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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辅政太后
对于邓绥,写了前面宫闱夺位中的步步为营,百般算计,我却仍然对她没有多少恶感。一方面大约是因为处在那样的位置,任何人都无从选择。要么成为炮灰,要么踩着炮灰上位,若邓绥当真善良无瑕,那她肯定会是前者。
另一方面,以阴皇后在整个事件中表现出的智商,如果汉和帝死后,由她辅政,那于整个东汉王朝和天下的百姓而言,绝对是一场灾难(东汉外戚擅权本就是一大乱源)。
而邓绥,作为古代总揆社稷十多载的临朝太后,是极少见的名垂青史,而鲜有诟病的。
甚至,我在细阅了她后半生的政治作为之后,再回头看之前的宫闱十年,顿时竟然有一种明珠蒙尘的感觉——明明是经天纬地之才,却只能用来和一群深宫妇人玩宫斗,当真屈才得厉害。
而我喜欢邓绥,不止是因为她少女时代的“书呆气”,更因她是古代掌权太后中,少有的行事“大气”的一个。
我们一起来看看邓绥执政后都做了哪些事罢:
一、厚赐和帝的妃嫔周贵人、冯贵人车马、黄金、衣料、首饰,然后送她们去外园颐养天年——善待先帝留下的妃嫔。
二、赦免建武年间以来所有以“妖恶”获罪的犯人,还有马家、窦家的家属——宽赦轻罪和被株连的外戚家族。
三、大力缩减宫廷用度,以禁奢侈之风。自己的饮食从简,早晚一顿肉食;上林苑的珍禽异兽一律卖掉;郡国的进贡统一减半,蜀郡、广汉郡供进的金银缘器以及九带佩刀,一并不再上调;停止画工三十九种;又御府、尚方、织室锦绣、冰纨、绮鄃、金银、珠玉、犀象、王毒瑁、周彡镂玩弄之物,都别制造;离宫别馆所蓄积的米粮薪炭,一律省去;做闲差的年老宫人,园监核实之后可以任意去留,即日就遣离了五六百人……以身做则,节俭开支。
四、当时和帝新丧,宫中法禁不大严明,结果丢了一箧珍珠。事情严重,邓绥想要拷问,但又觉得会伤及无辜,于是亲自一个个阅看宫人,观察他们的神情,果然找出了窃贼……宽仁大度,处事睿智,既严明了法纪,又未累及无辜。
四、京师大旱,邓绥亲自去洛阳寺考察冤狱。有个无辜的囚犯因为之前的严刑拷打而自认了杀人之罪,看到太后,却仍畏缩狱吏而不敢开口。在太后临走之时,他抬头似是想要说话。太后察觉,于是唤来仔细问状,辨明了冤情还他清白,而后收押了洛阳令下狱抵罪。此行还未回宫,大雨自降。
…………
邓绥的后半生,基本就是这样度过的。她身为辅政太后,掌权多年却能青史留名而无诟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勤政几乎不输于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位圣主明君。
其在位十余年间,勤勉政事,刚明善辨,术谢前政之良,身阙明辟之义,永安汉室,绥静四海。
她名字里这一个“绥”字,可以算至恰至协。
第97章 诸葛亮与黄氏女(一)()
建安九年,季秋九月,襄阳,岘山。
晨光熹微,山间的雾蔼岚气还未散尽,清烟般淡白的薄雾萦浮于林壑间,苍峦翠嶂都只依稀可辨。晨雾中却有潺湲的水声清晰地传来,涓流淙淙,清籁悦耳。
待雾岚渐散,方看清是两峰之间泻出了一脉明澈的涧水,在这山腰的平畴间汇成了一汪两丈见方的小小野潭。潭水澄澈见底,水藻与荇草随流轻轻摇曳,衬得水底那些积年下来已被磨得圆润的各色卵石分外可爱。
“这回采到的山茶品相色泽都不俗,这么一箧,可是辛苦阿硕了。”伴着淙淙水声响起的是一个老者舒朗的语声,听上去颇是闲逸。
老者年愈五旬,倚坐在潭边一块青石上,身着一袭简单的葛布袍,幅巾束发,一身衣饰十分随意。眉目和蔼,气度高爽不拘,此时眼里带着舒和笑意,格外透出些逸于尘俗的洒脱。
“节气恰近寒露,这前后采茶最是合宜,阿父选了个好时候。”少女的语声玲玲入耳,清越已极“不过,岘山生茶的也不过这一带的几处山凹,我们父女已然翻遍了。看来,今岁的秋茶总共就只得这么些了。”
那少女此刻姿态随意地坐在水边如茵的野薇间,一袭兰青色的细绢襦裙,颜色略浅的长发以青玉笄束起,约是十六七岁年纪,容色并不十分出众,只堪堪称得上清秀而已。但一双眸子却泼墨般灵动宛转,纯然深澈。
整个人仿佛山涧野泉边新生的兰草一般,初看平平无奇,却慧质内蕴,韵质不俗。
她身畔放着只藤编的小箧,其中盛了满满沾着晨露的嫩绿茶芽儿,细闻之下有清新的草木浅香扑鼻而来。
现下,少女正自箧中拈出几片不慎沾了泥污的茶叶,置在手心,浅浅浸到潭水中,好藉着清流濯净尘垢。澈透晶莹的潭水衬着那只皙如兰笋的纤手,手心又托着一枚新绿鲜泽的茶芽儿,好看得紧。
“唔,好茶难得,看来老夫只好省着些烹了。”嗜茶如命的黄承彦叹了声气,颇是遗憾。
不过,只转瞬工夫,他瞳子一转,透出些孩子气的狡黠来“唉,不成,若连饮茶都不得自在,那这世上还有多少趣味。”
“阿硕啊,不若到时候,为父便带着你,去尚长、德操那儿打秋风罢?”原本一派逸士风范的老者,此刻语气惫赖,活脱脱儿的老玩童模样。
“阿父惦记着庞家叔父和司马家叔父珍藏的几饼好茶,自去讨了便是,何必女儿同去?”少女微微挑眉,眸子里流出几分散淡笑意,仿佛事不关已。
“唔,这不是因着我家阿硕自幼得他们几个珍爱看重,面子比为父大么?”黄承彦抚须而笑,神色间多少自得——这个自幼颖悟、才识卓荦的女儿,可是令得尚长、德操他们几人极口揄扬,羡慕妒忌几乎写在了脸上。
黄硕闻言,只一笑了之。
她已洗毕了茶芽,此时理了理裙裾,更随意地坐在水边碧郁如茵的野薇席地坐下。清风拂过鬓侧,少女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穹,一望无际,碧澈如洗,只几缕舒白的云缕被高处的罡风吹得来回浮弋……
黄承彦在一旁静静看着,眼底带着几分欣慰。女儿性子一向似他,即便是平旦早起陪他来岘山采茶亦是欣然点头……这一路开荆斩棘都是她劳累,一个女儿家,半分也不见娇气,而此刻本应身心俱疲,她却仍是心境朗然,听风赏景,怡然自乐。
——阿硕呵,是他此生最为得意的孩子。
静静赏着景,黄承彦却忽地眼前一亮,既而招唤女儿道:“阿硕,你看那几株兰草,生得当真雅致。”
少女顺着父亲的目光看了过去,见潭畔稍远处零星地生着几株黛青色的野兰,正值季秋,恰是花时,秀长雅致的黛叶衬着素洁如雪的花瓣,缓缓舒展,空灵而纤丽。
“空幽不俗,的确雅致。”她点头,眸光里不掩赞叹。
大约正因为生在山野林壑间,所以才天姿自然,逸质脱俗罢。
——如自家父亲一般和几位父挚一般,明明是荆州高门出身,名重一方,却无心入仕,寄情山水,耕读立身,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阿硕在想什么?”见女儿看着那几株兰草,神色微怔,黄承彦不禁笑问。
未得回应,他转而却是起了几分玩笑之意“花开有时,难不成我家阿硕终于开了窍,看着这竟绽的兰花思虑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了。”
古来女子十五及笄,便是摽梅之龄,当可嫁娶,而自家女儿……如今已是十七岁了。
“阿父便这般想将女儿早早嫁了出去?”少女微微挑了一双淡色的眉,泼墨般灵动的眸子带着几分洒然笑意,多少随意不拘“阿硕却不知,自己几时这般讨嫌了?”
黄承彦见状,心底里微微一叹……阿硕她,实在是太过似他了些,一向性子大气,天性自然不拘,虽长到十七岁,却从未生过什么儿女情思。
因为出身荆州大族,各家士族出色的子弟这些年间他邀来做客的不知凡几,偏偏女儿竟未动半点心思。
见父亲眼中的忧虑与无奈,黄硕不禁失笑,既而宽慰道:“阿硕留在父亲身边难道不好?女儿若离了您身边,少了个对弈的棋友,共饮的茶友,品字议文的翰墨书友,想一想,又何止寂寞了得?”
阿父自是舍不得,可……阿父哪里又能陪你一辈子呢?他心下默然一叹。
——阿硕,始终是没有嫁人的心思呵。
“阿父是舍不得,不过,谁叫这回阿父相中了个难得的后生,堪做女婿,比起女儿来,更舍不得错失了他呵……”黄承彦笑意疏朗,全不顾这一句话惊得那厢的少女瞠目结舌,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许多没见过一向从容酒脱的女儿露出这副错愕神情,老者竟是莫名有些得意——自女儿八岁往后,就极少见她这般意外的模样了。如今看着,竟是格外怀念呢。
“那后生,出身琅琊诸葛氏,单名亮,复字孔明。”
第98章 诸葛亮与黄硕(二)()
一派逸士风范的老者,笑音疏朗,神色闲淡,全不顾这一句话惊得那厢的少女瞠目结舌,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看着一向从容自若的女儿露出这副错愕神情,莫名地,黄承彦心底里竟是莫名有些安慰……自女儿八岁往后,就极少见她这般意外的模样了。如今看着,竟是格外怀念呵。
“阿硕且安心……那可是个俊秀后生咧。”黄承彦貌似安慰地说着玩笑话,一边不露痕迹地觑着女儿神色。
那厢,黄硕却是静了好一会儿。
“阿父是当真么?”半刻工夫后,少女神色已然平复了许多,她抬了眼,眸光认真地与父亲对视,清了声,郑重问道。
“自然。”他亦收了面上的玩笑,目光缓静下来,应得郑重。
一时间,两厢默然。
静了会儿,再开口时,黄承彦却是提起了另一个话头“阿硕可还记得,五年前,你与德操对弈,曾解过一个珍珑残局?”
少女闻言,微怔了片时。
……自然记得的。
她自小便随在父亲身边长大,多得几位父挚的教导,也一向是庞府、司马府上的常客。
司马家叔父,单名一个徽字,复字德操,乃是饮誉天下的名士,品格清雅,识人善鉴,所以人称“水镜先生”。
那一年,她十二岁,在司马家做客时,与叔父对弈。几番胜负之后,叔父他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摆了一局残棋与她,像是出个难题考验后辈般,问她可有破解之法?
那局残棋颇是玄妙,白棋好似一张弓形,将黑棋尽数围困其中,纵观全局,黑棋只有一个活眼。白棋好似只需奋力一击,便能致黑棋于死地。
但是经过数手交换后,黑棋却先后运用避让、腾挪,后发先至,在一块不大的空间中巧妙成活。白棋不论如何动作,都无法将墨棋奸灭,所以只能作罢——于是,高手对弈,僵持不下,便形成了这么一局无从破解的珍珑残局。
黄硕自幼学弈,天资颖悟,而于此道又颇是用心,棋力之高,在同侪之中冠绝一时。甚至时常与诸位长辈对弈也是胜负兼半,未尝逊色多少。
此时,头一回看到如此玄妙的残局,她见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