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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胜负兼半,未尝逊色多少。
此时,头一回看到如此玄妙的残局,她见猎心喜,几乎片时间便将整个局棋记了下来。之后几日间,昼夜都想着那局残棋,近于废寝忘食。
而第三日,夜阑人静之时,她躺在榻上却良久,于是又一次将那局棋在心中复盘,而后推演。却忽地灵机一动,兵行险招,将黑子落在了以往不敢试想的一个位置……霎时间,整个棋局霍然开朗。
反复默算了好几遍后,破解了残局的小姑娘心下雀跃,险些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
而当第二日,她执棋一步步落子,将黑子原先的死局打开时。一旁的水镜先生讶异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看了那棋局良久,笑叹半晌,而后为她讲起了这残局的由来。
这是半月前,叔父他与自己一名学生对弈时留下的残局。那少年棋术高绝,一步步将自家先生逼入进退维谷之境,而先生步步回寰,虽陷弱势,却始终不曾落败。于是,形势僵持,便成了这么一局残棋。
“唔,孔明那孩子,若知道这局棋为人所破……只怕也吃惊得很呢。”当时,道貌仙风的水镜先生,看着那已解的珍珑局,半晌笑言道。
看着眼前长辈面上极难得带了些看好戏的促狭笑意,她心底里十二分好奇,于是小姑娘浅笑盈盈,脆声问出了口:“当日与阿叔对弈的那位少年,十分得您看重罢?”
“那是老夫在荆州官学中,见过的最为卓荦的孩子。”司马徽怔了一瞬,而后应道,神色微微恍然间带着柔和,目光里多少欣慰“而今才十七岁,便如此才识,如此心性,往后……堪为王佐之才呐。”
才十七岁?
黄硕也是心下讶异,世人都道水镜先生识人善鉴,可谓盛名无虚。但,这些年来,她是头一回听这位言辞谨慎的长辈,予人如此之高的评价,而那人,竟才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想来,应当是个惊才绝艳、拨萃群伦的少年郎罢……若有机会,倒真当见识一番。
或许可以对弈一局,博个高下——其实,她一向也是好胜的性子呵。
十二岁的黄硕,曾在心下这么暗自想过,只是后来始终缘悭一面,日子久了,那个念想便也渐渐淡了。
而今,父亲旧事重提,黄硕追忆一番之后,不由有些疑惑地看着了他——
“那少年晓得是你破了那棋局,后来……便有意无意地向师友探听你的事,幸得他做得聪明,言语间极是谨慎,是以少有人察觉。德操若非心细如丝,只怕也是发觉不了。”说到这儿,黄承彦微微眯眼,眸间带了些笑“唉……德操与我说起时,为父倒当真有些得意呢。”
黄硕听得心头略略一跳,但随即却是清定心神,重新淡静了下来……大约,只是年少气胜罢。
这世上,愈是才华卓荦之人,也就愈是心高气傲,少年时候还不懂得收敛锋芒,就尤其如此。
若异地而处,是她自己被一个年纪小了五岁的对手赢了棋,只怕也必然是耿耿于怀,会多留心些对方的事……最好寻个契机扳回一局。
似是明白此际女儿所思所想,黄承彦不由笑了笑:“那孩子虽则拔萃群伦,但却一向秉性温文,极少做意气之争。且,而今他已二十二岁,性子较当年更是沉蕴厚敛了许多。”
见女儿不言,黄承彦仿佛漫谈闲聊一般,同女儿娓娓说起了那人:“说起来,那当真是个极难得的孩子。”
“出身琅琊诸葛氏,单名亮,双字孔明,年纪长了你五岁。”
“琅琊诸葛氏原也是一方士家大族,只是这孩子命途多舛,三岁上母亲章氏病逝,十一岁上父亲诸葛圭又殒身……双亲早亡,少失怙恃。”
“那一年,又正逢徐州之乱,战火频烧,民不聊生。孔明是家中次子,上头有个兄长,但也只十七岁,另有两个尚未及笄的姊姊和继母所出的五岁幼弟。”
“幸得还有个早年在外为官的叔父照拂。他家叔父名玄,字胤谊,是个难得的厚德之人。千里回乡料理了兄长后事,便带着两个侄儿——孔明和幼弟,还有两个侄女离开了徐州,其后几经辗转,到了荆州避祸,从此便在这儿安了家。”
“五年前,诸葛胤谊病逝,其年,孔明十七岁,还正在荆州官学读书……那回,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只是于学业上愈加勤恪起来。”
“数月前,他学满出师,却未入仕途,而是在襄阳城外的南阳隆中结庐而居,似为父一般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
“那起来,那孩子的两位阿姊,一个嫁入了庞家,一个嫁入了蔡家,俱是盛门华族,凭着这层姻亲,他若想要在荆州出仕,其实再容易不过的。”
“唉……孔明呵,只是表面温文,骨子里傲气得很。”说到这儿,黄承彦的目光里却尽是欣赏,更兼了几分对后辈的赞意。
“这孩子天资纵横,乃是旷代逸才,更难得经明行修,人品无瑕……莫论秉性才学,皆是为父生平之仅见。”总结陈词一般,他最后捋了捋颔下长须,悠声道“所以,实在舍不得错过这样儿的好女婿。”
“所以两日前,便向他提了这门亲。”
一直始终聚精会神地听故事的黄硕,冷不丁地给父亲这一记惊雷炸得心头有一瞬的空白,面色生生僵住,半晌也未缓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缓缓抬眼,一双眸子有些不安看着父亲,弱声问:“阿父如何提的?”
“闻君择妇,家有丑女,黄头黑色,而才堪配,君岂有意否?”
黄硕已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恼羞之下,少女原本白皙的面色几乎涨红。
“唔……他应了。”黄承彦闲逸地捋着长须,悠声道,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又丢下一记惊雷。
第99章 诸葛亮与黄氏女(三)()
自周代以来,士家大族的婚姻一直遵循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男方遣媒求亲,待女家应允之后送上采礼,是为纳采,这是双方缔结姻亲的第一步。
诸葛氏与黄氏结亲,纳采那一日上门的乃是诸葛孔明在官学时的两位同窗好友——徐元直与崔州平。二人皆为荆州官学中的翘楚人物,又俱是二十出头的俊郎青年,此时鲜衣策马,蹄下扬风,一路引了襄阳城中许多人家纷纷侧目。
采礼依着时下的规制,最为重要的礼版之上书写了各方礼文,婿父姓名,媒人姓名,左方则罗列着男方送来的各样采礼。礼版裹以皂囊,缠以白绳,封章一般,十二分的精致。奉上礼版之后,便是正式的中庭献礼了,羔羊一口、豕一只、雁一双,黍一斛、稻一斛、清酒一斛,笥中盛缯,奁中盛采,黄绢囊中盛米……
待到暮时,家中宾客散尽,中庭也已然清静下来的时候,黄硕出了内院,一路缓步来了这儿。
十七岁的少女,仍是一身兰青色细绢襦裙,长发绾作了双平髻,素致而雅净。她亭亭立在中院垂葛荫萝的垣墙边,静静看着庭中细蔑织成的竹笼里那一双褐羽白额的鸿雁……这,是那人亲手所猎。
莫名地,一直以来隐隐有些惶然的心绪仿佛有了个定处,渐渐安宁了下来。
——虽然不知日后会如何,但至少是个不错的开端,不是么?
而那一厢,黄承彦立在东壁木格长窗下,目光遥遥凝视着垣墙下伫立的女儿,神色间多少爱惜又几分慨叹……
阿硕这个孩子,骨子里其实是有些离经叛道的。
幼时学《女戒》,才不过冲龄的女童,却是将这卷百余年来天下女子奉为圭臬的戒条,依着《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条分缕析遂一驳斥,令得傅母哑口瞠目。
后来她年纪渐长,学经史诸子,习诗赋琴棋,更兼该百艺,于堪舆、观星、百工之类也广有涉猎……这样的资质卓绝又勤恪向学,不似女郎,倒更像儒生学子些。甚至,在各大士家的同龄子弟中,似她这般的亦是寥寥。
而这孩子性子又肖父,随意不拘,自然放逸……在她看来,成不成亲大抵并没有那么重要罢。
甚至,身为父亲他也相信,若阿硕此生不嫁,留在家中料理族务、教导后辈,她也决计做得出色……但,世人对女子何其苛刻,终身不嫁的士家女,会受俗子们多少流言鄙薄?
他的阿硕,这样才识出众的孩子,为父母的又哪里舍得让自己视如拱壁的珍宝受这等非议?
何况,如今阿硕尚是年少,所以不觉得独居一世有何不妥,但她才十七岁,往后的人生还有数十年的漫漫光阴,而父母至亲……终究不可能陪她到最后。
所以,他近乎有些独断地替阿硕决定了这门婚事……而一向颇有主见的女儿,这回有些出乎他意料地,竟没有直接呛声反对。
自那日自岘山归来之后,她便去了司马府上一趟,也不知同德操都说了些什么,待回府之后便对这桩婚事点了头,而后像所有待嫁的女郎一般,开始织绣裁衣,为自己准备妆奁。
静静看着这一切,黄承彦默默松了口气,虽然有些意外,却终究是欣慰多一些。
阿硕这个孩子,极有主见也极有担当,既然点了头,便会沿着选好的路,一心一意地走下去。
而孔明——那也是个难得的后生呵。
纳采之后,便是问名,即将女子的名姓及生辰年月送去庙中占卜,观其吉凶以决定是否适宜结亲,若结果为吉,便告于女家,是为纳吉。而后送聘礼于女方,是为纳征,既而择定婚期。
婚姻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而士族之间的姻亲,则尤为隆重谨恪,各个礼节走下来便是一年多光景,待到真正迎娶,已是建安十一年的仲春时节。
士家的婚姻礼仪向来循周制古礼,婚礼即是昏礼,迎亲的时辰也依古制选在了日入时分。
那一天,黄硕平旦早起,跽坐在妆镜前,安静地任一众仆婢服侍修眉、搽粉、涂唇、膏发、定发、熏香。一挽鸦雏色的长发绾作了双鬟髻,用了玉溃⒐求恰⒁问痿⒍āW詈蠡簧弦幌苤频拇恳吕c袡,庄重而高华。
因为循古制,所以氛围端肃而静穆,并不闻钟鼓之声,更无多少喧闹嘈杂,是以待新郎在众人拥行之下一路进了大门、中庭、内院之时,那声响便分外震动,少女听闻外间响动,一抬眼,透过那扇半启的菱格纹长窗,那人便这么无遮无掩地落入眼帘——
二十余岁的年轻士子,身着一袭与她相配的玄端礼服,缁衪纁裳,他眉目温静隽致,一身气度渊古博雅,沉蕴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稳敛淡若。
此刻,即便被众人簇拥其中、带了些嬉闹地推搡着,也是闲庭信步一般的缓静从容,轻尘不惊。
那一双眸子仿佛涵山容水,清和澹然,却又透着几分林泉隐者的疏旷放逸,一眼看去……极澈然,却也极深湛。
陡然间四目相对,仿佛都有些意外。
少女先是一时怔住,而后反应过来连忙匆促地低了眉,心头竟有些无稽地浮上一个念头——阿父说他是个“俊秀后生”,可真是谦虚得过了……
而后带着些意外和莫名的无措,黄硕在亲友瞩目之中,由仆婢服侍着出阁,任他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