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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教不敢当,互相印证。”南怀瑾和钱吉连忙说。
王家的宴席并不奢侈,只是豆花、回锅肉等寻常菜品。众人刚坐下还没动筷,突然就有佣人禀报:“一公,曹市长来了!”
“快请他进来。”王德谦热情地说。
曹任远是自贡首位市长,同盟会员,曾参加过广州起义、武昌起义和四川保路运动。他在东京农业大学读过农业,又在美国密歇根大学读过化工,接着是芝加哥大学、威斯康辛大学读硕士,然后去德国读博士。
民国时期最流行的阴丹士林布,即是曹任远在读博士的时候发明的。这种布料被知识分子誉为民族骄傲,堪称“国布”,那时的旗袍、长衫都以此布作为首选。
我们前文提到过弘一法师的轶事,他曾经抵制洋货只穿国布。有学生送他一件好衣服,他嫌布料高档坚决不穿,后来得知是国货才欣然接受那件衣服就是阴丹士林布做的。
像曹任远这样留洋归来的同盟会员,名气资历能力皆有,在中央政府做副部长都足够了,却被派来做自贡市长,可见他的仕途有多黯淡。原因很简单,他跟错了人,他是胡汉民的心腹,专门跟老蒋唱反调。若非他是著名的化工博士,而自贡又产盐,这自贡市长都轮不到他。
“一公,”曹任远问候了一声王德谦,才热情地握着周赫煊手说,“周先生,你来自贡也不说一声,让我好尽地主之谊啊!”
周赫煊笑道:“曹博士客气了。我来自贡主要是访友,没想过要惊动你。”
曹任远笑道:“冯将军在信中,多次提到你的义举,令在下佩服之至!”
曹任远和冯玉祥也是老朋友,长城抗战之后,他曾协助冯玉祥在张家口组建抗日同盟军,就是吉鸿昌、方振武所在的那支军队。
兜这么个大圈子,原来都是朋友,难怪冯玉祥号召献金抗日的时候,王德谦会一口气捐那么多钱。
曹任远在自贡当市长时比较清廉,对盐商的盘剥并不严重,所以他跟王德谦关系非常好。但过不了多久,自贡就要换市长了,盐商们被坑得欲仙欲死,对国党的恨甚至不轻于恨日本人。
桌上很快添了副碗筷,曹任远本就是四川人,他主动聊起周赫煊在四川的事迹。当谈到周赫煊和刘从云斗法时,把整间屋子逗得哈哈大笑,连旁边伺候的丫鬟都在捂嘴。
王德谦不屑地说:“刘从云这个人啊,我是比较熟悉的。他是威远人嘛,大安寨过河就是威远,攀上刘湘之前经常来大安行骗。当时我刚刚接手盐号,倒霉事情一大堆,刘从云拿着副罗盘要给我看风水。看个鬼的风水哦,满嘴胡说八道,老子直接让打手把他轰走了。”
南怀瑾对佛道之事颇为关心,问道:“周先生,刘从云到底有几分真本事?若纯属行骗,怎么又有那么多人上当?”
周赫煊笑着说:“那我就给你现场演示一下。“
“怎么演示?”南怀瑾问。
周赫煊说:“我给曹博士算命。”
曹任远乐道:“周先生亲自给我算命,真是受宠若惊啊。”
周赫煊道:“曹博士,请你说一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曹任远立即配合:“我是光绪十九年腊月十二丑时出生的。”
周赫煊装模作样的掐指算起来,突然道:“你是家中独子!”
曹任远摇头道:“不是。”
南怀瑾哈哈大笑:“周先生算错啦!”
周赫煊一本正经的强调道:“你肯定是独子!”
曹任远说:“我有两个兄弟。”
周赫煊道:“你再想想,你到底是什么时辰出生的?”
曹任远有些迷糊,回忆说:“应该是丑时吧,我妈生我的时候还听见鸡叫。”
周赫煊道:“鸡叫一般在凌晨3点以后,那时已经算寅时了。子午卯酉弟兄多,寅申巳亥三两个,辰戌丑未独一枝。如果是寅时出生的,那三兄弟正好,不是我算错,是你把自己的出生时辰记错了。”
“难道真是我记错了。”曹任远还真搞不清,因为清末时期有钟表的人家很少。
周赫煊说:“也有可能是令尊令堂没搞清楚,都大半夜的,丑时和寅时很容易弄混。”
曹任远摸摸脑袋,突然反应过来:“你骗我的吧?”
“哈哈哈哈,”周赫煊大笑,对南怀瑾说,“看到没有,这就是江湖骗子的惯用伎俩。对付曹博士虽然不管用,但足以欺骗那些愚夫愚妇了。这算命看风水都有套路,再加上察言观色和随机应变,如果再读过一些道家典籍,行走江湖简直无往而不利。”
王德谦在一旁看得直乐呵,他说:“周老弟高人也!”
钱吉笑道:“难怪美国人称你做远东巫师,果然有一套。”
王德谦说:“命非天定,全靠人为。行善因得善果,自然儿孙满堂,像刘从云这种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南怀瑾问:“一公修的是佛家何宗?”
王德谦说:“净土宗。”
南怀瑾道:“我曾在杭州遇到过一位净土宗大师。”
王德谦来了兴趣:“哦,到底是哪位?”
得,这两人开始讨论佛教了。
925【大智若愚】
王德谦、南怀瑾和钱吉三人兴致勃勃的聊着佛学,周赫煊和曹任远都有些插不上话。
曹任远给周赫煊倒了杯酒,随口道:“周先生似乎一向是拥蒋人士?”
“何以见得?”周赫煊笑道。
曹任远说:“你从不参加倒蒋活动。以前开北方扩大会议时,我还派人到天津去请过你,汪兆铭也亲自向你发出邀请,但都被你拒绝了。”
周赫煊好笑道:“我好像记得,胡汉民先生当时也没参加会议吧,难道他也是拥蒋人士?”
曹任远无奈摇头:“展堂先生(胡汉民)是我亲自去请的,他没做回应,反而大骂汪兆铭。我对他说,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常凯申要加害于你,到时我必相救。此事果然被我言中。”
周赫煊说:“胡汉民先生不参加北方扩大会议,是一眼就看出汪兆铭心思不纯。你们当时搞的倒蒋活动,无非有三个结果:第一,倒蒋失败,爆发内战,中国陷入军阀混战的局面;第二,倒蒋失败,爆发内战,常凯申借机清除异己而独裁;第三,倒蒋成功,爆发内战,中国同样再次陷入军阀混战局面。不管哪个结果,都对国家百姓没有任何好处,反倒为日寇侵略东北提供了便利。”
曹任远愣了愣,问道:“为什么不会出现倒蒋成功,中国建立真正的民主政府这一结果?”
“你觉得可能吗?”周赫煊反问,“参加北方扩大会议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真能达成一致?就连坚决反蒋的胡汉民先生都不参加,我为什么要去参加?更何况,我都不是你们国党的人,一个党外人士去凑什么热闹?”
曹任远沉默片刻,突然苦笑:“还是展堂先生和周先生看得远啊。回头想想,那些年我忙前忙后,都白忙活了,反而便宜了日本人。”
周赫煊说:“也不是白忙活,古今中外,不论哪个国家,哪个政体,都需要有异见人士,一言堂只会导致彻底的独裁。你们奔走倒蒋十多年,也让常凯申做出了许多妥协,这对国家来讲也是有好处的。”
“可能吧,”曹任远笑道,“不管如何,现在只剩下拥蒋抗日一途,就连焕章将军都高调拥蒋了。”
曹任远虽然在后世名声不显,但在民国时代绝对是比较关键的人物。他辅佐胡汉民创立“新国党”,还是冯玉祥的入党监誓人,孙中山的“孙文之印”如今就掌握在曹任远手中。
在曹任远看来,常凯申就是个革命叛徒,背叛了孙中山,背叛了中华民国,跟袁世凯一样都属于篡权阴谋家。
周赫煊突然说:“曹博士为什么一定要走仕途玩政治呢?你是物理、化学双料博士,还是农学学士,完全可以搞化工生产、机械制造,甚至是发展农业啊。”
曹任远摇头道:“一棵大树,主干都歪了,枝叶长得再茂密有什么用?”说着他又叹气道,“不过,你也说得对,或许我真不适合搞政治吧。当一个自贡市长都让我心力交瘁,一面要顶住中央的压力,一面还要安抚盐商的情绪,简直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哪天实在觉得没意思了,我就辞职归隐,或者开一家工厂为抗战生产物资。”
周赫煊笑道:“你也可以搞教育啊。”
曹任远冷笑:“教育界同样乌烟瘴气,去年我出任自贡市长之前,其实原定职务是重庆大学校长。结果,呵呵,一个校长任命都还有派系斗争,我懒得掺和进去,干脆就拒绝接受校长任命书。”
周赫煊没想到里面还有这种脏事,好奇地问:“现任重庆大学校长是叶元龙先生,他好像不是那种拉帮结派的人。”
曹任远乐道:“叶元龙是个糊涂鬼,但也可以说,他这人大智若愚。教育界留英美派和留日法派一直斗得很凶,各自背后都有国党派系在支持。恰好,叶元龙留过英法美三国,他不介入任何一派的斗争,也跟任何一派都关系好。老蒋就是看中他这点,所以对其青睐有加。至于叶元龙本人,他对政治毫不关心,可能在他自己看来,他是莫名其妙加入国党,莫名其妙当上重大校长,莫名其妙被视为老蒋心腹。”
周赫煊笑道:“如此说来,换我是老蒋,我也会提拔叶元龙,因为这样的人能办事又省心。”
还是老子那句话说得好啊,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叶元龙就是那种只顾埋头做事,不管党政纷争的人。他是一点一点被老蒋看重提拔的,以后甚至稀里糊涂被授予文职中将,抗战胜利后又稀里糊涂被选为“国大”代表。
抗战期间,老蒋甚至表示:“叶校长可以随时找我,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
作为老蒋在教育界的“心腹”,叶元龙却选择留在大陆,竟然还得了善终。他曾经救过两个地下党,其中一个是文艺界领袖,另一个当了浙江省(和谐)长,但他却从来不宣传炫耀,也不以此做政治资本,甚至除了周公和当事人以外,那时很少有人知晓此事。
或许,正如曹任远所说,叶元龙才真的是大智若愚。
周赫煊和曹任远聊了一会儿抗战时局,突然说道:“曹博士,你要是哪天不想当市长了,可以来我的工厂。不管是物理、化工,甚至是农业才能,都保证你能尽展所长。
“那就这么说定了,”曹任远笑着答应,也发出邀请道,“对了,周先生来一趟自贡,请务必到蜀光中学做一次演讲。”
旁边聊佛学的王德谦顿时接话:“对对对,周老弟一定要去蜀光中学走一趟。狗日的小日本儿,去年把学校的楼都炸塌了,你去给学校的娃儿们讲几句硬气话!”
“一定,一定。”周赫煊满口答应。
蜀光中学的办学经费一直都是在盐税中扣的,盐商们每年都要捐款办校。去年张伯苓接管学校担任董事长,也注入了不少资金,这所学校现在是南开系统当中的一员。
当晚,周赫煊就住在大安寨王德谦家中,第二天又去曹任远在檀木林的家中做客。
周赫煊厚着脸皮向曹任远求了一副墨宝,并索要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