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崆嵛⑿Α
新颜迎视着他探寻的目光,忽然忍不住笑了。“定襄,”她在心底默默地想,“你果然是个出众的人物。”
师项有些意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滑稽的东西,能让她突然如此笑开。看着她的笑容,原本如平静池水一样的心情,突然被一种奇怪的情绪扰乱,泛起层层波纹,让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该如何反应,不由自主望着她的笑容,失了神。
新颜却敛住笑容,打量四周,这房间有着一种熟悉的感觉,一床一几都似乎充满了记忆。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心思开始清明,于是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师项一怔,见她笑,以为对方记得自己,谁想到还会有这么一问,心中微微泛涩,烟罗城发生的事情后来自然有人转述给他,看来眼前这女子心中只记住了一个人。他是个深沉的人,心中虽然有所感,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仍旧微笑着说:“我本名项,别人都叫我师项。”
“师项……”新颜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在脑中细想。师项注视着她冥思的样子,心跳怦然,觉得她这样侧头专注的神情有种夺目的光彩。
“似乎有一点印象……”新颜说,看着对方乍然回神,神色不稳,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我没事。”师项后退,寻到一张椅子坐下,定了下神笑道:“总算不是全然没有印象。当年我们也算是并肩的战友。”
绯隋忍不住对新颜介绍:“师项是名满天下的智者,因为曾经是凤凰城主的老师,所以大家都以师尊称,连凤凰城主也不例外。”
“这样吗?”她低声问。师项看见那种间杂了欣慰了解的笑容又出现在她脸上,呼吸不由自主一滞。
新颜却没有给他机会失神太久,瞬间已经调整好情绪,正容对他说道:“我对这个世界记得的东西不多,我想大概你能帮我回忆起一些事情。”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现出一种糅杂了向往惆怅温柔伤怀的复杂笑容,她说:“我脑中一直有一个黑袍的人影,我记得他叫丛惟,似乎……我曾经想要置他于死地,可是这一刻,光是想到这样的念头都觉得心痛。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2)
云荒山深处的黄金色云荒泽畔,有一座螺旋形的城堡,一层层旋转着,高高耸入厚重云层。二十几个闪着银光的球体浮在城堡的周围,上下疾飞,无数圆形的窗口闪烁出火光,天上的云彩也被映得泛出火色。
螺旋城堡的中心,一间水晶天顶的密室里,丛惟坐在他的书案后面,面前摆着一樽美酒。他的胸口和肩头的伤处被裹上了白纱,覆盖在黑色袍服的下面,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察觉。
密室的中间摆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水晶匣子,乳白色的雾气从匣中袅袅升起,室内弥漫着刺骨的寒意。丛惟看着白雾,整个人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着酒樽,冰蓝色的眼眸却似穿透了眼前迷障,落在了遥远不可知的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色的雾气终于布满了整个空间,丛惟轻轻挪动了一下,拿起酒樽,在眼前微举,似乎是在向谁致意。然后樽口朝着面前白色的雾气,手腕一抖,清亮剔透的澄蓝色酒液泼洒开来,沾染上乳白色雾气,在他面前形成一片浅淡的蓝色帷幕。
光线从水晶天顶透下,投射在蓝色帷幕上,变幻不定,渐渐形成模糊影像。
丛惟变换了一个姿势,手掌托着头,胳膊支在扶手上,专注于那些开始逐渐清晰的影像上。
出现在蓝色幕布上的,是师项的身影,地点是摘星楼,丛惟看见自己坐在榻上,胸前白布裹着伤处。师项站起来,走到丛惟的榻边,单膝跪下:“无论在哪里,我都只向你一个人宣示忠心,请放心。”
这正是不久前师项重新回到凤凰城时的情形。丛惟唇角微微向上撇起,凝聚出来的笑意更像是在嘲弄着什么。他看见那时的自己淡淡说道:“我们下盘棋吧。”
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手一挥,杯中酒液洒出去。面前的人形戛然而止,新泼上去的液体缓缓由上而下地漫下来,溶化了原先的影像。光线变幻,出现新的人影。
还是师项,模样却比前一个场景要年轻些,青草色的袍服无风自扬,袍角袖口跳动着,激烈地张扬。若看仔细些才发现原来是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年轻清朗的面孔因为激动而扭曲,憋得通红的脸上,双眸闪着愤怒的光芒:“告诉我原因!”
看着往事的丛惟不易察觉地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多年之后,对方的怒火仍然穿越时空燃烧了他的神经。他睁大眼,从那影像中找到沉默的自己。同样略微年轻些的脸上,冰蓝色的眸子深不可测,仿佛丝毫不受对方激动情绪的影响。可是丛惟知道,那时候的他,心脏也在激烈地跳动。
“为什么只有你和她不一样,你们和别的人都不一样,怎么会这样?”
丛惟此刻冷眼旁观,忽然从那时师项圆睁的眼中发现了一丝慌乱,心中不由一动,难道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师项被他的沉默刺激,越发不肯放过,一句逼一句地追问:“以前我也给她治过伤,不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这一次就变了?”他停一下,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怀疑:“难道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和你一样有那东西?”
丛惟仍旧一言不发,深不见底的冰蓝眸子冷冷迎向对方的逼问,神情间有些不安在闪动。
“她不是朱凰!”师项断言。
“新颜就是朱凰!”丛惟听见自己脱口而出,那时年轻,沉不住气,就这样泄露了天机。
师项眯起眼:“新颜?新颜是谁?我记得朱凰的名字是蔻茛。如果这个叫新颜,那蔻茛哪去了?原来的朱凰哪去了?而现在这个,这个跟你一样的人,她究竟是谁?”
年轻的主宰猛地站起来,恼羞成怒:“朱凰是谁,叫什么名字,不需要你来过问吧?谁让你来插手我身边人的事情?别忘了,你只是我的老师。”
“就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才要提醒你,”师项毫不退缩,逼上一步:“凤凰双翼,银凤朱凰,这是你主宰这个世界的根本,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这两个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是你这凤凰城终结的日子。”
丛惟冷笑连连,“你懂什么,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一切都是我创造的,别说银凤朱凰,就是你,也不过是我闲暇时消遣的玩物。若要凤凰城终结,除非我愿意,别人谁都别指望。”
听着自己失控的言辞,旁观的丛惟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酒樽。少年轻狂,不知轻重,一怒之下说出了这样惊天的秘密。若是可以,他宁愿时光逆转,或者跃入这情景中,阻止自己的口无遮拦。
盛怒中的年轻主宰无视于老师震惊苍白的脸,继续冷笑:“你问我为什么新颜跟你不一样?你真想知道?我怕我说了,你受不了。”他站起来,轻蔑地看了对方一眼:“不要以为别人称你为师你就真的是智者了,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的是。你不过是我掌中一条纹路。”
师项面色变得铁青。丛惟走到他的眼前,使劲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对方原本愤怒激动的脸色突然凝固,双目直直转向自己的主宰,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年轻的丛惟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快意,多年后旁观的他却在回顾那一刻的时候蹙紧了眉。
半晌,师项突然爆发出惊天的狂笑。
青鸢走进密室的时候,正看见蓝色幕布上这动人心魄的一幕,她一怔,黑夜般的眸子不动声色地转向凝神盯着那影像的主人。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让这房间里的寒意越发浓重,青鸢瞬间觉得手脚冰凉。
(3)
师项发了狂般地大笑,一步步后退,脚步踉跄,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张原本清朗儒雅的面孔扭曲得狰狞可怕。丛惟看着他,渐渐变了脸色,仿佛突然明白了自己冲动犯下的错误。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师项胡乱抹着脸,泪珠从眼角飞出来,他笑得差点岔了气:“原来是这个样子。你说的没错,没错,我不过如此,每个人都不过如此而已。”他猛地煞住笑声,盯着丛惟,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只有你才是主宰,你把一切的人都玩弄于掌中!我们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你的玩物而已。哼,你说得对,什么智者,什么老师,全是骗人的东西,我居然还傻瓜一样乐在其中,真是可笑!”
丛惟看得入了神。直到青鸢走到他身边,才猛地惊醒,手一抖,酒液泼出,师项疯狂的笑声和那令人胆寒的影像消失,室内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主人不说话,青鸢便也沉默。
良久,丛惟才轻轻呼出口气,涩然一笑,说道:“你看,这就是我当年惹的祸。你不是问过师项为什么离开吗?这就是原因。”
“主人怎么想起看这些陈年旧事了?”青鸢走向那个水晶匣子,想把它收起来。
“等一下青鸢,”丛惟阻止她,“我还没看完呢。”
“主人伤势未愈,看这些东西……”
“你什么时候开始干涉我的事情了?”丛惟轻笑着问,话中却有着某种肃杀的含意。
青鸢一怔,连忙垂手推开:“青鸢不敢,青鸢只是担心主人……”
丛惟看着她,似乎在评判着什么,半晌,冰蓝色的眸子里终于升起些微暖意,“我心情有些乱,你别介意。”
青鸢诧异看着他,这是在向她道歉吗?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主人?”
丛惟目光调向眼前的幕障,人影再次晃动。这一次出现的却是天柱山下的战场,千军万马中,一朱一银两个绝世身姿指挥大军,在如雨箭矢中冲杀,厮杀呐喊的声音一波波传来,震耳欲聋。
凤凰城的银盔大军中,青鸢看见了丛惟的白鹿战车。她向来不被允许上战场,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看见,注意力便也不由自主被吸引。
丛惟忽然说:“知道我为什么看这些东西吗?”
“唔?”这一问突如其来,青鸢摸不着头脑,却顾不上回答,影像中战场激烈,虽然明知是已经过去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全身紧张地关注着。朱凰如火般耀眼的身影一直守护在白鹿战车周围,青鸢明白,过去在战场上,朱凰就是主人最可靠的屏障。也因此,当这次得知主人的伤竟然是在烟罗城被朱凰所伤时,她怎么也无法相信。
箭如雨出,朱凰舒展广袖,卷去大半。忽然一只插了三色尾羽的飞箭流星一样划过天空,破空而至,向白鹿战车上的黑色人影飞去。这箭来势迅疾,从出现到欺近不过眨眼工夫,眼看就要扎中那黑色的人影。青鸢虽然明知道此时主人安然坐在自己身边,看到这样的情形仍不免惊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突然红云闪过,青鸢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发觉朱凰早就挡在了丛惟的身前,那支箭深深钉入她的身体,尾羽犹自颤动不已。
丛惟叹口气,轻轻挥动手掌,影像消失,弥漫满室的雾气瞬间散去。
青鸢脸色仍然苍白,半天才从刚才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来,低声问道:“这就是朱凰大人那一次受伤吧?”
那一次,是凤凰城人人都知道的。朱凰伤得极重,幸亏师项妙手回春,才救回一命来。然而不久后师项却突然离开凤凰城,没有原因,没有说法,凤凰城主身边的智囊这样消失。直到一年后,智者师项隐居烟落城的消息才传遍了天下。
青鸢跟在丛惟身边时间久了,对于主人的心思虽然摸不透,却也非常明白他不会平白翻出这些陈年旧账来看。刚从烟罗城回来,伤还没好,却专注于往事,她想了想,似乎有点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