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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清醒过来,可是意识却又拉扯着他回到黑暗中。人好像一条被浪涛卷到沙滩上的小鱼,回不到水中,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好痛苦。他的手脚轻轻抽搐着、挣扎着,张开的嘴唇急促地呼吸着。
这时,他感觉到有人将他的身子扶起来,清凉的液体流进他嘴里,他大口大口地喝着。然后有人给他脱衣服,他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发现身子软得动弹不得。他想睁开眼睛,发现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于是他想,他肯定是在做梦,这肯定不是真的。他一动不动,任由这个梦做下去。
他身上的衣服被脱光了,耳边听到“咦”的一声,似乎十分惊讶。然后,他的身子被抱起来放入热水中,一只手掌抵到他背上,一股真气沿着他的筋脉流进来,缓缓流遍他全身。好久,好久,他觉得胸口舒服多了,呼吸也变得轻松了。
“好了,好了,脸色好看多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漂亮的孩子,与你家女儿倒是天生的一对呢。”另一个声音用开玩笑的语气道。
“看他这身装束,这孩子的身世绝不简单,没准是京城哪家王孙公子。”先一人道。
“不会不会,如果是王孙公子,他怎会小小年纪一个人出来奔波?看他身上还带着伤,分明是被鞭打出来的。这孩子,看来受了很多苦……”
萧然只觉得那声音好吵,他想叫他们别说话,可开不了口。一时又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思维飘浮了一会儿,又陷入了梦乡。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竹屋里,一缕夕阳从窗外射进来,照在他床头。他听到有人在弹琴,还夹杂着剑气劈空之声,好像有人在伴着琴声舞剑。那琴声铿锵豪迈,令人如闻江海之声、滔滔不绝。而剑招虽缓,却如行云流水,无牵无碍。
窗外的两个人激起了萧然强烈的好奇心,光听这琴声便能断定,弹琴之人必是林间隐士、世外高人。而这竹屋清雅,毫无尘俗之气,更加衬托了此人的高洁。
他悄悄爬起来,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多了,深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
窗外一人正背对着自己抚琴,身上穿着浅灰色的衣服,宽袍广袖,头发简单地用竹簪挽起,只一个背影就显得清爽不羁。
而另一位青衣人正在舞剑,三十多岁年纪,打扮得也极简单,面容端方、举止洒脱,眉宇间显出一种正直磊落之气。那双眼睛很亮,隐约记得昏迷前见过这双眼睛。只是那时他蒙着面,没有见到真容。
萧然慢慢走出去,刚到门口,就听琴声止住,舞剑之人含笑赞道:“叔夜,你的琴弹得越来越好了,闻叔夜之琴,可以忘忧。”
萧然心头一动,唇边泛起会心的笑意。叔夜?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不是字叔夜么?此人隐居山间,行止旷达,倒颇有竹林七贤的味道。
而另外那人更象独行的剑客,只是身上又带着种不同于一般剑客的儒雅气质,令萧然第一眼就产生了好感。
被称为叔夜的人拂衣站起,走向那位青衣剑客:“卓然,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你的事……”
青衣剑客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看到了走出来的萧然。萧然却听到了那句话,心头微微一凛。难道这个人竟是身上背了案子、逃亡在外的人?可是看他的样子,他实在不愿相信他曾经是个作奸犯科的人。
卓然,这个人名叫卓然……
心猛然狂跳起来,恍惚想起父皇临终前那一天,将他们兄弟三人叫到床边,一一叮嘱着身后之事,然后突然拔高声音,叫出两个人的名字,命萧潼继续追捕他们,连他们的后人也不能放过。
那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秋卓然,一个叫陈雁词。
陈雁词,曾经是宫里沉鱼落雁的美丽女子,父皇爱极了她,可她从未为他展颜。因为,他的笑容已给了那位仗剑天涯的青衫剑客—秋卓然。而秋卓然,为了自己被选入宫的心爱之人,冒险潜入宫中,救出陈雁词,从此成为朝廷钦犯,被父皇记恨了整整十年。
当年的故事萧然并不清楚,因为他还未出世,可是他记得父皇脸上那种怨毒的表情,还有母后闻言后黯然神伤的样子。
父皇原是多情之人啊,可是,萧然更加同情的是那位飞蛾扑火的勇敢剑客。他年纪还小,还不懂情为何物。可是在他小小的心里,只要与相爱之人相濡以沫,便是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皇宫虽好,却是锦绣牢笼,囚禁了那些女子一生的幸福。
所以,他对秋卓然不仅没有恨,反而充满敬意。
难道世上有这么巧的事,难道这位救了自己的人,就是父皇一心想要追捕归案,将他千刀万剐的钦犯秋卓然?
萧然心里疑虑重重,可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走到门外,温文尔雅地抱拳行礼:“晚辈萧然,谢过两位前辈救命之恩。”
叫叔夜的男人回过头来,上下打量萧然,眼里满是赞赏之意:“萧然?好名字。不过人更好,少年俊彦、绝世风姿……”
萧然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赧然道:“前辈过奖了。”
叫卓然的青衫剑客上来,自然地伸手去把萧然的脉搏。萧然一点也没有拒绝,唇边含着浅浅的微笑,虽然脸色依然苍白,目光却已亮得照人。
“脉息已经平稳了,晚上好好休息,有任何不开心的事都把它丢了,什么都不要想。”亲切而随意的语气,仿佛萧然已是他十分熟悉的晚辈。
萧然听得心头一暖,眼里自然地流露出感激、敬重之意:“请问前辈尊姓大名?今日相救之恩,晚辈定当铭记在心,以图后报。”
青衫剑客笑道:“不要说得这么严重,不过是照顾了一下病人而已,算不得什么。我姓叶名孤云,字卓然。这位是我的朋友,姓季,季节的季,叫季叔夜。”
萧然轻轻松口气,真是多虑了。天下同名之人不计其数,哪会那么巧碰到秋卓然? 父皇通缉了他十年,却连他的影子都没找到,这个人也许早已不在世上了。
叶孤云摆手请他坐下,而季叔夜已去倒了杯水来递给萧然:“小兄弟,病得这样为何还要赶路?看你年纪,最多不过八九岁吧?”
萧然心头一阵刺痛,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晚辈九岁……家中有事,急于赶路,受了点风寒,多谢两位前辈。”
叶孤云与季叔夜相视一眼,不觉动容。他们竟然从萧然眼里看到些许沧桑的痕迹,不过是九岁的孩子,怎么竟有如此沉重的心思?
叶孤云微笑:“你要去哪里?”
“晚辈要去金陵。”
“此去金陵,路远迢迢。你孤身一人,终是不便,不如我与你同行。”叶孤云道,“我家在杭州,正好同路。”
萧然点头:“如此多谢叶前辈了。”
“叫前辈好生分。我家女儿与你同龄,不如叫我一声叔叔好了。”叶孤云道。
萧然顺从地叫了声“叶叔叔”,叶孤云展眉而笑。
“小兄弟是长宁人氏?不知是哪家公子?”季叔夜在旁边问道。
萧然目光一黯,苦涩犹如波纹般在心底展开,轻轻叹道:“身世悠悠何足问?我们谁都不要追问彼此的根由,好么?”
季叔夜呆了一呆,哈哈大笑:“好,好,小兄弟此言不错,倒是我成了俗人了。我们谁也不问身世,只做朋友。怎样?你身体好了点,晚上敢不敢跟我们喝两杯?”
萧然被他的豪气一激,心境顿时开朗起来,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好,晚辈舍命陪君子!”
第九章 忧心孤旅人未归
萧然的酒喝得越多,眼睛越亮,原本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些红晕,看起来神采奕奕。在宫中规矩繁多,他一向谨慎自持、滴酒不沾。想不到今日完全放开自己,在两位陌生人面前无拘无束,开怀畅饮,竟然第一次发现自己酒量极好。
“小兄弟,好酒量,好气魄!”季叔夜对萧然赞不绝口,完全忘记了他的年龄,“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遇到小兄弟这样豪爽的少年,我们真该一醉方休才是。”
叶孤云却还担心萧然的身体,含笑劝道:“他身体还未好,叔夜你别让他喝太多。”
季叔夜不以为意,朗声笑道:“酒是扫愁帚,又是钓诗钩。小兄弟正是因为胸中郁结难解,所以才会病上加病。现在我们陪他喝酒,他一喝就忘了愁事,身体不就好了么?”
叶孤云辩不过他,只好一笑置之。看着两人喝得畅快,他也渐渐放开怀抱,大杯大杯地喝起来。
酒醋耳热之际,萧然想起季叔夜的那口琴,一时兴起:“季叔叔,我刚才见你所弹之琴好像是唐时名琴寒玉?”
季叔夜一愣:“小兄弟好眼力,看来也是通晓音律之人。”
“通晓不敢当,只是从小喜欢,学了一点儿。”
季叔夜见萧然一双寒星般的黑眸中流光溢彩,明明静静地坐在那儿,却令人觉得他气韵流动、洒脱不羁,不觉有些看呆了。叶孤云见状莞尔,知道好朋友动了什么念头,于是对萧然道:“小兄弟,不知能否让我俩一饱耳福?”
萧然欣然点头,接过季叔夜从里面拿出来的琴,盘膝而坐,微一沉吟,一曲《广陵散》从他腕底奔腾而出。一时竹屋内外寂静无声,唯有萧然的手指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籁回荡于苍天。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
季、叶二人相顾动容,初见萧然以为他只是富贵人家的子弟,长着一张美玉雕琢的精致脸庞,别无其它;再见他身上伤痕,暗自揣测不知这少年受过何等折磨,究竟是什么身份;等他起身出门,简简单单几句对话,觉得这少年温文有礼,小小年纪便气度非凡;及至听他说到“身世悠悠何足问”,先前的疑惑又悄悄漫上心来。
而此刻惊闻一曲《广陵散》,季叔夜已经不止是震惊那么简单了。这支曲子早已失传,若非如季叔夜这样酷爱音律的世外高人,这世上已鲜有人知道《广陵散》的曲谱。而这孩子不仅能弹,更能弹出其中神韵。如此慷慨激昂、气势磅礴。看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有如此感悟?
一直到曲子弹完,那幽幽的琴声似乎仍然在耳边回荡,不绝如缕。好久,季叔夜才回过神来,直直地看着萧然:“小兄弟,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弹这支广陵散?”
萧然也是一愣,与季叔夜四目相对,彼此眼里都有会意。
“我……我祖父原是宫里的乐师,这曲子是他传授于我的。”
“哦,原来如此。难怪,难怪。”季叔夜连连点头。叶孤云更是喜欢得了不得,为自己救了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少年而庆幸。
只是,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令这少年对这支曲子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叶孤云回味着琴声,想起自己的身世,心中涌起万千思绪,怅然良久。
第二天萧然在季叔夜家中静养了一天,第三天他觉得精神好多了,不想再继续打扰季叔夜,便向他辞行。季叔夜十分喜欢萧然,再三挽留,但见萧然去意已决,便恋恋不舍地送别了他。
叶孤云出门后就稍稍做了化妆,掩去本来面目,又戴上斗笠,与萧然在一起,倒象是他的随从一般。萧然再次想到季叔夜的话,越发怀疑叶孤云身上背着什么案子。
大哥登基,大赦天下,如果他犯过什么案子,现在也应该无事了吧?为什么他还在担心?难道……大哥不能赦免的是父皇钦点的逃犯,那便是秋卓然了。难道这个人真的是秋卓然,叶孤云只是他的化名?
可是他没有问,他从来不想强人所难。无论如何,叶孤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