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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庙里正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庙门处还燃着一堆柴火用以御寒,一道单薄的身影靠着墙斜躺在火堆附近,正蹙眉想着心事,但见他面色青白,小脸瘦成皮包骨,而那双眼漆黑如墨,忽而一睁,闪耀着熠熠神采,使得那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容一下子变得灵动起来。
“小五,快起来,看我们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哗啦一声,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名身形高壮的少年冲了进来。
“福贵你轻点行不行,你再用力,这门就得彻底报废了。”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瘦高的少年,边走边不满嘀咕着,“到时候看你拿什么来修?晚上风吹雨打的,冻都冻死你!”
“还修什么呀,等明儿小五精神再好点,我们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赶路?我们一点钱都没有了,一路上吃什么用什么啊……”
这归来的两名少年正是出门觅食的王福贵与陆大庆,而庙里留守的病弱之人则是易倾南,此时离他们在上京地界处汇合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三人行一开始还算顺利,他们花大价钱雇了辆马车,快马加鞭朝西而去,不想这行程刚过了几日易倾南就病倒了,不得已只得滞留在这个小镇上寻医找药,治伤看病。
一说起这看大夫,陆大庆心里就郁闷,往日豪爽的小五也不知是伤到脑子了还是病糊涂了,就是不肯让人脱衣检查,明明都昏昏沉沉躺着,一旦他和王福贵摸到他的腰带,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了,横眉冷眼瞪过来,无奈之下只好让那乡医随便给把了脉,开了些治疗风寒的药。
一方面也许是药不对症,另一方面因为亲人过世伤心过度,就看着那小脸一天天消瘦下去,他没法,那大块头的王福贵更是没了主意,而出府之时巴图塞的那点银钱也不太多,就在这停歇治病的过程中像流水一样地花了出去,起初他们还能住镇上的客栈,到后来山穷水尽,只能搬到这土地庙来。
好在穷人家的孩子底子打得牢靠,虽然条件艰苦,但这病痛如抽丝剥茧般的,终究还是慢慢消退下去,眼看着人一天天好起来了。
只有易倾南心里清楚,自己这刀伤痊愈得这么快,全靠那个布包里金创药的不凡功效;而这个身子能捱过去,也归功于那套吐纳心法打下的坚实基础。药就那么一小包,份量有限,过不了多久就会用完;但心法全在她脑子里存着的,只要肯下功夫,日积月累,定会愈练愈强。
“给,小五。”王福贵将一块饼掰成两半,大的一份递了过来,有些惭愧道,“天太冷了,街上的人不多,这活儿也不太好找,不过小五你放心,我等会儿再出去碰碰运气,兴许能找着好主顾。”自从三人身无分文流落到这个破庙里,他就成了赚钱养家的生力军,只是这小镇人口稀少,又地处偏僻,总共就那么几条街,基本没有什么打零工的活计,顶多是帮人搬运点货物,赚几个小钱。
陆大庆倒是提议再走乞讨谋生的老路,但被易倾南否定了,这天寒地冻的,又不是富庶之地,钱没要到倒是小事,人给冻出病来可不得了,她自己已经是个病秧子了,再添一个可真吃不消,赚钱的事急也急不来,关键是尽快上路。
其实以她在上京城里经营的产业,石头兄妹的酒楼、书局的提成、医馆的份额、绣坊的利润,随便一单都是前景光明源源不断的财路,谁会想到,如今会落到个两手空空断粮断炊的境地?
不想了,想了也是白想,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易倾南暗叹一声,接过那块已经冻得发硬的面饼,思索了下,从火堆旁取了只瓦罐来,加了些清水进去架在火堆上,再将面饼撕成细碎的饼屑,等水开了就丢进罐里,再把那两人手里没来得及吃的饼也抓过来一并撕碎,煮成一小锅面汤。
“小五,真有你的。”王福贵望着那热腾腾的面汤,啧啧赞叹。
“是啊,每次想到小五,我就想起小厨房里的那口锅,总是能煮出好吃的东西来……”陆大庆打趣说着,对于那少年黯淡的眼神自是丝毫不察。
将军府,飞鹤园,小厨房,多么遥远的记忆……
易倾南定了定神,一个巴掌毫不留情拍过去,“废话那么多干嘛,没见火都要熄了吗,赶紧添柴火去!”
火烧旺了,面汤也煮好了,三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精光,肚子只有三分饱,但身上已渐渐回暖,易倾南打起精神走到门口,瞧了瞧外面的天气道:“雪停了,我们也该走了。”
王福贵听得有丝迟疑,“你的伤真没事了?”
“都结痂了,没事了。”易倾南说得不甚在意,眼见这难得的大晴天,正是赶路的好时机,朝着两人努嘴道,“收拾收拾,我们这就出发。”
“可是我们一点盘缠都没有了。”陆大庆在旁忍不住嘀咕了句。按照小五说的,这次行程的目的地是天虞山,那是他长这么大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想必远得不可想象,就靠这两条腿,猴年马月才走得到呢?
“小五会有办法的。”王福贵说得坚定不移,在他心目中,小五可是个无所不能的角色,什么都能想得出来,变得出来的。
易倾南轻应了一声,对于这份信任微感汗颜,不过她相信自己的脑袋和能力,一定能度过难关,再说爷爷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他们的,不是吗?
摸了摸右边腰间硬邦邦的凸起之物,那是她缝在腰带里的圣焰令,手指再往下,捏到兜里软软的一团,随手扯了出来,在两人面前展开。
“天虞山,贝伦湖,胡杨里村,青木哲。”易倾南摩挲着那两指宽的细长布条,轻念出声。
布条上的地址和人名早已倒背如流,真难以想象,这布条居然是被蜜蜡封住捏成一个小球,就在那悬崖顶上由莫老头神不知鬼不觉塞给了她,更想不到的是,她坠崖落水,与天权纠缠,在树林里奔逃,在山洞里躲藏,这东西居然还完整留在她袍子里,最终在那件夹袄的衣缝里找到——
这,大概就是天意罢。
上天也不愿意她再留在上京,而执意要让她去远行,远离那个男人。
时过多日再想到裴夜,她的心已经没那么痛了,也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更明白两个人身份悬殊,立场相悖,他站在那么高的位置,如太阳般耀眼夺目,而她则伏在地上最低处,渺小而卑微,这一场错误的相遇,注定无花无果,早早夭折。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该让他的手下对她爷孙俩赶尽杀绝,让她爷爷惨死崖底啊,尽管他后来放走了她,但再也抹不去那淋漓的鲜血和锥心的伤痛……
念着这个名字,她的心里还难以真正平静,还残留着痴恋与爱意,但也有着丝丝遗憾和怨恨。
都过去了,就这样吧,就这样远远地离开。
半日后,一行三人的身影出现在朝西而行的官道上。
按照易倾南的想法,如若裴英风和他的手下要抓捕她回去,早就应该碰面了,可见上京城里另有大事把他给绊住了,趁这个好时机,就该在大路上撒腿狂奔,走得越快越远,未来就越安全。
这个年代的官道,其实也就是稍微平整宽敞些的大路而已,越走越是冷清荒芜,虽然离了上京地界,他们也不敢太过招摇,只沿着大路边上的土坡路走,走一阵就停下来歇一阵,大半天过去,就只走了几里的路程,眼看着暮色降临,陆大庆忽然指着前方低道:“有大队伍来了!”
易倾南回头一看,那边黄沙弥漫,烟雾升起,正是大队人马驰近的讯号,一路上难得遇见这么大的阵仗,当下心底一个激灵,拉住两人道:“快,先躲起来。”
三人飞快躲进旁边的草丛中,易倾南听得那马蹄声渐渐临近,又渐渐远去,过程拖拖拉拉,不像是训练有素的追兵,其中还夹杂着说笑声,她大着胆子探出头去,只见大路上一个几十人的庞大车队正缓缓驰过,看那衣饰装扮,应该不是商旅队伍,而像是某个大家族的迁徙之旅。
“主人有令,今晚就歇在这里了,等天亮了再赶路。”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跳下其中一辆马车,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林子,对着前方队伍叫道,“就在前面林子里搭帐篷过夜吧。”
“是。”声音高高低低答应着,车队又朝前驶去。
“看来和我们一样,也是赶路的。”王福贵抚着胸口道。
“才不一样呢,人家有马车有仆人,咱们有什么?”陆大庆说完,见易倾南正一瞬不眨盯着车队前行的方向,不觉问道,“小五你在看啥?”
易倾南的眼睛随着车轮滚滚一点点亮起来,“跟上去,今晚我们就挨着他们,安营扎寨。”
姻缘错 第九十章 决裂(下)
有人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人。
外袍还挂在火堆上烤着,她此时也不管是干是湿,胡乱抓过来套在身上,两只幼豹大概也察觉到危险来临,呜呜叫着,在她身侧不安蹭来蹭去。
易倾南把幼豹推到自己身后,手里抓了块拳头大的石头,慢慢站起来,警戒望着洞口的方向,火光未熄,石壁上渐渐映出一个人影来。
分明是来了人,而且已经进洞。
她在内洞,那人站在洞口,中间隔着个浅浅的转弯,挡住了彼此的视线,却挡不住那清浅沉稳的呼吸声。
易倾南悚然一惊,紧接着眼眶里暖意奔出,手里的石头几乎拿捏不稳,一种内心特有的直觉,让她明白了来人的身份,能这样叫她心跳如鼓,想要接近又害怕接近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呼吸微滞,她本能上前一步,却又缓缓退了回来,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瞬不眨地盯着石壁上的人影,想哭,可更觉得好笑。
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熟悉啊,记得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般手持武器出现在他面前……如果那个时候她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还会不会跳出来拦住他的马车?不,不会,她会躲得远远的,躲到天涯海角去!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来人替她化解了犹疑,轻轻出声,“你还好吗?”
清朗而又醇厚,那么熟悉的嗓音。
凝滞的呼吸终于吐了出来,心头五味杂陈,刹那间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易倾南身子晃了晃,强自撑住,镇定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很好。”
她暗暗喘了口气,脑子里掠过无数个画面,心里也有万千疑问,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只是低喃道:“你呢,你好不好?”
只是一声无意识的低吟,没想到他竟听到了,答道:“我也还好。”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与她最初想的不同,他就那么站在原处,既没往洞里踏进,也没往洞外退出,只那么安然沉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易倾南看着壁上那个腰背笔直的人影,胸口像是窒息般的疼痛,那痛意一阵又一阵地蔓延着,喉头发紧,那句话被她咽下多次,终于还是涌出口来,“你要杀我么?”她清清楚楚地问。
一句过后,她似乎看见那壁上的人影微微抖了下,她听见他轻叹,“傻孩子。”语气中几许嘲意,几许无奈。
傻孩子……
是啊,她就是傻,就是笨,才会漏过那么多的蛛丝马迹,才会跌进他温柔的漩涡难以自拔,才会让爷爷惨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