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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他所料,赵源无法回答了。于是他现在明白了,哥哥之所以病倒,一半是身体不好,一半是心病。心病不好,身体自然难以恢复。
“大哥早已骑虎难下了。如果你放弃王位,带着二嫂远走高飞,看起来很美好,不过,以二哥的性格,必然要江山美人兼得,更要追杀到底,永除祸患。大哥只要放弃王位,结果就是死路一条。大哥若是死了,云姊姊怎会忍心独活?”
赵源听后,默然不语,只是将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嘴角形成了僵冷的弧线。
“我想你肯定不想死的,所以你现在面前只剩下了两条路——要兄弟,还是要女人。要女人,就不能对兄弟手软;要兄弟,那就要舍得放弃女人。”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神情格外严毅,强调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明白。”赵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蹙眉思考着。
他忽而提醒道:“据说父王曾经给几位哥哥各自一团乱麻,看谁最先解开。二哥那时候才十岁,不假思索,抽出刀子几下就将乱麻全部斩断,顿时解开了。父王问他为何,他回答,‘乱者须斩’。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吧。”
“是真的。”赵源回答之后,终于见眉头舒展开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已经是一脸豁然开朗之色。“我有数了。”
赵演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叮嘱道:“今天你我说的这些话,万不可对他人提起。”
“大哥放心吧,我既然参与此事,自然不会把自己也一道卖了。”
在离开赵源的住所之后,他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中,关闭门窗,在黑暗中独自回味着刚才的这一番对话,思虑着是否有什么纰漏。
他忽然想到,其实大哥最大的失策和最危险的举措,就是让二哥担任尚书令、中书监和京畿大都督这三个可以掌握军政实权的职位。这无疑使赵汶成为仅次于赵源的第二号人物。加上他次长的年齿排序,嫡子的身份,一旦发生什么变故,那么接替赵源的,自然是赵汶,相信也没有谁敢出面反对。如此按照次序递进,兄终弟及,也是一种“国赖长君”的合理方式。
所以,赵汶根本不用搞什么兵变政变,只要用隐蔽点的手段直接结果掉赵源的性命,那么继承王位就是水到渠成的易事了。可赵汶为何一直蛰伏不动?
赵演思前想后,渐渐悚然了——赵汶自知目前没有能力统摄三军,掌握整个国家,令各方势力都为他效命。偏偏赵源有这个能力。眼下局面仍未稳定,必须要赵源继续殚精竭虑,辛苦栽树;等到内忧外患全部平定,众望所归于赵氏之时,那么赵汶就可以出来毫不费力地乘凉摘桃子了。
他隐隐感觉脊背上凉风阵阵,黑暗中仿佛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无声地窥探着,伺机而动。
182
182、双堂 。。。
南方的事态发展,果然完全在赵源的算计之中。萧渊明回去之后,很快遣使去建业,给萧衍上书说:“齐王弘厚长者,若更通好,当听渊明还。”
萧衍接到书信之后非常激动,以至当庭落泪。满朝臣子纷纷附和他的心意,说平息战事,休养生息,与东魏和解是为上策。当然,也有人识破了这个计策,司农卿傅岐认为赵源刚刚大获全胜,根本不需要主动求和,这多半是为了离间皇帝和侯景之间的关系,利用萧渊明进行的阴谋。
无奈萧衍早已厌倦军事,希望侄儿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梁魏梁国能够相安无事,不但不听从傅岐劝谏,反而写信给萧渊明,说“知赵大将军礼汝不薄,省启,甚以慰怀。当别遣行人,重敦邻睦。”
侯景一向警惕,当信使经过寿阳返回东魏时,他令人借着招待信使饮酒的机会,秘密窃得信件,得悉内容之后大怒。他本想立即起兵反叛,不过身边的谋士王伟认为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不能立即翻脸。
于是,侯景先后上书给萧衍三次,痛陈赵源的阴谋,希望萧衍不要和东魏和谈;又说自己兵强马壮,不日就可以重新杀回河南。然而萧衍主意已定,只回信说,求和是为了换回萧渊明,和侯景无干,叫侯景不要多管闲事。
如此书信往来之间,时间已经从武定六年的春天拖延到了夏天。侯景又使出了新的试探伎俩。他伪造了一封邺城来的书信给萧衍,请以萧渊明交换他本人。萧衍果然上当,立即回信说,只要早上把萧渊明送回来,那么晚上他就把侯景送交给赵源。
这封回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侯景手中,他拆开一看,不由得光火了,大骂萧衍背信弃义,心肠凉薄。部下们纷纷附和,表上忠心,于是他在寿阳开始紧锣密鼓地筹谋反叛大计了。
侯景在南边谋划着起兵造反,赵源在北边也没闲着。他在四月初的时候离开邺城,借着巡查河南各州郡的名义,带兵南下河南,从黎阳,虎牢关一带渡黄河,到达洛阳。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试探颍川王思政守军的虚实。五月,彭乐率兵与西魏同轨防长史裴宽作战,大败之,生擒裴宽。
赵源想要通过裴宽说服王思政主动归顺,因此对裴宽礼遇优厚。不想他居然趁着看守松懈的机会,悄悄逃掉了,因此这一计划宣布告吹。
眼见和平解决的希望不大,赵源于五月从太行返回晋阳之后,此时自家军队经过四个月的休整,早已兵精粮足,蓄势待发。看看时机已然成熟,他派遣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大都督刘丰生等将帅率领十万兵马南下颍川,与王思政对敌。
转眼间,时间就到了武定六年九月。
赵汶在邺城城东的府邸已经修建完毕,在获得远在晋阳的赵源允准之后,他带领一家人和自己的侍从奴仆们从王府中搬出,迁入自己的开国公府。府邸的位置略显偏僻,周围颇为幽静,名为双堂。
这一天下午,赵演去了双堂,赵汶不在,恰好遇到孝瓘坐在庭院里的凉亭中读书。
“六叔,六叔!”他一见到赵演,立即扔下书卷,张开手臂冲了过来,像头壮壮实实的小牛犊一般,撞入到叔父怀中。
他笑呵呵地将侄儿抱起,在那种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几口,又抱着原地转了好几圈,直到孝瓘笑得喘不过气,连连大叫头晕了,这才把他放了下来。
“六叔叔,您好久没来,侄儿好想您啊。”孝瓘的面孔涨红了,一双蓝盈盈的大眼睛里满是兴奋之色。他双手牵着赵演的袖子,仰着头,巴巴地望着,煞是可爱。
他蹲身下来,握住侄儿的一双小手,笑道:“哪里是‘好久’,不就是十天嘛。”
孝瓘摇头晃脑道:“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都十天了,当然是好久好久了。”
“唉,你小小年纪这般伶牙俐齿,算我说不过你。”
见叔叔夸奖他,他越发得意了,于是趁机提出请求,“叔叔,现在搬了家,您和大伯来的机会就更少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无聊死了,整天就是读书习武,习武读书,连个陪我玩的人都没有。您能不能跟大伯说说,带我去晋阳,找孝瑜哥哥和九叔叔他们玩耍呢?”
“这倒是没问题,等我写信给他提这件事就是了。只不过,你家家可不能去晋阳,你自己怎么去?”赵演并没有直接回绝,而是假装答应了。
孝瓘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去,是因为兄兄在邺城,所以家家不方便去吗?”
赵演点点头,“是啊。”
他突然想悟出了什么玄机一样,瞥了瞥周围的侍女,见她们站得远,于是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家家怕别人说她的闲话,说她和大伯有什么奸/情?”
赵演心中顿时一惊,本能地想要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过手到了半空中突然滞住了,他想了想,终于颇为警惕地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人在造谣生事了?”
孝瓘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这是我自己猜想的。”
“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看到什么了?”
孝瓘踌躇了好一会儿,低着头捏着衣角,“没有。”
他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尽管心中仍然狐疑,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低头看了看侄儿的眼睛,微笑道:“没看见就是了。你大伯对哪个家人不好啊?对你,对我,对你的众多叔伯,还有这么多女眷,包括你兄兄,都没有半点疏淡。对你家家好,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你小小年纪的,不要尽往歪处想。”
孝瓘眼里的不高兴也只不过是一闪而过的,他很快恢复了笑脸,拉着赵演的手说道:“嗯,侄儿听叔叔的,以后不再胡乱猜疑了。叔叔有空吗,教侄儿读书好不好,侄儿有些地方没弄懂。”
他自是满口答应了,“好,你哪里不明白,问我就是了。”
孝瓘回到桌子前,取了书卷,指着其中的几行字,问道:“您看,这一段,我能瞧出大概是什么意思,就是其中的这几个典故不清楚,您能给我讲解一下吗?”
他顺着那几行字,看了看,突然心神不宁起来。
只见上面写道:“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典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把这些故事讲给侄儿听了。他鬼使神差地反问道:“那你说说,你大致瞧出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在说,不要老是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欺负人,蔑视人,一旦把人逼急了,哪怕是个兔子也要咬人了。更何况是胸怀大志,一直隐忍韬晦的忠义之士呢?”
孝瓘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回答着,还用胖乎乎的手指指着后面的半句话,“这后面的意思,是不是在说,忠义之士一旦发怒,只要拔剑而起,杀了折辱威逼他的人,虽然血流仅在五步之内,却能震动天下?”
“嗯。”
“那么‘王僚’、‘韩傀’、‘庆忌’,他们三个都是坏人吗?”
赵演心不在焉地听着,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时,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院门口伫立着一个人影。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去,正好对上了赵汶的视线。似乎,后者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
夕阳西下,橘黄色的阳光从侧面斜照而来,映在赵汶的脸上,勾勒出雄浑刚毅的轮廓,而另外半张脸则隐匿在了阴影之中,颇有几分神秘感,令人难以琢磨。
赵汶习惯面无表情,即使是现在,也是如此。但是赵演突然觉得,他好像变了,变得陌生了。
见赵演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他原本深邃的双眼又恢复了平日里淡然之色,“你来啦。”
赵演站起身,给他行了个家礼,“二哥回来了,我正好陪瓘儿读书。”
“那你忙吧,我也没什么事,看看就走。”说着,赵汶就朝正屋的方向走去了。
孝瓘见父亲来了却不理睬他,有些急了,于是下了地小跑几步过去,牵住父亲的手,请求道:“兄兄,兄兄,您好不容易才来几次,怎么不理儿子呀?”
赵汶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赵演看了一眼,然后俯身抱起儿子,解释道:“看你在读书,不想影响到你。”
“兄兄也来陪儿子读书好不好,就一会儿,就一会儿行不行?”孝瓘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将面孔贴在他的肩头,用甜甜的声音撒着娇,央求道。
“好。”
赵演能够感觉到,他对这个儿子没有什么感情,连态度都是冷冷淡淡的,是在敷衍。看着这样的情形,他的心中越发不安,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找个借口出去了。
距离院子越来越远,当经过一座花园时,他远远地瞧见牧云提了个篮子,从对面的小径朝这边走来,赶忙隐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