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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我纳入怀中,于耳畔低低道:“十四,想朕么?”
“想。”
“那就不要离开朕。”
我咬紧唇瓣,不敢接言。我,可以留下吗?我与他之间,横亘着太多重负。凤凰宫内,他有嫔妃姬妾若许,而十四的心内,尚有弑亲之仇。
他俯身,托起我下颔,探究地看入我眼眸深处,良久,才哑声道:“十四,还是不肯信朕。”
他叹一口气,轻轻为我抚去鬓角的发丝。
“朕,知道十四想要什么。朕,作为君王,或许给不了十四。但,朕,会竭尽所能,成就一代旷世明君。让十四,能因有朕这样的夫君而骄傲!”
我被他的语意所震,良久,不能成言。
雨丝,似更密了些,衣衫上,有大片大片的雨渍。他执过我的手,一言不发,带我行出方才置身的那一片密林。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出现了密密匝匝近千名锦衣军,一个个,均身着盔甲。我不解何意,心内却开始不安。
其中一名侍卫为他牵来一匹高大的战马,另有人奉上君王的甲胄,为他披戴上。黝黑的精铁沾了雨水,泛出清冷的寒光。我呆呆立于一旁,心中阵阵刺痛。不知是雨,还是泪意,打湿了我的眼睫。
他,就要走了么?半日,竟如此短么?
他跃身上马,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小身影,脸上,又恢复了人前的冷峻。扬声向我身后的李裕道:“朕有要事先行,李裕自会留下送你回去。” 言罢,牵动缰绳,通身漆黑的宝驹,即刻踏啼嘶鸣。
我双足不自觉向前数步,徒劳地想要再贴近他几分。他看着我,眼中,再也没有十四熟悉的柔情,除了冷冽,只余深不可测的寒意。
仓皇中,我紧紧扯住他骑下的一缕长鬃,他似笑了下,俯身,长臂将我自纤腰处提起。当着千名锦衣军的面,薄唇,覆住我唇瓣,复深深吻入。不过片刻,我身子一松,双足落于地面。眼见他双膝一紧,纵马扬鞭,携了锦衣军,疾驰而去。
李裕公公于身后轻声唤我,我只望着人迹消失之处,低低饮泣。雨水,打湿了我的罗裙与发丝。
此去经年,万水千山,可有重逢之日?
三日后,吴越国即对海上滋扰日甚的倭寇再次发起战事。君王,虽未御驾亲征,但调动了近千艘战船,上万名水师,加上陆上军队数万人。激战三天三夜,于宝大元年,六月二十八,凯旋而归。缴获敌人船只千余艘,俘虏近万人,复有粮草辎重若许。仅余不足百人,逃往邻海深处。
举国上下,无不欢欣振奋。倭寇,扰乱海防日久,祸害百姓几代人,各朝各代均屡禁不能止,而今,终于被重创击溃。京师及沿海各州各县,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烟花炮竹,只比年节还隆重。
此乃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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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更隔蓬山几万重 (1)
宝大元年,六月二十二,李裕奉旨将我护送至客栈。
天色已晚,甫下车,云鸢已迎上前来。看见我身后的李裕,云鸢深施一礼。我回头低道:“公公请回吧。十四,要进去了。”
李裕欲言又止,但看着我神情,虽满面忧色,终忍了下去。欠身向我辞道:“娘娘保重,老奴会在昭阳殿一直盼着娘娘回来!”
言罢,返身上车,驾车的宫人一紧缰绳,马车徐徐起步。李裕犹自回过头来,期期望着客栈门前的小小身影,眼中,俱是再明白不过的企盼。
我凄然一笑。转身,拎起裙裾,也不理云鸢,径自在前带路,回至客房。
甫进屋,果然,见云鸢已按着我的嘱咐,在桌上打好了一个包裹。
我轻轻于桌旁坐下,接过她手内的冷茶。
云鸢含泪问我:“十四,我们真要走么?”我抬头望她,她眼中,俱是辛酸的苦楚。我淡淡一笑,执过她衣袖,柔声道:“云鸢,想自个回家吗?云鸢的娘亲和兄嫂许是早在盼了。”
云鸢立刻大声道:“奴婢,死也不会再离开十四!”
我心内感动,面上,却不知该如何表露,低头,望着自个手里的茶盏,一滴清泪落于水中。
我低声道:“可见到小隋太医了?”
云鸢摇头:“奴婢求了半天。管事的说了,小隋太医乃钦犯,上头有令,任谁也不许探监!奴婢当时,确实求了好半天……”云鸢似怕我责怪,一连说了好几遍。
我心内恻然,却不知如何向她解释,都是十四害了他。
钱镠之所以尚未杀他,许是念着隋太医府两代入侍确有劳苦之功,但此刻,我若再表露任何于隋蘅的不忍之意,恐怕,天子盛怒之下,不会再顾惜任何昔日的情份。
此刻,我唯一能为小隋太医做的,就是狠下心,弃他于不顾。企盼君王,能藉此,平息雷霆震怒。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隋蘅反倒能因了十四的狠心,而转寰。
戴十四,你实实是一个不祥之人。我黯然道:“云鸢,咱们明日一早,就动身离开这里吧。”
云鸢半晌始点下头。
“十四,想先去越州小江,拜祭了十四爹娘的坟茔。然后,再和云鸢一齐归于湖州,去寻十四的凌波师傅可好?”
云鸢低头,似要泫泣。我想一想,复嘱咐道:“云鸢,你先去店家那里,劳烦她为你我雇一辆马车。你我两个女儿家出门,路上,毕竟不方便,让她费心找个知根知底的车夫。”
云鸢挣扎良久,终未忍得住,小心问道:“圣上……竟没有留十四吗?”
我只一笑:“云鸢,快去准备吧。十四饿了。”确实,从早起,十四尚未进过什么。
云鸢闻言,再看看我,叹口气,回身复命去了。
翌日晨起,我与云鸢一早起身赶赴越州。马车徐动,至渐渐疾驰,于官道上,踏起一骑烟尘。驾车的是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但所驾的脚力却是一匹精壮的良驹,车轮辚辚,不过半日光景即驶离京师。
我与云鸢坐于帘后,忍着颠簸之苦。
我轻轻自腰间解下那块黝黑的名牌,置于手中仔细端详。足有我两只手掌大小,通体黝黑,应是精钢铸成。正反两面,均刻有一只张牙舞爪的蛟龙,腾云踏雾,扬尾眦目,栩栩如生。一麟一须,无不透着天子威严,宛如即刻就要凌空飞去。
云鸢识得,低低道:“这,这……不是圣——”
我赶紧示意她噤声,悄悄,再系回自个腰间。云鸢叹息道:“圣上对十四可谓……”话未讲完,看看我神色,硬是咽了回去。
我何尝不知他对十四如何,只是,十四既不忍手刃于他,也不能再侍于他。十四,要离开京师,何尝不是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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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更隔蓬山几万重 (2)
越州之于京师,路上不过三五日即至。沿途,一路看去,农桑繁忙,商贾络绎,一派国力强盛之象。可见,他确实如他所言,励精图治,竭其所能,治国安邦。
得知他发兵征缴倭寇之时,战事,已起了两昼夜。各州各县,民心振奋,每路过一处街市,总见有百姓们聚集在官府的告示前,不肯离去。此处,虽距离海防尚有一段距离,但因着倭寇日甚,有不少居民系当朝或祖辈自沿海迁入。此刻,见朝廷再次为了民生国计,征伐海盗,上至垂垂老夫,下至黄口小儿,无不拍手称庆。
我独自立于人群远处,看云鸢至街市为我讨一碗凉茶来。此情此景,我在途经的集镇多次目睹,那份告示,已然烂熟于心。仿似告示之上,系他御笔亲书一般,一字一句,读来竟如面君。心内涌出的暖意与柔情,仿似君王,即在眼前。
娘亲,原谅十四不孝。十四,没有办法恨他,十四的心内,一举一动,皆是他。
原本车夫说最迟五日必至,因着天气炎热,只能早起赶路,午后歇息。等赶到越州界内小江之南,已是六月二十九傍晚时分。
一路行过,只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仿似比年节还要隆重。我让云鸢去问,始知前方战事大捷,百姓心喜,故,自发庆祝。
我心内百感交集,却,无以为继。
与云鸢弃了车,付过车资,谢了马夫,循着路人的指点一路向小江行去。
果然,越靠近小江,沿途孩童口中,均会歌咏那首小调,直听得我胆颤心惊。一位晚归的牧童好心为我们带路,领我们向着埋骨之处急急而行。
牧童遥指着江水对面,扬声道:“两位姐姐,江对岸即是你们要寻的!”
远远望去,并无坟茔所在。蜿蜒的江畔,两旁俱是参天的碧树与缭绕的藤萝,郁郁葱葱,染得半壁江水,宛如一弯天然的美玉。
见我不解,犹自笑道:“你们顺着左手边那座小桥一路过去,那棵古樟树下便是!”我顺着他所指看过去,确实有一棵参天的古樟树,树影婆娑,映着江水如蓝。
我与云鸢谢过他,也不顾天色将晚,急急找了过去。
云鸢道:“十四,你看!那棵数下,还有一间木屋,咱们过去问问。”
我点头,与她寻过去。只见夕阳西下,木屋前寥无人迹。我大声唤道:“请问,可有人吗?可有人吗?……”一连数声,俱无应答。
再环顾四周,周围,并无异样。芳草萋萋,绿树成林,此刻,燕雀低迴,一只一只,在枝头觅着自个的巢窠。
云鸢低道:“十四,此刻天色也晚了,咱们明早再来吧?”
我点头,刚移步,隐见远处小径尽头,有一角黄衫身影。我犹不信,兀自抹了抹眼睫,即刻,泪如泉涌。果真……果真是凌波师傅!
我大叫:“凌波师傅……”随着话音,一路疾奔过去,扑入他怀内,嘤嘤不能成言。
师傅也止不住老泪纵横:“双……双乞儿,可,可想死为师了。”
我盈盈跪地,呜咽道:“凌波师傅,十四骗了您,十四……”
凌波师傅登时两眼一亮,仰天长叹数声,扶起我:“冤孽,冤孽啊!”
我为他引荐云鸢,云鸢赶紧屈膝深施一礼。凌波听我道出云鸢的身份,似已明白我一路所经,点头捋着花白的胡须,复叹息道:“十四儿,随为师来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章 更隔蓬山几万重 (3)
“为师,在此筑屋,一直苦等十四,指望有一日,天公开眼,能与爱徒重逢。果真让为师给盼来了。可见,老天爷尚睁着一只眼呐!”
“十四,太过顽劣,竟然骗了为师。为师前脚走,你后脚就跑了。等到为师五月返家,哪里还有十四影子。为师一路打听,竟无半点消息。为师为了寻你,不但去了京师,甚至去了云庄,十四足迹有可能所至之处,为师都寻了一遍。遍寻不获,为师猜到,你定是复落入钱镠之手。为师无奈,只能在这里结庐而居,盼着能与十四有重逢一日。”
我泣道:“师傅可知,十四的爹娘到底是何人?因何林生与墨荷姐姐,一个说十四的爹是杨庭玉,一个说墨荷姐姐的爹才是杨庭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凌波师傅指着脚下一方净土,扬声道:“十四儿,来给你爹娘叩个头吧!”
我登时明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云鸢一把扶住我。
我还未落泪,她已在旁低低缀泣。先前林生与闻莺所言,云鸢一直不肯轻信。直至此刻,听到师傅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