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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轮后,张乐怡便翻开《神女》细细阅读起来。她倒是能看懂其中隐喻,但非常不喜欢这种书,读起来太难受了。这已经不属于虐心,而是诛心,就像一把把利剑,狠狠地往你心窝子戳。
二十万字的小说,张乐怡只读了三分之一,便忍不住合上书页,惊觉浑身都出了虚汗。
“不看了,不看了。”张乐怡自言自语道。
说不想看,心里却感觉欠慌慌的,张乐怡出舱舒缓一阵,又忍不住回房把书翻开。
不止是张乐怡,此刻好多读者面对《神女》,都有种不忍卒睹,却又按捺不住想要看完的冲动。
自打《神女》问世以来,《小说月报》应读者要求,不断增加它的连载篇幅。从最初每期刊登一万多字,到后来直接刊载四万字,至上个月终于全部连载完毕。
接着便是结集出版,并非单个出书,而是被列为“文学研究会丛书”发行。
“文学研究丛书”属于系列书籍,由商务印书馆刊印,每年都要出一批,包括各种中外优秀作品,能被筛选列入的皆为精品。
《小说月报》毕竟是杂志,发行量虽大,但受众有限,很多人都不知道有《神女》这篇作品。直到现在被摆进书店,《神女》再度引起人们关注,报纸上各种书评铺天盖地而来。
……
广州。
中山大学钟楼二楼。
鲁迅坐在屋子里一根接一根抽烟,他想要提笔写些什么,但满腔悲愤全堵在嗓子眼里。半个小时过去,他面前的稿纸还是空白一片,只有那氤氲的烟雾在屋内缭绕盘旋。
许广平推门而入,刚想说话,却被烟呛得连声咳嗽。她连忙进来开窗,责备说:“你又抽这么多烟啊,也不注意身体!”
“心情烦躁。”鲁迅叹气道。
鲁迅是年初来广州的,担任中山大学文学系主任兼教务主任。有种说法是他来广州后就和许广平同居,其实并非如此,他是跟许广平的父亲同居,许广平则和一个女工租住在隔壁。
不过两人时常串门倒是真的。
许广平知他心事,劝慰道:“时局如此,你我只是老师,想再多也无用。”
“唉,”鲁迅无奈自嘲,“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反动派要杀人,我也只能睁眼看着。连写文章骂几句都不敢,否则明天就被抓走了。”
鲁迅是写过文章的,就发表在校长清党的前两天,题目叫做《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全文提到三个问题:一是北伐胜利是靠爱国青年的热血换来的,二是不要盲目乐观,警惕有人窃取革命果实,三是反动派已经磨刀霍霍了,希望能够引起大家重视。
说来也算神奇,鲁迅在文章里引用了列宁的原话,甚至直言“黑暗的区域里,反革(和谐)命者的工作也正在默默进行”。这种做法居然没被当成赤色分子逮捕,估计是他名声太大,又只是作家,那些人不方便杀害吧。
但再写文章,鲁迅是绝对不敢了,保命要紧。
“你不是去书店了吗?这么快就回来啦。”鲁迅转开话题问道。
“刚到书店就看到周先生的小说,我也没翻来读,直接买回来了。”许广平说着从袋子里拿出《神女》。
鲁迅并非文学研究会会员,平时也不怎么看《小说月报》,他笑道:“不会又是武侠小说吧?”
许广平把书递给鲁迅说:“应该不是,你看看。”
鲁迅低头一看,只见封面上写道:现实魔幻主义大作,周赫煊先生新篇。
“你先读吧,我去做饭,一会儿我爸该回来了。”许广平说。
鲁迅慢吞吞翻开书,读了没几页便皱起眉头。一直耐心看完前面三万字,他直接把书扔开,心情愈发烦躁。
许广平在厨房忙活半天,回到房间时,却见鲁迅仰望天花板又在抽烟,奇怪道:“怎么了,不是在吗?”
“这小说不读也罢,读着心肝脾胃肾,哪里都疼。”鲁迅苦笑。
许广平问:“写得不好?”
“恰恰相反,写得太好了,”鲁迅说,“那位周先生,倒是对社会看得透彻。”
许广平问:“书里写的什么?”
鲁迅悠悠说道:“吃人!”(未完待续。。)
146【泛淤】
张乐怡来得很不巧,她达到天津时,正好赶上一场大暴雨。
长期以来的干旱终于得到缓解,但随之而来却是洪汛。海河自从1924年清淤后,已经三年没有治理,多处河床的淤泥高过大沽水准零点。
暴雨突至,带来更多的淤泥,河水到处蔓延,甚至淹到天津城内。港口淤塞严重,天津港几乎成为废港,排水量稍大的轮船根本开不进来。
“呜~~~~~~”
汽笛长鸣,船员挨个房间敲门,大喊道:“下船了,下船了!都穿好救生衣。”
张乐怡行李不多,连换洗衣服都是半路买的,提着一个小包就出门。等她上了甲板才发现,轮船根本没有入港,四面全是海水。
“怎么不开进码头?”张乐怡逮着船员问。
船员解释说:“进不去,港口淤住了。不过小姐请放心,码头方面已经派了小船过来,你先把救生衣穿好。”
果然,不到片刻便有上百条舢板驶来,井然有序地靠近客轮。
张乐怡穿好救生衣(只有头等舱和二等舱才有),被船员用绳索绑住腰部,缓缓下降到舢板上,就这么坐着小船慢悠悠进港。
港内随处可见挖泥船,日夜疏浚河道港道,但根本无济于事。客轮还好,可以用小船载客进入,商轮就悲剧了,货物根本没法卸载,损失惨重无比。
张乐怡登上码头,发现这里的情况也很糟糕。到处都是淤泥痕迹,码头雇来的清洁工辛苦劳作着,估计明天才能清理干净。
张乐怡提着裙摆小心前进,但鞋子还是被弄脏浸湿。好不容易坐车来到租界,结果临河的租界水淹脚踝,坐在木盆里都可以上街划船了。
黄包车夫脚踩着泥水,艰难无比的往前走。张乐怡忍不住问:“天津这是遭了水灾?”
“其实也没多大洪水,主要是河里的淤泥太多。”车夫回答道。
张乐怡又问:“政府不派人整治河道吗?”
车夫讥讽道:“天津现在是褚大帅做主,他老人家忙着打仗和收税呢,清理河道这种事可管不着。”
张乐怡说:“那你跑慢点,别摔着了。”
车夫笑道:“你是周先生的朋友吧?”
“你怎么知道?”张乐怡颇为诧异。
车夫边走边说:“刚才你给我的地址,就是周先生家啊。他可是大善人,天津拉黄包车的谁不认识?”
张乐怡问:“因为他办希望小学?”
“不止是义学,这些日子天津的灾民,多亏了周先生筹集善款,”车夫回头竖起大拇指,“周先生是这个,若不是有他,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大家都说周先生是菩萨转世,有识字的灾民,还在粥棚那边给周先生立了长生牌位,每天早晚拜祭。”
张乐怡吃惊道:“他哪能筹集到那么多善款?”
车夫说:“青帮的大爷们帮忙呗,搞了个什么济民会。不过咱心里都清楚,周先生在里面出了大力。往年周先生不在的时候,那些青帮大爷怎么不出来救灾?”
我果然没看错人!
张乐怡心头跟吃了蜜一样,脸上浮出甜甜笑容。她一路询问着跟周赫煊有关的事情,没走多远,突然看到前方来了三辆黄包车,正是周赫煊和孙家兄弟。
“周大哥!”张乐怡高兴地挥手。
“乐怡,你怎么来天津了?”周赫煊诧异道。
张乐怡道:“家里待着不顺心,出来随便走走。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法国总领事家里,”周赫煊也顾不上问太多,说道,“一起去吧,路上慢慢解释。”
张乐怡好奇地问:“我也可以去见法国领事?”
“没问题的,就说是我秘书。”周赫煊道。
两人结伴而行,张乐怡很快问明情况,原来周赫煊是要去联络各国领事,借着港口淤塞的机会以工代赈。
史上,海河的这次泛淤,一直到褚玉璞完蛋才开始着手解决。
天津地方政府于明年底,正式成立海河治理委员会,到后年十月份才通过海河治本工程计划,直至1931年终于动工,前前后后拖了五年时间。
在这五年当中,天津港口的淤塞问题只能靠挖泥船解决。每当夏汛来临,从码头到轮船公司无不焦头烂额。
法国天津总领事埃尔韦雅克此刻就很头疼,从早晨到中午,半天时间他接到十多个电话,都是法国在津商人打来的。
商人们催领事馆解决问题,领事馆只能找天津地方政府接洽。可地方政府的官员都是吃干饭的,根本管不了事,而能做主的褚玉璞如今又在打仗。
“亲爱的,周先生来了。”妻子玛蕊恩微笑道。
“不见不见,让他改天再来。”埃尔韦没好气道,他只把周赫煊看做一个学者,平时玩耍解闷可以,关键时候可没心情理会。
玛蕊恩道:“他说可以解决港口淤塞问题。”
“就凭他?”埃尔韦显然不信。
“我觉得你可以见见他再说。”玛蕊恩建议道。
埃尔韦皱着眉头,死马当成活马医,丧气道:“请他进来吧。”
房门很快再次打开,周赫煊带着张乐怡入内,至于孙家兄弟则留在外面歇息。
埃尔韦见面就问:“你说能解决淤塞问题?”
“当然。”周赫煊自信笑道。
“你是水利专家?”埃尔韦又问。
“我不是,我对水利完全不懂。”周赫煊说。
埃尔韦无语道:“那你来做什么?”
周赫煊笑道:“水利专家到处都有,不缺那么几个。现在清理港口淤泥,暂时可以用挖泥船,但如果想彻底解决问题,必须天津地方政府和各国租界联合起来。”
“还用你说?”埃尔韦耸耸肩。
周赫煊大摇大摆的坐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说:“我可以从中联络沟通。”
埃尔韦道:“沟通不是问题,难的是钱由谁来出。按理说,这个是天津政府应该做的份内事,但你们那位褚大帅,对此根本不管不顾。我把电话打到前线,他都只跟我说废话。”
“钱的事好办。”周赫煊歪着脑袋微笑。
“还好办?你在说笑话吧。”埃尔韦仿佛在听天方夜谭。(未完待续。。)
147【说服】
“两位请!”玛蕊恩端着亲手研磨的咖啡进来。
“谢谢。”张乐怡接过咖啡,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周赫煊身上,她想知道周赫煊如何说服法国领事。
埃尔韦侧着身子,脑袋朝周赫煊那边偏斜,带着些请教的语气问:“周先生,钱从哪里来?”
“发行公债。”周赫煊说。
“哈哈!”埃尔韦笑声中带着嘲讽,他还以为周赫煊会有什么好办法,没想到却是个馊主意,顿时反问道,“以谁的名义来发公债?又有谁愿意还这些钱?”
“天津关税,”周赫煊解释道,“天津港和海河的疏浚,由关税来支付最合理。”
埃尔韦笑看周赫煊,挖苦道:“周先生,你没感冒发烧吧?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中国的关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