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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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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妃,十五了。”

她笑着再点头,柔声道:“那我痴长妹妹十数岁了。”一面说,一面示意身后的宫人近前,转身从其托盘内取下那只白色的瓷瓶。瓶高不足寸许,以红漆封口,精美异常。

“这是宫内刚刚送下的伤药,一会让宫人们帮你敷了。”

我顿时羞红了双颊,深深垂下臻首。

她并不在意,拉着我的手,轻轻在软榻上落坐,一面与我叙着家常:“妹妹不必见外。王爷当年以一介马夫之身追随圣驾,蒙圣恩隆宠,敕封异姓王,又赐我二品命妇之衔。我与王爷终日惶惶,无以为报。我娘家也姓戴,应与妹妹同宗,我年长妹妹许多,如不嫌弃,敢以长姊自居?”

我立刻深施一礼道:“十四不敢。”

我虽名唤十四,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因我自幼失诂,娘怕我难以成人,依着旧例,迟迟不肯为我取名,直至三岁时,索性以我所居的兰园门前十四级长阶之意,唤我十四。并非是草率,只为不让阎王小鬼照着名录,轻易索了我的命去。明月楼中的人,一直都以十四唤我,但,除了娘、桂叔、嬷嬷等几个至亲之人外,无人知晓我的本姓戴氏。而今,与我初识,清平王妃竟然一口报出我的姓氏,我心内暗暗吃惊。

她拉起我,轻笑道:“妹妹不必拘泥。我是个礼佛之人,从不打诳语。时日久了,妹妹自然就明白我的性子了。”

“妹妹就当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需用的尽管吩咐她们,如果宫人们没有眼色,尽管来回我。”

见我神情恍惑,戴妃挥手让身边宫人们全部退去,这才低声相询道:“妹妹有什么想说的话?但说无妨。”

我立刻双膝跪倒,含泪道:“十四斗胆问王妃一句,十四的娘亲是否知道十四现在王爷府里?”

她欠身扶我起来,冲我略一点头,郑重道:“当今圣上虽然年轻,但皇恩浩荡,政事清明,百姓乐业,国祚延绵。岂有取人儿女,不告知父母之事?”

我立即俯首,以额叩地:“十四无知,请王妃责罚。”如此这般,我也就稍稍宽心了一些。即便领罚,我亦无怨。

“妹妹不必拘礼,起来回话吧。”

“是。”

“和妹妹说了会子话,我也乏了。”

我会意:“十四恭送王妃。”

她轻轻抬高音调唤道:“来人――”立即有宫人鱼贯而入,她朝我微微一笑,扶着贴身宫人,同我告辞。 。  。。  想看书来
第七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2)
看着她的仪仗迤逦而去,我忽然觉得这件并不太大的西暖阁如此空旷。韦玉近前笑道:“十四小姐,传膳吧。”

我点头随她。

于是,有宫人为我打起帘子,我移步至隔壁的厢房,屋里的圆桌上,宫人们正在为我忙碌布菜,各色精美的食盒传来传去,我瞧得眼晕,心内一阵烦闷,却只能隐忍不发。十四自幼就好脾气,明月楼的丫鬟婆子几乎没有领受过我的脸色,何况现在是这里。虽然仅是王府,比不得宫内,却已是气势非凡,令我生畏。所谓富贵逼人,想必是如此吧。

我抬头问韦玉:“怎么没有看见青绫宫人?”她同我年纪相仿,言语喜人,突然很想和她说说话。

韦玉笑着回我:“这会子她原不当值,今儿个轮她值夜班,十四小姐晚些时候,就会看到青绫儿了。这丫头懒得很,恐怕这会子还在好睡呢。”

我失笑,轻轻落坐,看着韦玉领着宫人过来替我以银针试菜。忍不住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十四小姐,酉时二刻已过了。”

我轻移视线,眸光飘向窗外。此时的凤凰宫内,又是怎样一幅光景呢?我的软轿不止一次路过宫门外的街市,隔着轿帘,可以依稀看见巍峨连绵的宫阙,宫墙迤逦,楼宇森严,是那般恢宏壮观,仿佛九重云霄之外的天阙。

贵为吴越国九五之尊的他,此刻又在做什么呢?是批阅朝臣的奏章?抑或和我一样在传膳?身为帝王,身边从来不缺绝色。此刻的他,身边是不是另有佳人相伴?或者,象前朝的玄宗皇帝一样,霓裳羽衣,胡旋轻舞,长乐未央。名花倾城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此刻的他,是不是早已经忘记了清平王府十四的存在?

我咬紧双唇,强抑着心口处一阵难掩的疼痛。

韦宫人殷殷地劝:“十四小姐,再多进些吧。是不是饭菜不合口?”

我轻笑摇头。

慕容先生书房内的一本札记里面曾经提及,女子一旦被帝王临幸过,不论是否有册封,也多会有恩旨传下,如何安置,或去或留,总要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可是,为什么我的恩旨还没有到?莫非,他已经将十四忘得干干净净,连一道明示的旨意也不愿拟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七日过了,宫内依旧没有丝毫讯息传下。

我寂寂坐在窗前的软榻之上,眼见日头又如前日般西斜,心内愈发无望。真真是度日如年。呆呆望着窗外的合欢树,手中的帕子盈盈落于足下,竟不曾察觉。

十四总不能久居于清平王府的西暖阁内,何时才能再见到娘亲、嬷嬷和墨荷、碧云她们?还是此生已经永无相见之日?我还可以回家吗?

“十四小姐――”韦玉轻轻唤我,欲言又止。她一定看到了我眼角哀哀欲滴的清泪。

我起身,径自向屋外走去。西暖阁外也有一个庭院相连,大小比兰园的后园,要大出两倍之多。或许因着之前无人居住,院内仅植有几株花草,寥寥落落,看着令人凄凉。足下的青石地面光滑如镜,分明映着我孤零的身影。我踽踽前行,眼看就要行至院门处,那里是通向王府其他院落的必经之处。

身后齐齐响起宫人们的声音:“十四小姐留步!”

我回转身去,只见身后跪了一地的宫人。我忽然明白,无论他还要不要我,我,都回不去了。

我婷婷立在院中,思绪浮沉,心中有千头万绪,脸上也必是阴晴不定吧。我叹一口气,不愿再为难那些宫人,移步往暖阁内走去。

韦玉为我奉上热茶,随即退避在旁,不再多言。

我早早地吩咐宫人们掩门,然后屏退所有人,独自半卧于床榻之上。身下,是每日换过的簇新的锦褥,暗沉的绿色透着素雅,仔细闻,床榻间似有细细的薰香。我静静坐着,永夜漏长,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理清整件事情的头绪。娘当初请名师教我,或许另有他图,但,多年的严格训练,却无形中培养出我临危不惧的秉性。

当他在清晨的霞光里准备离开时,我虽在沉睡,但仍清楚地察觉到他去而复返的步履,轻轻立于我床前,似有片刻的犹豫,随即,还是自我的枕畔拾起月焰,轻轻纳入衣袖。

那一刻,他仍是有过挣扎的。

留下月焰,即代表对我食言。收回月焰,则向我告之,他终会向我履约。

那晚的曲水之约,原是我的一个计谋:我在他毫无防备之下,先发制人,先骗他许下“以十四换墨荷”的承诺,再逼他亲口答应我――许我以月焰向他沽金千两,转赠昭庆寺的林邑谦,助其与墨荷自此双栖双飞。
第七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3)
但,这两桩,都绝非他心愿。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是以,得知真相后,他整个人完全变了,从先前对我的假以辞色,变成了一个欲将我碾成手中齑粉的暴君。随之,自揭身份,并向我宣告,纵然他必须履行自己先前的允诺,纵然我计谋得逞,他也要让墨荷在变回良家女子之后,甘愿回到他身旁!

他与我同知墨荷的心性,并因着这一份出尘的高贵,爱之重之。我与他都明白,要想让墨荷回到他身旁,除非从林邑谦身上相谋。然,要使林邑谦一介弱生离开墨荷,要么许之富贵要么夺之以生死。前者,后者,无论哪一个,身为帝王的他,都可以轻易做到――这便是他突然间向我自揭身份的真意。林邑谦若被富贵夺志,墨荷悲愤难平之下为求报复,自会回到他身边;若林邑谦果真是一位谦谦君子,富贵不淫其志,威武不屈其行,唯一能逼迫墨荷回到他身边的,便只剩林邑谦的生死取舍。

而我,果真如他所愿,在得知他真实身份后,彻底绝望。最后,因绝望,自投曲水。

曲水成殇,十四如果有两全之策,决不会伤己伤人。

我当然看出他对墨荷的那份情愫。身为帝王,只要他愿意,弱水三千,他皆可以逐一取饮。但,即便如此,即便他的心里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女子,他对墨荷,仍有一份难舍的真情。

而他,从未有一丝喜欢过我吧?新月池畔初相识,他以月焰赠我,为引红颜一妒;而是夜的抵死缠绵,或许只是一位帝王的露水之欢。譬如朝露,日出则没。不然,他不会任由我在这西暖阁内寄人篱下,忐忑不明,惶惶终日。

我轻抚自己的衣襟,因为单薄的衣衫下面,一阵阵,刺痛的,正是这颗心。

十四,你自幼长于青楼妓馆,见过多少朝云暮雨、露水之欢?竟然会私心祈盼这床第间的逢场作戏能够生出半点真情?林生或许会,但你何来墨荷的倾城绝色?而他,也不是自许*、自命不拘俗碍的林生。他是堂堂吴越国万乘之尊、万民所仰的帝王!你竟然妄想他会因着一场不盈夜半的颠鸾倒凤、巫山云雨,生出儿女之情肠?尔,何等轻狂,痴謬?

齿间传来一丝甜腥之气,我用素帕轻印,半点樱唇,咬破,却不自知。

背脊,一点点冰冷,思绪,却一点点明晰。离家时,我亲口许下墨荷,会保她一个两全之策,让她和林生相携终老。我,又怎能食言?我的身子已为他所有,虽然,他心里完全没有我的存在;但这这一生,作为一名女子,我也不会再有夫君子嗣。而墨荷不同,她有殊色,有绝艺,有昭庆寺内一往情深、期期相盼的情郎。

还她一个两全,是我亲口应下的。即便伤己伤人,我也要拼死再试。我虽蒲柳,又岂能轻易失信?

诚然,他对墨荷有情,甚至可能已经拥有了她的身子,但,对墨荷而言,她不会拘泥这些,自她十六岁破瓜破身,她早就学会如何自处,她曾对我言及――她只将她的心留给林生,她只要他不必拘泥这些。而他是君王,朝臣尚不可狎妓,何况国君?相信他一定因着这层关系,才没有强取墨荷入宫,自始至终,都假借清平王府之命传唤。包括我这个养在明月楼的女子,即使连清倌儿都不算,但毕竟与明月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到现在,即便连一道旨恩旨,都不屑赐我。

但,这些都不防。这些,都是我可以利用的地方。我可以利用这些,再赌一次。

我还有一些宝贵的时间。他给我的恩旨一刻未到,我的身份仍是一介草芥。作为天朝的子民,处理自己的家事,身为天家,也不便干涉。之前,我虽养在深闺,但对市井坊间的议论,仍有耳闻。自他执掌吴越国祚以来,攘外安内,奉行休养生息之国策,礼贤下士,广罗人才,奖励垦荒,发展农桑。这些,皆是一代明君之作为。而我,就以他一代明君的自律,赌他不会干涉我下面的行动,即便他的内心,会因着我的所为,雷霆震怒。

这一计,输了,我与墨荷皆死,赢了,我死但墨荷可生。我已在曲水河上死过一次,往生之人,再赴死地又有何妨。

我几乎一夜不眠,一声声,细数着远处的更鼓。这长门的寂寥岁月,我已初尝过,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第八章 风波不信菱枝弱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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