怀里痛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承诺
章家嬷嬷心思复杂,一下又一下拍着谢筝的背。
虽然不晓得这姑娘是哪儿来的,但都哭成这样了,章家嬷嬷也狠不下心一把推开她。
“不哭了,不哭了。”章家嬷嬷一面哄着,一面抬眼看着跟进来的两个少年郎。
那小厮装扮的不久前才刚来过,自称陆家人。
而另一个十七八岁模样,长得忒俊了,身量也高,那双桃花眼……
桃花眼!
章家嬷嬷认出来了,这是他们谢家的姑爷。
去年秋天,姑爷到过镇江城,与老爷在书房里说了会儿话,章家嬷嬷送了茶点过去,亲眼见过的,断断不会认错。
况且,他腰间还有那块红玉。
这可是宝贝东西,旁人家轻易拿不出来的。
章家嬷嬷的心扑通扑通的,姑爷来了,那这姑娘莫非……
记忆里的谢筝每日里都是笑盈盈的,少有梨花带雨的时候,章家嬷嬷也说不上来,若是谢筝痛哭,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
怀里这姑娘,不看五官,个头倒是谢筝一般高,胖瘦也差不多。
章家嬷嬷按捺着几乎要跳出来的心,怔怔看着陆毓衍,颤声问道:“姑、姑爷,这真是我们姑娘?是我们丹娘?”
陆毓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缓缓点了点头。
章家嬷嬷的眼泪刹那间涌了出来,一把将谢筝箍在怀里,搂得紧紧的,她不敢再说话了,怕一出声就是嚎哭,叫人听了去。
主仆两人一道哭了许久,情绪才慢慢稳了些。
章家嬷嬷搬了把凳子让谢筝坐下,打了水来伺候她净面。
谢筝哭得一抽一抽的,眼睛红得和兔子一样。
“奴婢真的没想到,还能见到姑娘的面。”章家嬷嬷细细看着谢筝,一眼都不肯挪开。
谢筝的妆容叫泪水弄得深一块浅一块的,眼周也花了,章家嬷嬷熟悉她,一点点能看出谢筝本来的容貌来。
越看就越安心。
这不正是她家姑娘吗?
这双眼睛,她是不会认错的。
谢筝依着章家嬷嬷,道:“我逃过一劫,离开镇江时,我偷偷去府衙看过,当时没遇见妈妈和老章,我又不敢耽搁。”
“错过了也好,与我们一道走,还招眼了些。”章家嬷嬷叹了一声,“姑娘能逃离镇江,也是老爷夫人保佑。”
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若不是她贪玩,只怕真的已经死在大火里了。
饶是陆毓衍信她,萧娴信她,又有什么用处?谢家的大火,只会随着她的死而被掩盖真相。
谢筝简单与章家嬷嬷说了这几个月的经历。
听说谢筝跟着陆毓衍奔波,章家嬷嬷心说这不合规矩,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谢家都这样了,陆家和姑爷还是这般护着姑娘,那还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在内院里娇娇养着,与未婚夫保持距离,只有等到行了大礼才能一屋子里待着……
那些规矩,她家姑娘已经没有办法守了。
况且,穿针引线做红妆,原本就不是谢筝的性子。
谢筝低声问道:“妈妈,我父母葬在何处?”
章家嬷嬷往后山方向看了一眼,道:“就在山上。奴婢以为姑娘也没了,也给姑娘立了碑。”
“收殓的是豆蔻吧?”谢筝苦笑,“她被当成了我……”
章家嬷嬷安慰道:“豆蔻是个好孩子,她不会怪姑娘的。”
谢筝咬着唇点了点头。
豆蔻要强,牙尖嘴利,又是个闲不住的,没少跟着谢筝学投壶学骑马,她不会怪谢筝,她只会把躲在暗处的凶手骂个狗血淋头。
想到凶手,谢筝又问:“那个秀才呢?”
章家嬷嬷下意识瞥了陆毓衍一眼,撇了撇嘴,忿忿道:“姑娘认不认得什么穷书生,奴婢还会不晓得吗?他们诬赖姑娘,寻了这么一个人出来,奴婢替他收拾后事,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混账话?自是没理会他,如今不知道在哪个乱葬岗呢。”
正说话间,老章挑着水从外头进来,他认得陆毓衍与竹雾,当即把门关上了,又看向谢筝。
这一看不要紧,水桶都险些打发了,他声音直发抖:“姑娘?”
谢筝冲他一个劲儿地点头。
老章的眼眶红了,背过身去抹了抹。
这跟做梦一样,姑娘还活着,姑娘回来了。
谢筝重生化了妆,与陆毓衍一道,跟着章家夫妇上山去。
她眼神好,隔得老远就看清了石碑上的字。
谢慕锦和顾氏的名字鲜红鲜红的,仿佛是血滴出来的一般,谢筝好不容易忍着的眼泪又要落下来,她死死拽紧了拳头,一步又一步走到坟前。
离得越近,越不敢靠近。
她在坟前跪下,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字,颤颤巍巍伸出手,指腹摩过字迹。
“爹、娘……”谢筝张了张口,声音跟堵住了似的,哽在了嗓子眼里,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脑袋上,如安抚一样。
谢筝抬眸看他,陆毓衍却在她身边笔直跪下,神色肃穆。
章家嬷嬷点了香,交给了陆毓衍和谢筝。
陆毓衍拜了拜,将香插在了墓碑前,沉声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陆家承诺过的,家父承诺过的,小婿承诺过的,都会一一做到,一个字都不会改。”
谢筝呼吸一窒,随着陆毓衍重重三磕头,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甸甸的。
这些话,分明是要在三朝回门时说的。
繁花锦簇的厅堂,大红的灯笼,门窗上的双喜,父母端坐堂上,笑着等着他们来磕头。
本不该在这样的山野之中,不该对着一块墓碑……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插上香,重重叩首。
已经无力改变的就只能将就了,还有机会争取的,她不会轻言放弃。
“父亲,”谢筝凤眼弯弯,笑了,“您大概是不希望我翻案吧?您希望我能活下去,在陆家、萧家的庇护之下,一生平顺。可是啊,我是您的女儿,我像您一般。”
隔着衣料,谢筝伸手握住了胸前的玉佩:“我见过正恩大师了,君子如玉。”
绍方庭如此,谢慕锦如此,谢筝虽是个姑娘,也是谢慕锦养大的姑娘。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规矩
下山时,章家嬷嬷一直紧紧搀着谢筝。
时不时看前头的陆毓衍两眼,章家嬷嬷低声问谢筝道:“姑娘,如今还习惯吗?身边也没跟着个人手。”
谢家下人再少,谢筝身边还有豆蔻和花翘两个,虽然时不时也要去夫人跟前或者厨房里搭把手,但名义上来说,都是谢筝的丫鬟。
现在,谢筝自个儿成了个丫鬟。
哪怕陆毓衍不会让她去做粗活,章家嬷嬷还是心疼得紧。
竹雾机灵,那也是个小厮,伺候人时,不比丫鬟仔细。
再说了,姑娘家事情多,不方便的时候也多。
“奴婢还是去伺候姑娘吧……”章家嬷嬷揪心道。
谢筝笑了,道:“再不方便,好歹还活下来了,我现在这样,还把妈妈招了去,就实在太打眼了。等案子翻过了,我又能做阿筝了,我再来接妈妈和老章。”
这话说得在理,章家嬷嬷颔首应了。
辞别了章家夫妇,陆毓衍和谢筝一进京城,城门守备就报给了衙门里。
“还真的去扫墓了?”同知韩德瞪大了眼睛,啧了一声。
陈如师眯着眼睛,摇头晃脑饮茶:“怎么样?还是本官看得仔细吧?愿赌服输,韩同知,二十两银子哦。”
韩德忿忿,却也没赖账,咕哝道:“明日取来给大人便是。”
陈如师心情极好。
对于陆毓衍会不会去给谢慕锦夫妇上香,陈如师坐庄开了盘,衙门里不少人都跟着下了注。
有赌对的,也有赌错的,总的算下来,庄家陈如师赚了不少。
“不说谢姑娘怎样,谢大人夫妇对这个女婿是够可以的了,”陈如师评点道,“那么一块红玉,说给就给了,啧啧,也就是谢大人没儿子,什么都要给女婿。”
韩德心疼银子,没搭腔,只偏头去问金仁生:“陆巡按看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