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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有意思了?”陆大庆好奇问道。
“你可知道江湖上有句话叫做逢林莫入?”易倾南见他摇头,笑了笑道,“这支车队没选择空旷的地方宿营,反而在树林里搭建帐篷,如果不是毫无江湖经验娇贵蛮横的世家子弟,就是底气十足无所畏惧。若是前者,我们正好跟上去,看能不能在他们身上赚点银子……”
听她拖长了语调,陆大庆不由得追问:“如果是后者呢?”
“是后者,那他们就是咱的保护神啊。”易倾南说得信心满满,之前她仔细观察过这整支车队,从衣饰打扮,到动作身形,甚至说话的口音,都跟裴氏父子及其手下没有关系,所以她才会大着胆子带福贵二虎两人去讨要食物,在此期间她还假装走错路,顺道瞧了瞧其中几顶帐篷,有女眷,也有老人,看来之前的猜测没错,真是个迁徙出行的大家族——车队里人这么多,又有不少的行李,这就是个最好的屏障,足够帮自己抵挡住外来追击的,就算抵挡不住,己方三个人灵活轻巧,奔逃绝对不成问题。
“既然是保护神,就该靠得再近些。”陆大庆嘀咕道,他始终没弄明白那个什么安全距离。
“你就听小五的吧,管那么多干嘛?”王福贵一觉睡醒,听得他俩最后两句,想也不想就道。
“我就是没懂才问的嘛。”陆大庆不服气道。
“没懂就没懂吧,听小五的准没错。”王福贵稍稍拔高了声音,小五说话做事一向高深,普通人自然是弄不懂的,那又有什么关系?
易倾南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忍不住好笑,她其实也就是出于自保的私心,一时心血来潮设了这么个安全距离,万一出现什么状况,都是可进可退,游刃有余。
也许是她想多了,但是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事,让她不得不小心谨慎,防患于未然。
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得林外远远一声轻响,在别人耳中可能就是夜风刮得猛了点,可听在易倾南耳中却是另外一回事——有人靠近。
她亲眼看见整支车队都进了林子,所有人都在树林当中,而且外出小解的几个都陆续回去了,这来人,应该不是车队当中的人……难道是裴英风的手下?
易倾南心头一沉,忙对两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眼睛紧盯着那发声之处,耳朵也不放过任何动静,过不多时,在那影影幢幢的枝叶间,果然有个模糊的身影一掠而过。
“怎么啦?”陆大庆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低声问道,“是不是那伙黑衣人?”边说边是攥紧了拳头,愤恨的同时亦有着恐惧与不安,他已经知道追杀小五爷孙的就是当初屠村的刽子手,但那又怎样,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远远地躲开。
易倾南摇了摇头,如实相告,“看起来不太像。”裴英风手下的身手她见过不止一次,多多少少也有些印象,跟眼前这人相比高出一大截来,或许是这当地的毛贼也说不定。
再抬眼看去,那黑影已经消失不见,树林里的人声也渐渐小了,似乎大都安顿歇息,陆大庆又等了会儿,才问:“没事了吧?”
“不,有事。”易倾南沉思了一阵,突然站起身来,举步就走。
陆大庆被她凝重的脸色吓了跳,忙拉了王福贵拦住,“小五你去哪儿?”
“去弄点赏银充实腰包。”易倾南含糊应了声,也不管他听懂与否,自顾自朝树林中的大队伍走去。
没等她走到最外围的帐篷前,迎面一人挡住去路,“站住!”那人提着盏灯笼,一身护院打扮。
易倾南抱拳笑道:“在下有重要事情相告,请带我去见贵府老爷。”
那护院狐疑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忸怩跟着的两名少年,挥手道:“去去去,哪来的乡野小子,赶紧回家去,别惊扰了我家主人歇息!”
易倾南笑容不变,语气中却隐含威胁,“如果我说,有人想对你家老爷不利呢,你也要赶我走吗?”
“你……”
就在那护院迟疑之际,另一道身影走了过来,负手立在当前,声带威仪,“出了什么事?”
易倾南见他不过三十来岁,身着裘袍,面目硬朗,想必地位不低,刚这么一想,就听见那护院已经叫出声来,“二老爷,这小子说有事要找老爷……”
“找大哥?”那被唤作二老爷之人眉头皱起,朝着易倾南上下打量。
那护院看了眼易倾南污秽破旧的衣袍,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想,抢先道:“他造谣说有人要加害老爷,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小人这就把他们赶走……”
“慢着——”那二老爷满目惊疑,一转身,却是朝易倾南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兄弟请这边说话。”
易倾南顺从跟着他走去一旁,听他低低问道:“小兄弟,你说有人要加害我大哥,此话怎讲?”
“这个嘛,”易倾南心道这只是个二当家,背后还有个大当家的才是正主,便故作沉吟道,“此事事关重大,在下想与大老爷当面禀报。”
二老爷不假思索道:“那好,我这就带你去见我大哥。”说罢就带着她往篝火处走去。
易倾南眼见事情顺利,步伐轻快了不少,没走几步,就被带到火堆边的中年男子面前,兄弟俩五官身形相仿,只不过这位大老爷要年长些岁数,面容更加沉稳。
听得二老爷在耳边低语几句,那大老爷眯起眼看着这名身形单薄的少年,“你说有人要加害于我,可有证据?”
“有。”易倾南上前行了个礼,回答得丝毫不乱,“在下和同伴亲眼所见,有人在林外暗中窥视老爷的车队,老爷如若不信,可派人在树林周边查看,除了车队人员行进的痕迹之外,还有外人的足迹。”
大老爷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之色,忽道:“你和你同伴就是那几个来讨要食物的孩子?”
易倾南不卑不亢答道:“是,在下易倾南,在此谢过老爷赐饼之恩。”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做昔日卑微的小家丁易小五,索性恢复前世的本名。
“那你此番前来示警,可有什么要求?”大老爷又问。
“在下只想要……”易倾南话音一顿,忽然心中一个念头闪过,硬生生改变了主意,深深鞠了一躬道,“在下与同伴此去投奔亲友,想与老爷的车队同行,不知老爷可否?”
大老爷眸光一闪,“你们要去何处?”
易倾南故作踌躇道:“在下往北。”她不敢说往西,于是随意说了个方向,一路上她也打听清楚了,上京外围是崇山峻岭,去往别处的道路都是走向西的官道,在前方分叉口再分道,直行就继续向西,另外两条则是各通南北。
谁知那大老爷却执意追问到底,“往北去何处?”
易倾南哪知道具体地名,好在她想起以前听宁彦辰讲过的三国地理,灵机一动道:“楚阳城。”楚阳,正是少商国的都城,也是她唯一知晓的北方城池名。
那二老爷一直听两人对话,眼神不住闪烁,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插嘴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就算真有人在外窥探,难说不是你们一伙儿的,他在外窥视,你们就借报讯之名混进内部,到时候里应外合,那才是真正要加害于我们!”
姻缘错 第九十章 决裂(下)
有人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人。
外袍还挂在火堆上烤着,她此时也不管是干是湿,胡乱抓过来套在身上,两只幼豹大概也察觉到危险来临,呜呜叫着,在她身侧不安蹭来蹭去。
易倾南把幼豹推到自己身后,手里抓了块拳头大的石头,慢慢站起来,警戒望着洞口的方向,火光未熄,石壁上渐渐映出一个人影来。
分明是来了人,而且已经进洞。
她在内洞,那人站在洞口,中间隔着个浅浅的转弯,挡住了彼此的视线,却挡不住那清浅沉稳的呼吸声。
易倾南悚然一惊,紧接着眼眶里暖意奔出,手里的石头几乎拿捏不稳,一种内心特有的直觉,让她明白了来人的身份,能这样叫她心跳如鼓,想要接近又害怕接近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呼吸微滞,她本能上前一步,却又缓缓退了回来,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瞬不眨地盯着石壁上的人影,想哭,可更觉得好笑。
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熟悉啊,记得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般手持武器出现在他面前……如果那个时候她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还会不会跳出来拦住他的马车?不,不会,她会躲得远远的,躲到天涯海角去!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来人替她化解了犹疑,轻轻出声,“你还好吗?”
清朗而又醇厚,那么熟悉的嗓音。
凝滞的呼吸终于吐了出来,心头五味杂陈,刹那间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易倾南身子晃了晃,强自撑住,镇定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很好。”
她暗暗喘了口气,脑子里掠过无数个画面,心里也有万千疑问,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只是低喃道:“你呢,你好不好?”
只是一声无意识的低吟,没想到他竟听到了,答道:“我也还好。”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与她最初想的不同,他就那么站在原处,既没往洞里踏进,也没往洞外退出,只那么安然沉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易倾南看着壁上那个腰背笔直的人影,胸口像是窒息般的疼痛,那痛意一阵又一阵地蔓延着,喉头发紧,那句话被她咽下多次,终于还是涌出口来,“你要杀我么?”她清清楚楚地问。
一句过后,她似乎看见那壁上的人影微微抖了下,她听见他轻叹,“傻孩子。”语气中几许嘲意,几许无奈。
傻孩子……
是啊,她就是傻,就是笨,才会漏过那么多的蛛丝马迹,才会跌进他温柔的漩涡难以自拔,才会让爷爷惨死在崖底水潭之中……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你……走吧,保重。”
“什么?”易倾南从茫然与自责中清醒,看着壁上渐渐缩小的人影,脱口而出。
她屏息等着他的回应,洞里悄然无声,除了她身后不安蠕动的两只幼豹,而那人影,在停滞了一瞬之后,还是朝洞外退了开去。
易倾南不由自主举起了手,嘴唇张了又闭,牙齿在唇瓣上咬下深深的痕迹,最终还是打住了唤他留步的念头,这是痴念,是贪念,是不该有更不能有的念头。
即使见着了人又如何,也改变不了彼此的身份和立场,她跟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在崖顶上喊的那一声爹,打破了所有的温情与爱恋,他们没办法再和平共处,温柔如昔。
有这层洞壁相隔,互不见面,只闻声息,才是此时相处的最好方式,只是,这样的相处何其短暂,转瞬即逝,壁上那个人影,终究是消失不见。
随着人影的退去,洞外脚步声响起,确实不止他一人,应该还有他的七星卫,那个亲手杀死莫老头的凶手天权想必也在其中,一想到那个名字,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呆呆立在洞里,任由他们远离。
他就这么走了。
没有追捕,没有杀戮,没有解释,没有安抚,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这么静悄悄地走掉了,石洞中就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