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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谦想打死他的心是发自肺腑的。
魏之远还唯恐天下不乱,借着三胖的玩笑,他抓紧时间占了点便宜,半真半假地拉起魏谦的手,含情脉脉地在他哥手背上啄了一下:“那就打死他吧,不怕,我给你生。”
三胖乐得肥肉乱颤。
魏谦一把抽回手,只觉得好生胃疼。
魏之远给屋里的宋老太盛好饭菜,送过去以后,就自己回来硬生生地挤开了三胖,隔开了他们俩。
魏谦:“你又干嘛?”
魏之远:“争宠。”
“嘿,这熊孩子,欺负你哥还上瘾了,”三胖让出了点地方,在魏之远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而后伸长了脖子对魏谦说,“对了,谦儿……哦不,魏总,这段时间您老人家出差不在家,有个情况我得跟您汇报一下。”
魏谦眼皮不抬地拖长了声音说:“有话说有屁放。”
三胖的表情异常猥琐,“渣——咱们人事部,不是有个管薪酬绩效的漂亮姑娘吗,就那个小林清,嘿嘿……人很不错,也比较跟我合得来……”
魏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个禽兽,拱人家好白菜能别挑眼皮底下的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我就喜欢她,而且人家那姑娘不是光看外表的肤浅女人。我那天问她了,说妹妹你看我跟你们魏总谁比较帅,你猜人家说什么?”
魏谦:“我不猜,你以后别老来我们家蹭饭啊,看着你就倒胃口”
三胖拍着肚子,得意洋洋,转头对魏之远说:“嫉妒啊,弟弟,你看见没有,这就是一个可耻的单身汉对身处甜蜜与幸福中的男人的羡慕嫉妒恨啊。”
魏之远颇感兴趣地问:“她怎么说?”
“我们家林清说了,”三胖捏细了声音学,“‘就魏总那张棺材板脸,每天早晨打招呼我都不敢跟他对视,帅管什么用啊,还不够每天伴君如伴虎地提心吊胆呢,不像谈哥,让人觉得特别温暖,还特别有安全感。’你听听,说得多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就是智慧啊!”
魏之远含笑看了魏谦一眼,眼疾手快地把最后一颗炸虾球抢来了,放进了魏谦碗里:“哥,你是该多笑笑。”
魏谦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但神色却是柔和的,眼角眉梢充斥着某种无可奈何的纵容。
三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反正他骤然心里一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兄弟俩眉来眼去仿佛不大对劲,特别是魏之远。
三胖忍不住叫了一声:“小远?”
魏之远:“嗯?”
魏之远那个眼神,真的特别古怪,面对家人时神色比对着外人的时候放松,那是正常的,可他并不是放松,三胖看得真真的,他觉得魏之远的眼神就像是艺术家看着一副绝世名画,收藏家看着一块极品和田,像……像一个男人看着他的情人,满含着某种润物无声的、炽热的温柔。
刚才闹得过分了吧?
三胖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哦,没事了。”
而后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说:“你给姨留饭了吗?今天她那屋有客人。”
魏之远面色如常地说:“我打电话叫了外卖,既然是来客人了,请人家吃家常便饭不合适。”
正说着,他们听见了门铃声和送外卖的人问:“这有人点了餐吗?”
“我去吧。”魏谦站起来,从零钱包里拿了点零钱,出去接了外卖。他正要直接推门进去给麻子妈,却在门口听见了里面谈话的声音。
麻子的大姑一直在邻省的某县城里,距离本市不到五个小时车程,这点距离说不上很近,可也绝不是千山万水。
麻子的爸和他大姑并不是亲生姐弟,他们是麻子的爷爷奶奶各自鳏居守寡之后再婚,才被硬凑在一起的异姓姐弟,血缘没有,情份也有限。
大姑得知自己有个便宜弟弟的时候,已经成年嫁人了,两姐弟之间本来就是面子上的事,后来老家儿们都没了,麻子他爸娶妻生子,背井离乡地讨生活,两家人就更加没有来往了。
大姑的男人去世得早,她独自带着俩儿子,大儿子在县城,已经工作了,小儿子才十六,念书不行,早早辍学了,可心又野,总想着往远处跑,说是去打工。
小娇儿从小娇生惯养,大姑当然不舍得,只好陪读一样地千里迢迢跟过来“陪工”,到了这,她才想起小儿子在本地还有个不亲不疏的舅舅。
于是起了投奔的心思。
她拿着早好多年的通讯地址,辗转打听了好久,才得知自己便宜弟弟早就死了,麻子妈也搬到了市中心。
先开始见了麻子妈这幅模样,大姑险些没认出来,而后抱头痛哭,也是真心实意的,然而等她们一起坐下来,叙完旧,麻子妈开始诉说这些年的经过的时候,大姑心里那股属于女性的同情心,终于逐渐的被属于中年人的冷漠的精明给压了过去,特别是她确认麻子已经死了的时候。
魏谦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正听见屋里的大姑压低了声音,对麻子妈说:“大妹妹,你傻啊?他们都是跟你非亲非故的外人,这么多年这么尽心尽力地伺候你,你也不想想,人家图什么呀?”
麻子妈久不见外人,反应多少有些迟钝:“图、图什么?我能有什么好图的?”
大姑形似爱怜地抓着她枯槁而布满烧伤的手,啧啧有声地说:“还能图什么?图你这套房子呗,大妹妹,你整天在家里,外面的事都不知道了,你知道你这套房子值多少钱吗?”
麻子妈回答不出,震惊地看着她的大姑姐。
大姑把声音压得更低:“这位置、这面积——你也不琢磨琢磨,你一个人,就算能活到一百岁,才能吃多少用多少?跟这房子的价值有法比吗?你可真是不长心啊……唉,也难怪,你身边没人了,我看着你心里难受。你看这样好不好,大姐姐明天把你小外甥带来给你看看,那小子,虎头虎脑的,好着呢。他正好过来找工作,你要是愿意,姐姐让他来陪着你,都是一家人……”
“算盘打得好响的一家人。”她的话音突然被打断,门开了,拎着几袋外卖的魏谦站在门口。
说人被人听见,大姑的脸当时就挂不住了,她本能地强词夺理说:“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怎么乱闯别人家?”
魏谦走进来,冷笑一声,把吃的放在桌上,不留情面地说:“吃吧,吃完滚。”
麻子妈小心翼翼地拽了他一把:“谦儿……”
魏谦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大姑。
他的鼻梁很高,薄嘴唇,垂下的眼皮更加凸显了微微上挑的眼角,组合在一起,就是满满的傲慢逼人:“我那兄弟埋在哪,你知道吗?叔叔埋在哪,你知道吗?麻子——孙树志他是怎么没的,你知道吗?‘孙树志’仨字怎么写你知道吗?”
他一拍桌子,大姑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魏谦:“你算哪门子亲戚?”
大姑段位不够,还要脸,实在扛不住这样的路数,赶紧匆匆忙忙地逃走了,宋老太闻讯,还挣扎着扶着墙走了出来,她一嗓子惊动十里八村的骂战功力不再,但她依然有能力字正腔圆地啐上一口,聊表心意。
三胖赶紧说:“奶奶,我知道您厉害,不过敌方火力不行,这不用您老人家亲自出面战斗了,您快点回去休息吧——警卫员,还不把首长搀走?”
魏之远扶起宋老太,把她送回屋里。
魏谦细心地给麻子妈拿出餐具,把魏之远点的菜盛出来给她吃。
麻子妈却没有动筷子,她拉住魏谦,第一次把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
“谦儿,树志是怎么没的?”
魏谦轻声说:“被坏人害的。”
麻子妈双眼含泪:“那坏人呢?”
魏谦的手掌轻轻地抚过她花白的头顶:“下去给我麻子哥当牛做马去了,我们给他报仇了,您放心。”
麻子妈抹了一把眼泪,艰难地冲他露出一个丑陋可怖的笑容。
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姑当时看来,也许只是个很小的插曲,却像是冥冥之中激活了某一段残酷的乐章。
麻子妈并不觉得伤心难过,心里反而涌出某种说不出的快乐——她找到了自己一直苟且偷生的理由,自己值一套房钱哪。
处理完麻子妈那边的糟心事,三胖跟到了魏谦屋里,说起公事。
三胖问:“预售许可怎么样,近期能拿下来吗?”
魏谦点了根烟,坐在床沿上:“那个不是问题,当地相关规定特别不正规,先斩后奏——先开始卖后办证的有的是……”
三胖:“等等,什么叫‘有的是’?”
魏谦吐出一大口烟,烦躁地说:“我看当地政府是穷疯了,屁大的一个山头,连着划了好几片别墅用地,卖给了好几家。我说满山的经济林,怎么附近没几户农民呢,敢情都给清走了。”
三胖:“那怎么着?咱们现在撤退来得及吗?”
“别说屁话。”魏谦摆摆手,“前期大头的钱都砸进去了,好几个亿吊在那,怎么撤?咱们操之过急了,当初用地协议里就应该有约定……唉,现在说这个都晚了,我预感这事要麻烦。”
三胖:“那熊哥怎么说?张总呢?”
魏谦摇摇头,苦笑:“那两位……唉,姓张的依然认为他的健康疗养题材天下无双,其他竞争对手都不是对手。这次我先撤回来,就是想紧急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个会,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补救的。”
两人相对沉默了好半晌,三胖突然重重地往魏谦的书桌上一靠:“唉,这桩桩件件的,我有个建议,你看好不好……”
魏谦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等他的真知灼见。
三胖:“周日咱俩去庙里拜拜得了,去去晦气。”
魏谦:“……”
半分钟以后,三胖被从魏谦房间里赶了出来,魏之远端着一盘水果,才刚要敲门,见了这架势,忙往旁边退了一步,以防被殃及池鱼。
三胖:“怎么这么不友好呢?我说得也是实话,这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吧,你要像三哥一样想得开……了不起申请破产,破完产咱还回去跟我老爸卖猪肉。”
魏谦说:“赶紧滚。”
“唉,小伙子火力壮啊,这脾气急的……”三胖说着,从自己屁股兜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女孩的照片来,他抬头冲魏谦一笑,“对,我刚才就想跟你说来着,被隔壁那地缝里钻出来的大姑打断了,这是我们家林清的同学,姑娘本地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就是口味有点异于常人,听说就喜欢那种爱答不理的男的,我一听,这不就是我兄弟你吗?赶紧把照片和联系方式要来了,你看看,三哥想着你吧?”
他说着,就把那张照片往魏谦手里递,中途,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挡住了。
魏之远手背苍白,手指尖好像泛着冰碴一样,他背对着魏谦,从三胖手里把照片拿了过去,声音里好像带着玩笑的意思,仿佛是轻松活波的:“三哥,我哥这座火山都快爆发了,你还不跑,是打算拿岩浆泡个澡吗?”
三胖的目光正好和魏之远撞了一下,他心里不由一惊。
只见魏之远嘴角在不自然的、机械地往两边提起,眼神里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黑沉沉的瞳孔好像某种没有生命的石头,表面一层冷冷的流光,露出满溢的阴森来。
照片的一角被他捏变了形。
三胖先开始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了眼下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往歪处想——魏之远这态度……这表情,是做兄弟的吗?
三胖脑筋一绷,忍不住继续试探了一句:“背面写着那妹子的联系方式,谦儿,你看你要是有空,这周末干脆大家一起出来吃个饭得了。”
魏谦倒是毫无知觉,挑挑眉问:“林清不是见了我就食不下咽吗?”
三胖挺胸抬头地说:“有我这宝塔镇着你这河妖,她尽管安心吃喝。”
魏谦嘘了他一声,从魏之远手里拿走相片,不怎么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