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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殷据逐渐强大后,接待人往往喜欢先晾他们一会,哪怕是他自己主动叫来人,也总要伏案桌前奋笔疾书一番,而把来人不冷不热地搁在那里。
她也有幸有过这样的经历。她不明白这样做是要显示自己是有多忙,还是想借此在气势与心理上压人一头。总之在她看来这是好笑且毫无意义的作为,本身反应着晾人的那人不自信,否则何须用这种小计俩?只是没想到墨鼎臣也兴这一套。
这样想着,对墨鼎臣不由低看了一眼。
摊在案几上的白皮书就在手边,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念头,她低头看了几眼。这一看她就惊讶了,抬头见墨鼎臣没有反应,遂把书捧起来认真阅读。
047谁给谁机会
“八月初十,胶州铁矿坍塌,死七人伤二十九人……”
“九月末,青州铜矿,三位工头卷款私逃,后被抓获处死,钱款下落不明,矿地停滞生产长达半月……”
“十月至十二月初,洛阳兵乱,矿地动乱,停滞生产……今年初,洛阳南部失陷,铁矿弃置,前后损失白银近……”
一行一行行楷漂亮飞扬,写的却是近两年墨氏遍布全国各地的矿场矿区的生产情况,有好有差,总的看来不利消息居多。每一条都是寥寥几笔,苍苍猜测这是一个大致的汇总,详细情况应该另有记载。
她翻到后面,从大半本之后就不再是生产,而是销售。
墨氏矿石出手途径很多,其中有三大重要的客户,一是国家军备制作部门,二是从事制造军械武器的长乐侯一脉,这两者用途相似,性质却相差极大。前者是为国家服务的,后者则是私人经营。
墨氏广开矿场,又大量收购各地矿场开采权,再加上墨三爷墨杨亲自下海经商,如此种种都意味着长安侯府商业化,“堕落了”。各方嘲笑有之不屑有之,但也有看出墨鼎臣真正用意的。
如长乐侯府左氏在看到同僚从商从得风生水起,经济快速发展,支撑起大央相当一部分经济命脉的同时,在皇帝跟前腰板也越发硬后,便起了效仿之心,即做起了制造军械武器并销售之的生意。
不过因为错失了先机,又是跟国家部门抢饭碗,他们做得很难,却也是规模不小,完全可称是墨氏一大客户。
第三个销售途径,便是与大型商贩们的合作倾销,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和商界巨头商氏一族的合作。
但书上以醒目颜色记载着,近来墨氏和这商氏集团合作得越发不愉快,隐隐有闹翻的趋势,究其原因……
“怎么样?”
苍苍还想再多看一些,综合整理推断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了她。她抬头一看,墨鼎臣已经放下手中的东西,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苍苍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对白皮书上所记的现象状况的看法,她不是很想回答,随口道:“这是墨家的事务,我不好插嘴。”
“看都看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墨鼎臣挥挥手,“你只管说来听听。”
这是要考她吗?
苍苍眼帘垂了垂。书就这么摊在这里好像就是为她准备的,那么墨鼎臣是的确想听她的意见了。
是装拙卖傻,还是实话实说?
她默默地估量自己的处境。
她有的只有自己和连姨,连姨的杀手锏却是永青那边,而那边……
苍苍眼里闪了闪,撇开这个她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
也就是说,她其实并无凭仗,至少目前是如此。
墨鼎臣想要驱使她,不容易,正如她曾经放出的狠话: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定能让所有人不安生;但墨鼎臣若要干脆了当地杀了她,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可是他为什么不杀她?她害了他最出色的儿子,险些酿成侯府大祸,虽然最后也是凭她一己之力强势逆转,但显然墨鼎臣不可能因此感激她的。
那他为什么不下手?
苍苍抬头对上了墨鼎臣的眼睛,那双苍老然而精明的眼睛,充满了强烈野心的同时,也有着一抹审视考较,仿佛在他面前的自己是一件有待估值的货物。
她脑中电光一闪,已是明白该怎么做了。
她垂下眼睛道:“一切现象都很不正常。”
“怎么个不正常法?”
“各地矿场无论是生产还是销售,无论是资金还是工人,都有发生不乐观不正面的事,这不正常。一个两个还好说,但哪里都是这样,时间还集中在这两年,就好像……”她摸着白皮书光洁昂贵的纸页,低声而肯定地说,“就好像有人故意在找墨氏的麻烦一样。”
她顿了一下,没有得到附和,便继续说下去:“而想找墨氏麻烦,并且还真做到了的,只有那么几个人。”
“谁?”墨鼎臣双目精亮。
苍苍看他一眼:“侯爷心中不是已有论断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是,本侯是早就知道。”墨鼎臣眯了眯眼,神情冰冷,“从得知给老二下毒的是你,而怂恿你的是殷据开始,我就猜到了,这很好推断。问题是,我想知道,你是那个人的爪牙,还迷途知返想要将功折罪的人。”
苍苍微微苦笑:“没有第三条路吗?”
“没有。”
如果是前者,苍苍是侯府的敌人,再不能活着,如果是后者,今后她都必须为侯府效劳,这是完全对立的命题。
是,或者否。
生存,或者死亡。
墨鼎臣之所以等她半个月,就是给她机会让她做出明确的选择。
苍苍却一点也不紧张,更不惶恐。她神色平静,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第一,我讨厌姓殷的绝大多数人,所以我不会是他们的爪牙。第二,我也不是罪人,不需要也绝不会将什么功折什么罪。第三,侯爷你表面上是在给我机会,但其实不然。”
“哦,怎么说?”
“你明知道我和你的敌人并无利益关系,毒杀墨松只是意气所致,并且我愿意冒险救回他,就代表着我对他、对你、对侯府的怨恨并未到达不可化解的地步,也就是说,你认为我对侯府而言并不危险。同时你又看重我的能力。”
她微微勾起唇角,平和又自信,带着股决不软弱退步的强势,缓缓说道:“唔,让我想想,你的敌人是那个人,你们之间有不可调解的致命矛盾,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那人是大央第一人,身后是庞大的国家机器,要扳倒他困难到几乎等于痴人说梦。那要怎么办呢?”
“是的,你需要人才,你需要钱财,你需要信息,你更需要强大的势力,这些侯府已经有很多,但还远远不够。所以你需要新鲜的血液,而我就是目前你看上的目标之一。”
“你看重了我的才能,悄无声息地给墨松下毒,又从殷据那里拿回解药,相当于在你和你的敌人之间打了一个周旋。总之你觉得我尚有利用价值,可以做个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或者去当卧底,所以不杀我了,要收服我。眼下看来,你并不准备假惺惺地动之以情礼贤下士,而是直接用威逼恐吓了。”
她眼里亦有光亮,不张扬不夺目,也无任何的野心,但就是坚定地凝在那里,在眼睑不经意地轻抬轻收中,闪耀出宁为玉碎的清冷,几乎叫人神思俱震:“但是侯爷,你得了解我的个性,我是做不了奉命行事舍弃自我思想的人的,想我不坏你事,还能发挥最大价值,我们还是换个方式交谈吧。”
“我承认你拿捏着我的性命,但现在,是我在给你机会。”
048墨松的心情
“但现在,是我在给你机会。”
这句话轻飘飘又掷地有声地落下,书房里忽然就安静下来,片刻,墨鼎臣爆出大笑声。
“狂妄,够狂妄!”他指着苍苍大笑,而后朝她看了好一会儿,“你这是在威胁我?我如果不给你好脸色你就要跟我翻脸?”
“翻脸是不敢,但你也不想我表里不一吃里扒外吧?”苍苍微笑着说,“今日我或许会为了保命而屈服,但日后会不会倒戈谁知道呢?都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用利益来确定你我的关系,我也乐意而尽心,你也放心且能获得更多的好处,何乐不为?”
墨鼎臣渐渐严肃起来,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苍苍。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念头对待她,那么当她说出这番话后,当她再度表现出她的态度和理念后,他终于开始正视她。
这是一个极度自信的人。
她口口声声为自己争取,但一点都没有服软恳求的意思,反而一直强调着她的作用,好像他如果单单把她当成随意摆布的棋子是多么不理智,会有多大损失一样。她一点也不怀疑自己是否达到可以和他谈条件的水平,仿佛只要放手任她施为,她就能创造出奇迹。
墨鼎臣想嗤笑,想把这个目中无人的小不点赶出去,但他始终没动。他承认他心动了,如果苍苍真有她所表现的优秀,那她简直就是一个宝。
可是,要怎么确认该不该信她?他必须承认,对这个孙女他实在很不了解。
“别说得好听,若你只是吹牛,莫非本侯还得陪你疯?”
苍苍挑挑眉:“我会证明我自己。”她垂下头想了想,依稀记得这次铁矿危机沸沸扬扬闹了很久,直到两三年后才消停,可是前世她趁此机会与殷据合力没少给侯府下半子,后来侯府哪怕缓过气来,却也已经元气大伤。
整个事件症结在哪里她记不清了,可是从何处入手解决,关键人物是谁都印象深刻。如果让她主导,用不了多久,最迟一年,她就能把局面扳过来。
其实在今天以前她还没往这方面深想,她并不想介入侯府这摊浑水。但连姨的话像给她敲响的警钟,她并非一个人,有永青那样的人需要她去探查解救,还有更多的人辜负背叛了她母亲,需要她去讨债去反击。
她咽不下这口气,皇后殷据以及更多人欺母亲身死,欺她一无所知,无耻地夺走一切,她要还无动于衷,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况且,殷据已经恨上了她,龙椅上那位定也恼火于她搞砸了一切,她甚至可以想见,自己一踏出长安侯府必是落入虎口生机断绝。凡此种种,自己怎么能不强大起来?
侯府不正是一个很好的发展舞台?
情感上,她早已决定放开与侯府的恩怨,侯府里的人除了墨珩,其余都是如陌路人一般的无足轻重。理智上,当今天下她最最了解的就是侯府的命运,在这里她占有先机,换了别处就没有这个优势了。
所以,她决定留下来,哪怕墨鼎臣内心恨不得她死,她也要试着与虎谋皮。
她告诉墨鼎臣她会通过此次危机证明实力,墨鼎臣颇感吃惊,但仍未有表示,而是问:“你不肯被指使摆布,就是想要自己做主了?你倒先说说看你需要点什么?”
苍苍早打算好了,张口就道:“我需要出府接触外界的机会,了解铁矿相关事务的权限,行动上的完全自由,当然我不会妄自尊大对重要事务指手画脚。”
“这样就够了?”墨鼎臣有些讶异,他以为她至少会要求部下,毕竟所谓化解危机,既是商业上的危机,也有政治等各方面的阻挠,绝不是小工程。
苍苍摇头:“暂时是这么多。侯爷你肯定也不敢多相信我,我就呆在边缘先看看好了,一来你不用担心我扰乱你们的脚步,二来我一个人最多有想法,却掀不起风浪,便不会造成损失。”
她思索了一下,提出最后一个要求:“墨珩回来这么久,应该要去上太学了吧,我想跟在他的身边,光明正大地出入,身份就是普通侍女好了。”
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墨珩要上太学自然每日都要出府,而太学院可是全城乃至全大央的官贵子弟优秀士子聚集地,要人才有人才,要新闻有新闻,她大有必要去见识见识,她可没打算一辈子靠侯府。
而最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