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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拼命支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萧然紧紧握住窦太后的手,却觉得那只手冷得似冰。才几个月没见,母后的手指已经枯瘦如柴。曾经是宫里最美的女人,不,是穆国最美的女人,可现在……生命无常,原来,生命如此无常!
“然儿,翔儿……”窦太后想支撑着爬起来,却根本无能为力,只是无望地蠕动着嘴唇,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母后不行了……你们要……好好辅佐你们……大哥……帮他管好……这片江山……”
“是,母后,儿臣记下了。”两人并排跪在窦太后面前,两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溢满痛苦,却不敢将这痛苦展露在母亲面前,齐齐低下头,把涌进眼眶的泪水再次吞下去。
“母后……”萧潼闭上眼睛,疼痛如电流般一波波袭遍全身,每个毛孔、每个细胞都被痛苦充斥着、掠夺着、蹂躏着,可是却不能在脸上显露出来。他是两个弟弟的依靠,是国家的依靠,他必须庄严而坚定地屹立在那儿,永远不能倒下。
“母后,然儿已经回来了,你安心歇歇吧,不要说太多话,等病好了再说不迟。”柔声安慰着自己的母亲,萧潼心中却有强烈的负罪感。此时此刻,还要再欺骗母后么?明明知道她已命在旦夕,明明知道她此刻还能说出话来,只是回光返照。可是,除了这样,他还能说什么。
窦太后的手已经动不了,只是用目光示意萧潼走近。萧潼跪到她身边,窦太后苍茫无力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无限温柔、无限怜惜、无限忧伤:“潼儿……母后将他们俩……交给你了……好好……待他们……”
“儿臣……一定会好好照顾两位弟弟。”听儿子低低地说出郑重的承诺,窦太后唇边展开一丝苍白的笑容,眼睛慢慢闭上,那抹笑容却定格在唇边。
“母后!”萧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人直直地往后倒去,却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陷入昏迷。
萧然发起了高烧,浑身好像被烈焰燃烧着,嘴唇干裂蜕皮,脸色潮红,双目紧闭。清秀的眉目间染满哀伤与纠结,消瘦的身躯在被子里不断痉挛、颤栗,一阵又一阵惊悸。
“父皇,母后……大哥……二哥……”他在梦魇里伸出手来,向着虚空胡乱的挥舞着,企图抓住什么。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掌心,唇上有棉花一样的东西醮了水沾上来,萧然拼命吮吸着,象干涸的土地渴望着雨露。
身边一直有一个人在照顾他,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那样熟悉地萦绕在鼻端。萧然的神智慢慢清醒过来,听到耳边一个声音柔声低唤:“然儿,醒醒。然儿,醒醒。”
呆滞而灼热的目光从慢慢睁开的眼缝中透出来,脸上、眼皮都很烫,太阳穴很疼,四肢百骸都在酸痛。是因为一路马不停蹄地奔波吗?为什么要奔波?好像……是宫里出事了……是母后!是母后病重……不!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惊恐地看向四周,嘶哑地喊着:“母后,母后,你在哪里?”
身子被搂进一个胸膛,年轻而又饱含心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然儿,你醒醒。母后她……已经离我们去了。她去陪父皇了……”
萧然的身躯猛地僵住,漆黑的眸子中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裂,心,是不是也已碎成了千万片?可是,当他抬起头,看到萧潼眸子中隐忍的痛苦,以及唇边紧紧抿出的坚强,耳边似乎想起母后临终时的话“母后不行了……你们要……好好辅佐你们……大哥……为他管好……这片江山……”,仿佛听到警世的钟声,他的心强烈地震动起来。
去年父皇驾崩,现在母后又薨了,大哥一个人要承受多少压力、多少痛苦?他也不过十六岁啊,一肩担当了江山,还要担当起这个家。他的身躯难道是铁打的?他的意志难道是钢铁铸成的?而你,不仅不能帮助他、辅佐他,还要拖累他,用你的软弱与忧伤来折磨他……萧然,你怎么可以这样?
大哥,对不起,是然儿不懂事。他在心里喃喃道歉,紧紧抱住萧潼的身子,仰起脸来,一双眼睛因为发烧而显得雾濛濛的,可是小脸上却慢慢露出坚定的神采:“大哥,小弟没事,小弟挺得住,请大哥不必管我。”
萧潼一震,低头看着怀中的男孩。憔悴得令人心疼,却也坚强得令人心疼。然儿啊然儿,你这样懂事,处处为朕着想,却叫朕如何放心得下你?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萧然的头发,勉强从唇边牵出一丝怆然的笑意:“然儿,别难过。我们虽然没了父皇、母后,可我们还有彼此……相依为命,朕会照顾你的。时间慢慢过去,疼痛就缓解了……”
“二哥还好么?”萧然晕乎乎地抬起眼帘看着自己的兄长,担心萧翔,唯恐他也象自己一样倒下了。
“他还好。”萧潼安慰道,“他呆会儿会来看你,你快些好起来,我们才能放心。”
萧然点头。萧潼身上的味道驱走了他梦中的惊悸,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迷离的双眸映出大哥满含担心与疼爱的目光,萧然心里好像有一把钝刀在慢慢割着。大哥,我不会拖累你,我一定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好去保护你、照顾你。我会敬你如父皇母后,我会一生为你效命,好好孝顺你,不会让你独自去承担一切的……
第四章 蛾眉谣诼古今忌
萧然病了整整三天,到第四天起床时仍然有些头重脚轻,不过烧总算退了。试着走到宫外,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宫女紫藤取了件斗篷过来给他披上:“小王爷,身体还未好,还需注意些,别再染上了风寒。”
萧然回眸:“我没事,谢谢你。”抬头看了一眼宫前那株枝繁叶茂的梧桐,充满生机的绿色感染了他,心情也稍稍有些缓解。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这几日二哥都不曾过来看我?”暗想会不会二哥来时正好自己睡着了,所以不曾知道。
“二王爷他……”紫藤欲言又止,悄悄瞥了一眼萧然,见他正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想说的话便吞了回去,“他来过几次,正好小王爷睡熟了,奴婢不忍打扰,所以没有通报。”
萧然轻轻松口气,原来二哥仍是惦着自己的,不知道他这几天怎样了。自己一去金陵好几个月,回来还未及与大哥、二哥畅叙离情,便迎来了母后的噩耗……心又开始抽搐,好像被尖利的刀子细细剜着。萧然抓住斗篷,将它裹紧在身上,轻轻道:“不必跟着我,我去二哥那儿看看。”
刚刚走到萧翔的轩逸宫,就见门口两名太监屏息凝神站在那儿,满脸紧张、惶恐之色。萧然正欲询问二哥是否在宫内,那两名太监已恭敬地跪下磕头:“奴才拜见小王爷。”
萧然一向待人和蔼,不喜欢宫里的太监宫女向他跪拜,轻轻摆手:“在本王面前不必多礼,起来吧。梁王可在宫中?”
话音未落,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子尖细的哭喊声:“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吧,奴婢知错,下次再也不敢了……”
萧然一愣,脱口问道:“是怎么回事?”
太监面面相觑,战战噤噤地道:“回小王爷,王爷因为宫女紫云打碎了太后所赠的一只白玉花瓶,正命人鞭打她,已经打了好一阵子,估计有三十鞭了。”
萧然大惊,不顾身体刚有好转,撩起长袍向内奔去。
萧翔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目光冷厉地盯着地上被抽打的一名宫女。那宫女已被行刑的太监抽得遍体鳞伤,撕裂的衣服一条条嵌进肉里,伤口不断渗出血来。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拼命瑟缩着身子,想逃避那残酷的刑罚。一边颤抖,一边泪流满面地哀求。
可萧翔不为所动,才十一岁的少年,脸上那种阴鸷、暴戾的气息令周围站着的几名宫女、太监个个不寒而栗。
“二哥!”萧然冲进来,抬手制止那名行刑的太监,向萧翔恳求道,“二哥,请手下留情。不过是摔碎了一只瓶子,打了这么多鞭,足够惩罚她了。人命总比器物贵重,二哥……”陡然触及萧翔冰刀般射过来的目光,萧然一震,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说不出来。
紫云见萧然进来,就象见到救星一样,从地上跪爬起来,泣不成声地道:“小王爷……奴婢不是故意的……小王爷帮忙求求情吧。”
萧然刚才只见她身上被抽得血痕斑驳,此刻见她半边脸高高肿起,显然还挨过耳光,心中委实不忍,自然地伸手去扶她。
“三弟,你敢扶她试试!”萧翔一声断喝,腾地站起来,冲到萧然面前,怒目瞪着萧然,厉声道,“我管教自己的宫女,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萧然呆住,半是惶惑、半是心痛地看着二哥气极败坏的样子。二哥,你是因为骤逢母后过世,经受不了打击,才会如此失态,以至于迁怒宫女么?那是母后给你的东西,在你心中弥足珍贵,看到它,你就可以想到母后,觉得她还在身边,是不是?所以,当宫女打破你心中唯一的留念,你就失去理智了。这不是你,我相信,你只是因为太过心痛了……
他上前拉住萧翔的手,软着声道:“二哥息怒,小弟只想向二哥求情,请二哥放过她……”
“放过她?”萧翔眼里利芒一闪,猛地攥紧他的手,发起狠来,“谁来补偿我?谁来补偿我?我失去了母后,我再也没有母后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不!”萧然心头一阵剧痛,喉头哽住,鼻子发酸,好久才说出话来,“二哥,你还有我和大哥,我们兄弟三人相依为命。”
萧翔冷笑,却一句话也没说,目光从萧然脸上移开,一瞬间眸子中溢满怨毒、愤恨、嫉妒,却只是在眼里一闪而过,没有凝结。
然后,他慢慢放开萧然的手,一字字冷冷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给我走!”
“二哥……”萧然惊呆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二哥这样排斥自己。心里一阵发寒,走上一步,放低声音道,“二哥是在生小弟的气么?若是如此,小弟向二哥道歉,请二哥原谅小弟的冒犯。小弟知道二哥心里难过,所以才迁怒于宫女。二哥不是真的想要责罚她,是不是?二哥,你大人大量,就饶了这可怜的宫女吧。”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看着萧然,用一种充满崇敬、爱戴、依赖的目光,完全不象在看一位九岁的男孩,而象在看一个云中之神。
萧翔注意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心底的妒火象冲天而起的岩浆,霎时熊熊燃烧起来。他怒极反笑,那种冰冷的笑容在唇边慢慢扩散,令人不寒而栗:“好啊,三弟,既然你那么宽厚仁慈,愿意为这些奴才求情。二哥成全你,我罚了她五十鞭,现在刚打了三十鞭,剩下的你就替她挨了吧。”
萧然好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只觉得每个毛孔都被寒意浸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二哥。目光触及萧翔脸上那种阴冷的笑意,他只觉得自己还在做梦,或者病还未好,所以产生了幻觉。
“不,王爷,奴婢愿意自己领完责罚。”紫云爬到萧翔脚边,拉住萧翔的裤管,央求地抬起头来。
萧翔抬脚向她踢去,却被萧然扑上来挡住。萧然就势跪下,暗暗咬了咬牙,依然苍白的脸上缓缓展开一抹苍凉的笑意:“二哥,小弟愿意接受二哥的惩罚。”伸手解了斗篷,拿在手中,“你打吧……”
萧翔一指萧然,命刚才执刑的太监:“打!”
“王爷!王爷不可!”紫云惊叫一声,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