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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照顾织香的随侍早前便得了朱厚照的旨意,传召让馨妃先留在苏州,静待皇上大愈后再启程。织香自是愿意多等等,岂知等到的消息,却是朱厚照一病不起,最后甚至于一命呜呼了。
朱厚照死了。那个帮她报了家仇却夺了她清白和未来的皇上,只来得及给她一个口头的册封,便只身离开苏州,最后竟连一面也见不上便殁了。
织香听到讯息,再也分辨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茫茫然接了京中的旨意,便摈退了左右,独自坐了一宿。
明朝前几任皇帝归天,所有妃嫔必得殉葬,这个习俗到了英宗皇帝才得了改善。妃嫔们不必殉葬,但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朱厚照生前没一个子嗣,作为他遗留下的嫔妃,或出家或移居太妃院,便都是一盏青灯伴古佛,了度漫漫余生了。织香虽未正式入宫,却并未被遗忘,新皇得知她的情况,便恩准就近于苏州城外寒山寺出家,不必北上了。
仇英等人闻讯赶来,织香已是备好行囊,准备跟着随侍往寒山寺而去。
织香温言笑叹:“好在这寒山寺并不遥远,只盼你们从今往后常来探望我便就好了。”
项元汴塞了一把碎银子给那随侍,他便退下留给众人一个说话的空间。“如今新帝上位日理万机,也顾不上你一个小小的先皇妃子,你去了先别急着落发,我们会想办法搭救你的。”
织香看向一双双看向自己真诚的眸子,轻轻摇头道:“我已然想通了。自己如今是个不洁之人,也不再期待那虚幻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何况之于我,不必入那深宫,不必与万千粉黛共享一夫,已是大幸了。”
仇英还待再说,织香却道:“新君不比得先皇,谁也不知他的脾气,你们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我最近常常想,爹娘当年为什么一再要求我们放开过往,只好好的过接下来的日子。如今我懂了,却也已经晚了……仇英,我对你也是同样的愿望,既已发生的,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执着了。如今汤显赫已经死了,便让这一切结束吧,再多了,爹娘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心的。”
爹娘若是知道,我就这样放任自己的妹妹年纪轻轻便落发修行,怕是更不安心的!仇英心中暗道,却并未说出口,而是往屋外跑去。项元汴犹豫了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仇英却不想理睬他,自从那日织香叫朱厚照带走了,他便再没跟他说过话。项元汴知道,他这是责怪自己将先皇与织香牵上线,他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句,只仍旧跟着东奔西走。仇英却忽而停下来瞧他,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为什么跟着吗?他不曾想过,似乎与仇英熟识之后,他便再不曾有哪一日离了他,定是要见着他安然无恙才能安心的。即使在知道他女子身份之前,在那个醉酒的旖旎之夜过后,他所想所期盼和习惯的,也不过是能随时跟着他罢了,只此时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问,却陷入了深思。
仇英难得见着这位精明的好友也有这番呆愣的模样,却没什么心思与他纠结,只继续往桃花坞行去。
唐伯虎的病情一直没有好透彻,只春日过去,初夏时节天候变暖,日子不若冷日里难捱、也能常常出门走动了。只不过他却不如往年花期过了便出外游历名山大川,反而逗留在桃花庵并不外出,是以仇英只在园中稍稍一问,便找了过来。
唐伯虎正在悠然亭内作画,却不时捂着帕子轻咳。见着他来了,便道:“我作了一副桃花源图,仇英你也来瞧瞧。”
东晋文人陶渊明曾有《桃花源记》,说得是一个武陵渔人误入一处桃花林,桃林尽头有小山、山上有个小洞口,可通往一处世外之境。那里隐居着一群与世无争的村人,一片片平坦肥沃的土地、一排排整齐俨然的放射,田间小路交错相通,村中鸡犬之声相闻,居民们个个安闲愉悦。
这个故事仇英与织香是自小听到大的,因为他们的父母仇元慧与秋香正是向往这样的乡间隐居生活才避居太仓乡下。唐伯虎今日以此为题,作了一副满目芳菲的桃花源,想必也是心有所感。
仇英呆呆望着这画却不言语,唐伯虎便道:“这画儿是打算赠给织香。她一人孤身入京,日后恐怕再无相见的机会,全凭这幅画儿做个想念了。”
仇英闻言更是沉默了,半晌才道:“织香不必入宫了。”
唐伯虎本还在轻轻咳嗽着,闻言不由一顿,急急追问情况,仇英便道:“正德帝驾崩,已经传了旨意来,让织香在寒山寺落发出家,不必入宫了。”
唐伯虎一阵头晕目眩,猛地咳嗽的一阵,帕子上竟已经见了血。仇英见状急道:“师兄不必心忧,我一定想办法让上头收回旨意,即便不能……我们也绝不会把织香送到那里受苦的……”
唐伯虎到了案后,黯然卷起这副桃花源图,嘱咐家仆送来了拄杖,一心要去见一见织香。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唐伯虎赶到织香下榻的住处,此时已然人去楼空,询问了守卫,才知她已经往寒山寺去了。
众人便又往寒山寺方向追去,好在作为先帝妃嫔,剃度也是非常讲究,还待选择好时日才行。仇英几乎赠出所有积蓄,才得了个“可带发修行”的允诺。
织香知道这段,却道:“你这是何苦来哉?不过是出家而已,又不是要了我的命。我还是这般好吃好住的活着,只换了个地方,不能时时与你相聚罢了。”
仇英轻抚着她留之不易的三千青丝,柔声道:“你才是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这么美的头发若是给绞了,以后可怎么嫁人?”
“姊姊,你竟是个比我还要痴傻的。”私下无别人,织香便与仇英姐妹相称,这是她们多年隐藏成习惯的秘密。“我既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还有什么回头路可走。再者,除了唐公子一人,别个我也是无心的。”
“若是伯虎师兄他愿了呢?”
织香却叹了叹,“他愿也罢,不愿也罢,我与他注定有缘无分,今生今世也只能如此了。”不知从何时,目空一切的织香、豪爽不羁的织香,也变得如此服从宿命了。
仇英取出那副桃花源,朵朵桃花如呕心气血,妖冶潋滟。织香轻抚着画中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印”,久久才道:“桃花太盛太妖冶,适逢国丧,怎能用这般的颜色?”
仇英蹙了蹙眉,试探问道:“那我叫伯虎师兄……”
“不!”织香难得失控,见仇英面色不善的瞧她,也不辩解,只道:“姊姊,你作一副赠我吧。从此以后,叫他放宽心思,再不要记着我这个人了。”
“可是他还在外头等候……”
“不必了。”青色僧袍拂过眼前,仇英怔怔望向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而一直等候在寺院之外的俗人,一双眼望穿,也再无佳人的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
、桃花源图卷后记
嘉靖二年春,唐伯虎病故。接到消息时,仇英正在文征明家做客,文师母沈氏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全家上下喜气洋洋的,仇英还没等到他们解开谜底,便有家仆来报:“唐大爷没了!”
满室的喜气骤散,文征明眼角泛泪、捋须而叹,沈氏也搁下了杯盘。仇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撒腿就往外跑去,文嘉瞧着便与父母招呼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这年的桃花开得晚,唐伯虎终究没有看到那一幕,他走得时候没有亲友在身旁,仅剩的一名家仆说,公子并未留下什么特别的话。苏州城的一大传奇人物、潇洒不羁的风流才子唐伯虎,竟是走得这般无声无息。
紧随着仇英二人而来的,是文征明夫妇。噩耗传到祝家,祝枝山正病卧在床——他如今也是老了,他不顾家人阻拦,执意要去见唐伯虎最后一面,家人没办法,只好使人用竹榻抬着他赶去桃花庵奔丧。
文征明含泪为其书写吊丧联:
少年才俊,金陵解元,才华横溢,惜文星坠落,何日魂归故里;
志趣清雅,秉性耿直,品行高尚,为世人敬仰,他年鹤来吴乡。
唐伯虎与祝枝山都是性情中人,又是肺腑之交,两人携手制造了不少风流韵事,千万年后还为人们所津津乐道。还曾记得伯虎于某个夏天拜访祝枝山,刚好是祝枝山醉后,裸体纵笔疾书,了不为谢。伯虎跟他开玩笑说:“无衣无褐,何以卒岁?”祝枝山立即答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由此足见二人情谊。伯虎病逝,祝枝山悲伤不可抑制,脱口念出千字墓志铭,由唐伯虎所剩不多的亲友拓刻在墓碑之上。
远在寒山寺修行的织香闻讯赶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准备为唐伯虎入殓。
榻上的唐伯虎双眼紧闭,并且永远永远不会睁开了,织香眼睁睁看着众人将他抬入棺木,将要盖棺之时,再忍不住冲上前去,紧紧握着他已然冰凉的双手。唐伯虎没有子孙,来帮助办丧的皆是桃花坞来帮忙的街坊,对这个穿着僧袍长相绝美却神情哀绝的女尼并不熟悉,纷纷望向文征明与祝枝山征询意见。
文祝二人本要拦她,见着她泣不成声的样子也不忍心了,便让众人先行离开暂避,留一些时间与他们话别。
无人知道织香与那唐伯虎都说了些什么,就如同无人知道唐伯虎临死之前有什么未尽之语。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再回到灵堂,织香已然不在了,有眼尖的人发现唐伯虎的手上多了一束红绸相系的长发,一缕花白、一缕黑,便像是老夫少妻的结发一般。
织香回到寒山寺之后便落了发。仇英去瞧她的时候,见着她剃度了,好一阵懊恼,却被她规劝说:“山中待得久了,也便就是这样的一生了。我虽是被迫出家,心中并不笃信什么佛祖,但这般的日子倒也是极清静的。只盼着唐公子在黄泉路上多等我一等,来世不要相差那么多的岁数,再投生做对平凡夫妇,也便都万事足矣。”
这一年,仇英不止面临唯一妹妹落发为尼的愁苦,还要面对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文嘉暂别——文征明得了京中友人的举荐,终于以五十四岁高龄入朝为官,以岁贡生诣吏部试,授翰林院待诏。文征明倾半生之力,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将胸中所学报效国家,自是无上的欣喜,只是这喜还未来得及好好消化,便遇到唐伯虎的病故。
唐伯虎与祝枝山还有他文征明三个,人称苏州三宝。唐伯虎善画、祝枝山善书,他们二人成名尚早,年轻之时已在官场走了一遭,却双双选择归隐苏州,过着卖画、卖字的逍遥生活,而三人之中,文征明算是大器晚成,早年参加科举还曾因为字写得太丑而落榜,后来勤奋苦读,到了中年才有些浮名,竟是个诗书画的全才。他虽也醉心仕途,但有两位好友的前车之鉴,也叫他不免为这条道路担惊犹疑,不过骨子里文人致仕的教育,还是叫他汲取了些许勇气,让他决意举家入京。
仇英这孩子,也算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因为是早年好友仇元慧的遗孤,也尤其照应着。这次入京,文征明便将仇英召唤到跟前问道:“你可愿与为师一道,上京城去游历一番。”
大明朝的科举制度,规定罪臣之后不得入考、娼妓之后不得入考、女子不得入考,仇英偏偏三样占全了,即便文征明只知道他是罪臣仇元慧和名妓织香的后人,也是绝了规劝他参加科举的心思。仇英虽短时未曾考虑过恢复女子的身份,但着实对官场也没什么兴致,她幼时也曾听父亲稍微提及宫廷之中的各种勾心斗角与权势压轧,也曾庆幸过两个孩儿都是女子,不必为天下苍生及自己的幸福而挣扎犹疑。
是以他自然是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