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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她魔怔了。
裴夜的手还悬在半空,掌下空空落落,胸腔之中亦是如此,他承认自己刚才的动作是没想太多,但那少年的举动却是惹恼他了。
小家伙在怕他。
这个认知让他很是郁闷,满腔怨气又无处发泄。
半晌都无言语,就听得哗啦的水声,两人各怀心思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易倾南仿若听到一声轻叹,抬起头来,却见他双目微闭,神情淡然,似是睡着了。
可现在是冬天了啊,水冷得快,睡在浴桶会冷,会生病的。
“将军?将军?”易倾南轻轻推了下他。
裴夜眼皮都没抬一下,丝毫不为所动,其实他是故意不理,只因为那少年真是气到他了。
既然怕他的触碰,为何当初又主动来抱他,亲他?
刻意挑逗勾引,教他动心之后又躲避不及,生疏远离,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算有,他也不会答应。
“将军……”易倾南又唤了数声,仍无动静,初步断定他是睡着了,想着他身居高位事务缠身,劳累之后又喝了酒,也着实理解,无意阻止他的酣睡,但前提是得睡到床上去。
“将军,不能睡啊,醒醒,快醒醒!”
无论她怎么叫,怎么推,裴夜一动不动,打定主意不予理会,他倒要看看,小家伙会拿他怎么办。
是把他丢在浴桶里不管不顾,还是会想办法将他弄醒?
不是人人都夸他聪明吗,那就拿出本事来吧。
可没想到的是,那少年推着叫着,忽然停了动作,没了声音。
丢下自己走了?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裴夜不能否认心底有点失望,小家伙不仅是怕他,还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重视他,以前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不过是因为他的主子身份罢了。
这心动的感觉,原来并不对等,只是一厢情愿。
裴夜暗叹一声刚要睁眼,下一瞬却觉腋下一暖,竟被双小手插了进来,努力托起。
那少年竟想架他起身!
思及那细弱的手臂,清瘦的身板,裴夜不禁哑然失笑,就算他尚有几分力气,但怎么架得起自己这庞大近一倍的身躯来?
“小……”刚张嘴,那个五字还没蹦出来,整个人就被托出了水面,裴夜呆了下,有丝惊喜,小家伙真还有点力气,那就随他吧。
他继续闭眼,佯装睡着,随那少年摆弄。
殊不知,易倾南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真是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这个时候她才感叹自己该好好练功的,否则怎会如此吃力?
一步一步,汗如雨下。
都这样了,动作也没法轻柔,只好在心底默念,她是搬运工,正在搬货,他不是裴美人,就是个人形货物。
搬运工易小五的心理过程如下:
如果他没长那么高就好了,要是去头去脚该多好,要是只有目前身高的一半该多好……
如果他胸肌腹肌都变小一点,胳膊腿脚都再细一点就好了,要是他变成课文里的那个“芦柴棒”该多好……
如果他重量再轻一点就好了,要是他变成个男版充气娃娃该多好……
如果他不是二十二岁,而是十岁就好了,最好是五岁……
如果他是只小猫就好了,最好是只猫崽……
姻缘错 第五十五章 聚散终有时(下)
“爷……”易倾南内心巨震,差点失声叫出来,那嗓音,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却是莫老头!
“嘘——”莫老头一把捂住她的嘴,带着她迅速后退,转到一处死胡同里,侧耳往周围听了一会儿,神色稍缓,开门见山就问,“圣焰令找回来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易倾南怕他责怪,只好含糊哼了一声,“嗯。”
莫老头欢喜道:“那就好,我好不容易才甩掉那银虎使的追兵,但还不能在这里久留,十天之后,也就是腊月十六,你带着令牌到城外山神庙来,我们就一起离开。”
易倾南张了张嘴,本想找个理由将期限延长,但看到老人那张黝黑枯瘦的脸,还有那污秽褴褛的衣衫,想到他这许多年为了保全和照顾自己吃的苦,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轻轻点头,“好。”
莫老头面上露出丝欣慰神色,叹道:“好孩子,让你受苦了,今后咱们离开了苍汉,就能安稳过日子了。”
易倾南听得一惊,说不清心里是欢喜还是惆怅,“要离开苍汉……”她想过会离开上京,但没想过会离开苍汉,山高水远,人海茫茫,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吧?
“是啊,我们也不去少商了,一路西行到天虞山去,我在那里有个旧识,他会收留我们,还能教你武功,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听说他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莫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以后可以多照顾你,爷爷老了,以后就等着享你的福……”
“爷爷!”易倾南突然打断他的话,低低地,却是急切地问,“我们一定要离开苍汉,要走那么远吗?那什么天虞山,人生地不熟的,何必去寄人篱下呢?我们就离开上京,躲到城郊的乡下去不好吗,我现在能赚钱了,今后我来养你,好不好?”忽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离开一小段距离,小隐隐于野,她还能偶尔打理下生意,和伙伴们也不会太过生疏远离。
莫老头徐徐转头,空洞的眼睛瞪向她,皱眉道:“你不想走?”
“不是,爷爷。”易倾南赶紧解释,“我就是觉得一下子要去那么远,心里没底,不如我们……”
“住口!”莫老头蓦然动了怒,冷声道,“我先前在裴府门外听得有人聊闲话,说你很得主子恩宠,在府里级别颇高,看来是真的,你是贪恋将军府的安逸生活,不想再跟我东奔西走吃苦了吧?”
“我没有,爷爷。”易倾南直觉否认,可心底仿佛有个小声音在说,是的,她不想走,一点都不想。
“还说没有?”莫老头声音颤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颓然与无奈,“想当年,本教何等风光,世人敬仰,万民朝拜,而你是本教的少主啊,竟安于做一个区区下人么?早知如此,我当初真不该叫你去应征做那裴府的家丁!”
易倾南赶紧过去扶住他,“爷爷,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老头挥了挥手道:“别说了,不论如何,我是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上京的,你心甘情愿跟我走倒也罢了,若不是你不愿意,我就是绑也要绑你走的。”话音微顿,正色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上京城极有可能是那贼子的势力范围,是他的老巢,你留在上京,就等于是羊入虎口,说不定哪天就会跟他碰上面,万一被他认出来,你就会有性命之忧!”
易倾南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想,那银虎使武功再高,还能高过裴美人去?就算裴美人不在,府里还有七星卫,她只要少于出府,小心行事,安全问题其实是很有保障的。
但这番心思却不能对莫老头说出来,正想再劝说他不必离开上京太远,忽听得背后不远有人咦了一声,微诧道:“易小五,你在这里做什么?”
易倾南听得这声音不禁暗地叫苦,不是别人,正是那康亲王宁彦辰。
这位大爷也真是,该在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却偏偏出现!
“真巧啊,王爷。”她转身过来,顺势挡住莫老头的身形,恭敬行礼,满脸堆笑道,“小人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老远就看见你小子,怎么,又溜出来玩?”
“哪里,小人正要去医馆,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宁彦辰身着一件镶貂毛边的金丝绛紫锦袍,头戴嵌宝白玉冠,腰悬青玉飞天佩,脚蹬羊皮短靴,更显得面目清俊,气质尊贵,他挥退侍从,漫步走了过来,看见站在易倾南身后的莫老头,不觉一愣,眼露嫌恶,“他是谁?”
“他……”易倾南忙从兜里摸出十来个散钱来,一把塞到莫老头手里,“我身上就这么多了,都给你,你快去买点吃的充饥吧,去吧,快去吧!”
“看不出,你还挺有同情心的。”宁彦辰哼了一声,有丝不耐,一把拉她过来,随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老实交代,你最近干了什么坏事?”
易倾南想躲却没能躲开,只得抚着被敲疼的额苦笑,“王爷冤枉,小人哪有啊。”
“还敢撒谎,你说,那镇远书局的画是怎么回事?”宁彦辰冷笑道,“那个姓林的居然悄悄请本王府里的师爷去鉴定真伪,这点眼力,还开什么书局,你小子也没眼力,竟然还跟他合伙……”
易倾南渐渐明白过来,不由得暗骂那林勉多事,但看着宁彦辰的脸色倒也不算太差,想来他也没真的生气,便赔笑道:“王爷说的是,我们都没眼力,连王爷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不过你还算识相,只是把画出租,而不是卖出去,否则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应该的,小人就算哪天穷得吃不起饭,砸锅卖铁,把自个儿给卖了,也不敢卖王爷送的字画啊!”
“笑话,你家主子会让你穷得吃不起饭?”
“这可不好说,要是哪天小人被扫地出门了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老远,忽然听得背后那王府侍卫喝道:“老叫花子,你还在此处作甚,速速回避!”
他说的是……莫老头!
易倾南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只见莫老头还倚墙而立,斑白的须发在寒风中飘飞,面容孤寂而阴冷,似是感觉到她的回眸,他哑声道:“记住我说的话。”说罢并不理会众人,蹒跚而去。
“他在说什么?”
易倾南心头一紧,侧头对上宁彦辰狐疑的眸光,信口解释道:“他啊,他自称会算命,刚刚给小人摸了手相,说小人出门遇贵人,最近会发大财,大概是想讹小人的钱吧?”
这理由说得合情合理,宁彦辰自然挑不出纰漏来,瞥了那少年一眼,道:“好高骛远,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尽做白日梦。”
易倾南望着他笑呵呵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小人也想发达,也想出名啊。”
宁彦辰朝她上下打量,忽问:“对了,你前几日到王府找过本王?”
易倾南点头道:“是。”
“又要借钱?”宁彦辰哼道。
“当时是这么想的……”易倾南毫不意外看到他鄙夷的神情,赶紧澄清事实,“有点小麻烦,不过后来小人自己解决了,现在已经不用了。”
想着自己还欠他两百两银子,生怕他此时问起归还之期,忙转移话题道:“王爷是要去找将军吧,不耽误王爷了,小人就此告退。”
宁彦辰一抖那金丝撒花绣纹的衣袖,笑道:“你猜错了,本王不是去,而是回。”本来是听说小家丁来找过自己,闲来无事便过来问问,谁知竟撞上个怪事,“你看,这是什么?”
易倾南定睛一看,但见他掌中乃是一张烫金宴帖,再一字一句读下来,不禁怔住,“生辰宴?表小姐?”
“就在后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裴夜居然肯给那表小姐举办十七岁的生辰宴,为此还大宴宾客,不是怪事是什么?
“可这不是……”帖子上明明写的是长公主,而不是他康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