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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晚,昏暗的光线中小暖还未来得及看清三爷的脸,便被他抱在怀里。
见了将士尸体论车载的场面,小暖此时心中的激动和庆幸不下于三爷,便也顺着心意伸小胳膊把三爷抱住了,“受伤没有?”
“小伤,不妨事。”
“累不累?”
“嗯。”
“睡吧。”
“嗯。”
三爷应了一声便抱着小暖合上眼睛。待慢悠悠的马车停下时,三爷撩车帘见车竟到了严府内,便吩咐道,“去三河街。”
小暖连忙道,“我那里条件简陋,三爷还是在府中休息为好。万一有什么军务要处理,属下也好找到你。”
三爷紧了紧胳膊,“先送你回去。”
这几步路,哪还需要送,“我自己回去就成,很安全的。”
“想多跟你待片刻。”
就这一句话,小暖便不吭声了,乖乖让他抱回了三河街的小院内。先到一步的玄散已点烛火生起炭盆,小小的屋内温暖明亮,真有几分家的感觉。
不想走了……
三爷犹豫了那么一息,便死死把这不合规矩的想法按了下去。绿蝶烧了茶进来放在桌上,小暖看着三爷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请他吃茶后一肚子问题都不问了,只是道,“家里一切都好,三爷先睡觉,睡醒了咱再说话。”
“乌羽和乌桓也未受重伤,棉衣之事我和藤虎将军分别俱表上报,年前朝廷的封赏就会下来,你安心等着就好。”三爷的声音里亦带着疲惫。
小暖点头,“三爷辛苦了。”
见三爷微微皱眉,小狗腿暖立刻改口,“三爷大了为国,小了为咱们的小家,不辛苦,是四两拨千斤,很有用。”
三爷这才展眉,低头触了触小暖的额头,便转身告辞。
小暖伸出胳膊又落下。罢了,这里男女规矩较多,三爷这样做是对的,明天再见再说就是,一夜而已。
三爷刚出屋,玄散立刻上来低声报道,“三爷,右骁卫大将军郭南源派人送了信来。”
见到又折回房内的三爷,小暖脸色便是一喜,他不走了?哪知三爷取信读过,抱了抱小暖就又要告辞,“我三日后回来。”
小暖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马上就走,不睡了吗?”
“马车上睡过了。”三爷答道。
……
连半个时辰也没有睡了什么过!小暖抬头劝道,“在忙也不能累坏身子,还是睡一觉再走吧,磨刀不误砍柴工。”
又乱用词。
“莫担心,我身子好得很。”三爷展颜一笑,晃花了小暖的眼。待到她再回神时,三爷已经不见了。什么叫身子好得很,身子好得很就不用睡觉了?还是跟绿蝶一样学会打坐睡觉了?
捂着热得烫手的小脸的小暖想到成亲后她躺在床上睡觉,三爷在床下打坐的场景,浪漫全跑了。
第四一八章 千恩万赏()
三爷这一去本说是三日却半月不见人影。小暖不晓得他是回来了忙得无法抽身见自己还是没有回来,总之就是心疼,心疼他忙成这样。
大雪节后四天,十一月初四这日,兵马大元帅乌铁崖,归。
一早踩着满地的寒霜,戴孝的乡亲们在路两边架起祭桌,摆上三牲祭品,静静等候老将军魂归享用。
城西八里官道上,秦家村秦韩两家的祭桌比旁人的长三倍。上边摆满祭品,后边站着两氏族人和云清先生等人。
小暖和师兄张玄清、师侄贺风露以及几个小道士,着道袍静候。张玄清和小暖身上是紫色法衣,是道家在庄重场合下穿的最正式的道袍,道门内能着此衣者寥寥,陈九清在其列。
被娘亲裹着小被子抱在怀里的早起的小草打着瞌睡,大黄盯着桌子上的猪头发呆许久,狗头转向远方,“汪!”
小草立刻睁开眼,拧着小身子望着,“回来了。”
众人翘首张望,片刻后两匹白马奔驰而来,黑盔黑甲却着白袍的铁卫奔来,这是报丧的骑兵。众人跪地,嚎啕大哭。
“开始吧。”身着姿色道袍的张玄清朗声道。
“是。”小暖正道冠,理绣着日月星辰、八卦和仙鹤的紫色法衣,开始帮师兄摆堂。身后着暗红色道袍的贺风露和一个张玄清的弟子上前挂起道藏图仪,此乃道藏太上消灾祈福道场,还是长春观观主带着他师妹亲自做的,周围人都看过来,秦韩两家人后退哭唱,面上有光。
张玄清甩拂尘,先奏告关牒、祝如常式,然后启堂颂,再宣五方神咒,嘴里叨叨咕咕地不停歇。小草认真跟着默记,大黄狗眼亮晶晶地等着张玄清手里甩来甩去的拂尘,小暖则一脸庄重地站在旁边。
“师妹,开始吧。”
“尊师兄令。”道家陈九清上前,甩拂尘诵道号开始念咒,“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跪吾台前,八卦生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召。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小暖的诵经声清脆悦耳,感感召召,令人灵台清明。
官道尽头,扬起灰尘,伴随着哭声和大地的震颤,十万金吾卫将士归来。
“下雪了——”小草伸出小手,惊讶地看着落手既化的雪花。
“汪,汪,呜——”大黄仰头长啸,近处村里的狗跟着嚎叫,连绵不绝。
小暖迈着方步踩着八卦,念咒生渐渐大了起来。张玄清听师妹一字也没念错,老怀甚慰。
打头阵的依旧是铁卫,然后是登州百官扶六马灵车痛哭,白衣白甲白袍的乌桓率领金吾卫将士跟在其后。
痛哭的百官,痛哭的百姓,严肃的乌桓,脚步一致的金吾卫将官,将官身后是牛拉的一个个棺椁,里边战死的将军们。然后是一营一营的兵士,每一营的兵士身前都是他们营里战死的兄弟。十万金吾卫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一致的脚步声与哭声,念咒诵经声,唱出这铺天盖地的悲壮。
长长地往生咒,小暖从早念到晚,不知念了多少遍才迎回十万将士和好几千的亡魂。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最后一句念完,小暖望着满天飞雪,多想这天下就此太平,再无战事。
秦氏赶忙给辛苦了一天的闺女倒热茶润嗓子,小暖接过后低声道,“娘带着大伙先回去,我跟师兄去老将军家做醮仪,这几日怕是回不去了。”
秦氏点头,低声叮嘱几句便带着小草和大黄上了马车归秦家村。小暖看着贺风露和小道士们收拾摊子,却见她爹陈祖谟迈着方步过来了,不用问也知道,他爹是来找她的。
陈家的祭桌摆在城外五里,小暖他们的在城外八里,陈祖谟收摊不回去反而往外走,不是来找她的还能干什么?
陈祖谟先跟张玄清问了好,果然走到小暖面前,“小暖……”
“贫道陈九清。”
小暖的嗓子已经哑了,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陈祖谟眉头跳了跳,耐着性子低声道,“过来为父与你说几句话。”
小暖很想说自己没空,可这么多人看着,她也只得走到陈祖谟身边。陈祖谟低声道,“为何是你而不是陈观主支持醮仪?”
小暖嗓子疼,言简意赅,“我想。”
陈祖谟皱皱眉,俯身声音更低了,“此乃道门多事之秋,老将军的葬礼何等庄重?若是行差一步便是杀身灭门之祸!你年纪还小,不该担此重任,怕是你师兄……”
陈祖谟点到即止,“你不笨,为父也不多说,该推的便推了,你不过是俗家弟子,不要真的跟他们搅在一处。”
是说师兄为了自保,才让她上场的?小暖点点头,实在不愿意跟他浪费唇舌,大步走回张玄清身边,让他扶着上了长春观的马车。
比起陈祖谟这渣爹,她更相信七师兄。
陈祖谟见小暖不知悔改,转身离去不再管这不孝女。
十六年来第二次,乌家院门大开不拒来客。十六年前是为了给三位少将军摆灵堂,这次是给老将军,场景何其相似。
长春观作为济县唯一的道观,到乌家门口后立刻被人领入院中灵堂边上开始诵经念咒。这次上场的是七师兄,哑了嗓子的小暖静立在一旁,默默看着这来过两次的庭院。
物是人非。
看着灵床左右两侧痛哭的乌家子侄们,小暖知道他们是真的伤心。乌老将军去了,乌羽这年轻的金吾卫大将军,可扛得起乌家的大旗?
小暖看着乌桓俯身一次次跪谢前来凭吊的亲属,心中亦是酸楚,为乌桓,也为还在黑山口的乌羽。
“晟王柴严晟,到——”乌家治丧人高声报号,堂内哭声大起。小暖回首,蟒袍玉带的三爷率领百官,代天子前来凭吊老将军。
三爷面带悲伤,入灵堂代天子焚香祭拜老将军后,对乌桓道,“圣上闻乌元帅亡,痛哭卧床难起,令严晟代祭。乌元帅为国为民,天子恩感腓腹,举国同哀。”
乌桓带乌氏族人痛哭谢恩。
大太监擎禾上前,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乌铁崖元帅为国捐躯,朕不盛悲切。赏,金盔金甲一副,通盔铜甲五百副,玉马十匹,战车五十部,御窑瓷器百件……”
看着太监们捧着御赐随葬品鱼贯而入,摆满灵堂又摆满院子,小暖一点没感到什么皇恩浩荡,只感到滑稽和愤怒。
人活着的时候你千防万防,人死了你千恩万赏,有个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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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九章 师傅回来了()
看着这金玉满堂的御赐陪葬品,特别是那口金丝楠木大棺材,再看灵堂内老将军的尸体,小暖老将军鸣不平,为乌桓乌羽鸣不平。什么君为臣纲,什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什么帝王一梦,什么……
看着三爷身上象征皇权的蟒袍玉带,小暖只能把所有的怨气压到肚子里,憋屈!
她难受,她想干点什么发泄一下。可是这样的场合她能干什么,干什么都是错的!小暖怒甩拂尘,干脆盘腿坐在落了一层雪的蒲团上,开始无声念咒超度亡灵,祝愿老将军下一辈子不要再当武将。
三爷自然看到了小暖不舒服的小模样,可此情此景之下他无法去安慰他。
“龙虎山上清宫师无咎,到——”报丧人又高声唱报,乌家人齐声痛哭,张玄清念咒声大起,小暖瞬间抬起头,看着她师傅穿着和她同款的道袍神色庄重的大步走进来,眼里就包了两包泪。没想到师傅能赶过来,想到师傅与乌老将军相处时,二老轻松自在的模样,小暖就好难受。
师无咎的目光在小徒弟身上略停留,便走进灵堂上香凭吊,乌桓带乌家人答谢。师无咎与三爷见礼后,转身走到小暖身前。做醮仪的张玄清微微点头,贺风露等人弯腰见礼,坐在蒲团上的小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正经无比的师傅。
“九清吾徒。”
“师傅。”哑嗓子的小暖让三爷的心发疼。
“道冠歪了。”
众人……
小暖正了正道观,“师傅,乌老将军死了。”
“嗯,为师看到了。”
她憋屈,她什么都干不了,但她总能哭吧!小暖泪如雨下,“乌老将军他,死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