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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澔彬彬有礼地执晚辈礼道:“族长谬赞。不瞒族长说,此前晚辈曾两次到得灵山,不过都是私下找宇弟商议出征一事,未敢惊扰族长。今日登门,既是见礼,亦是赔罪。”
爹爹呵呵笑道:“好有礼数的孩子!什么罪不罪的,我们灵山不比天界,没那么多死板的规矩。”又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几遍,迟疑道:“只是眼下都传你惹得你爹大怒,被当庭杖责,可有此事?”
帝澔在爹爹迫人的目光下倒是极为坦然:“确是如此。”
娘亲的母爱之心立时有些蠢蠢欲动,看帝澔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疼惜:“我听闻天界刑罚素来严苛,想来你此番皮肉之苦定然受得不轻罢?你爹怎么竟能下得去手?”
帝澔苦笑道:“只是些皮肉伤罢了,母后特特为我上昆仑山讨了疗伤的圣药,如今日常举动已无大碍。想来族长已经知道,晚辈此番带兵出征行事莽撞,令带去的三万金甲御林军折损过半,当庭领了一百杖算是轻的了,并不敢有怨怼之心。”
爹爹叹道:“个中缘由我们都已知晓,难得你身在天家,年纪又尚小,却有一副慈悲心肠,实属不易。帝弘老儿当真是糊涂了,这么好的儿子竟也不知心疼。”
帝澔不语,微微低头,神色愈发恭谨。
我很不以为然。虽然他大约确实称得上好人,但此人彼时站在云端俯视战场的冷酷面容我尚记得清清楚楚,今日那些戏谑轻佻的言语也言犹在耳,此时我便真真见不得他这副谦恭有礼的君子样儿。
“好了,三皇子,我娘和我爹你也都见过了,你可以回天庭去啦!慢走,我们就不送了。”我随手拿起几块糕点递到他手上:“路途遥远,三皇子带着路上慢慢吃吧,千万别与我们客气。”
帝澔拿着糕点呆了一呆,仿佛有些哭笑不得,爹爹却大喝一声:“凤歌,你太失礼了!”娘亲竟然也十分不悦道:“你这孩子,真是不懂礼数。三皇子是贵客,你怎么能如此说话?”又向帝澔道:“三皇子,我这女儿被我与她爹爹宠坏了,礼数上有所欠缺,三皇子勿要往心里去。”
我又委屈又憋屈地低了头,心下十分怨愤,偷偷地瞪他,却见他笑得十分大度儒雅:“族长万勿如此,凤歌儿性情直率,天真烂漫,我怎么会计较?还有,族长无须见外,若蒙不弃,便唤我一声子藤罢。”
大抵父母在外人面前责备自家孩儿,都有些个虚伪,最喜欢听对方客套地反对一番,我娘亲也不能免俗。她闻言更是欢喜,笑道:“难得你如此大度,如此也好,你本来就是宇儿的结拜兄长。子藤啊,你也莫要族长族长地叫,便唤我们伯母伯父罢。”
帝澔那厮面上十分欣喜,越发显得儒雅俊逸,当即从善如流地唤了两声。
要不是我们凤族之人心头血极其珍贵,彼时我真想吐血三升。怎么突然间,此人就这么登堂入室了?
爹爹很是开怀地笑道:“今儿高兴,便饮几杯。”阿娘嗔了他一眼,这意思已是允许。他便向殿外姐姐们叫道:“去取些酒,今日我与子藤一醉方休。”我急道:“爹爹呀,你看都这么晚了,三皇子还要赶回天庭呢,如何还能留下来用膳?”
帝澔却笑眯眯地接着道:“这倒无妨,母后让我离开天界散散心,总之这几日别在我父王跟前晃荡,免得又惹他生气。只是太过叨扰伯父伯母了些。”我大惊失色,此人的意思,莫非竟要在灵山留几日不成?刚要开口,却听娘甚是慈爱地道:“宇儿鸣儿都不在,他们的卧房都空着,子藤若不嫌弃,就待几日吧。灵山灵气充沛,你在此地多将养将养,伤也好得快些。”
我只觉眼前一黑,感觉东海之行,蓬莱之约,怕是暂时无望了。
正文 一庭春色恼人来(下)
帝澔堂而皇之地住下以后,我十分苦恼。
原本这凤凰岭上除了我们一家并四位姐姐外,再无半个外人,故而我日常起居的衣着打扮甚是随意,从不穿那些劳什子披肩、罩裙等繁复的衣衫,有时候随便束起长发,素颜朝天就四处闲逛,心情好时甚至赤着足去后山花海中乱跑一番,家人也从不拘着我,是以日子极为逍遥自在。
可自打帝澔君住了下来,我便被迫注意自己日常的仪容,这叫我烦不胜烦。昨日丹心她们强逼我穿了一袭鹅黄色蝶纹烟罗裙,又为我梳了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百叶玲珑髻,额前戴上了大典那日所佩的凤型玉佩。昨日我便穿着这身繁复的行头陪着帝澔将凤凰岭前前后后逛了个遍,美则美矣,却令我觉着浑身不自在。
“公主今儿梳什么发髻好呢?”豆蔻捧着玉梳苦想。丹心在帮我挑衣裳,虹珠和绿桑叽叽喳喳地发表意见。她们已经将我研究了半个时辰,也不曾研究出个结论。
我烦躁道:“随便梳个什么吧,只要不是披头散发就行。”又哀哀道:“姐姐呀,我这又不是要去赴宴,至于如此慎重么?”
丹心一边在那些绫罗绸缎中疯狂地翻检一边道:“这可不成,这位公子可是天界三皇子,我们公主万万不可邋遢随意,让人小觑了去。”说话间已经挑出一袭桃红色的绫锦长裙,绿桑兴奋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裙甚妙,公主穿着往那碧青的桫椤树下一站,端的是意境脱俗。”
豆蔻一拍额头,笑道:“有了!那就梳个桃心髻罢!”我嫌弃地看了一眼那长裙,想象了一下一身桃红的自己顶着个桃心髻婉约地站在娑罗树下,不由打了个哆嗦,嫌恶地道:“我不要!”
然而终是寡不敌众,她们四人合力将我摁在梳妆台前,八只手足足折腾了一顿饭的功夫将我拾掇完毕,又扯了条粉艳艳的绣牡丹薄烟纱挂在我的胳膊上,方才放我出门。
我哭丧着脸逃一般地跑出了屋子,却见依旧一身天青色锦袍的帝澔正倚在游廊下笑盈盈地望着我,看起来已经等了有些时候。我讪讪地扯出一个笑来,招呼道:“早。”
帝澔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勾了勾唇角:“此时离正午也就只剩一个时辰,凤歌儿一早竟用了两个时辰梳妆,如此兴师动众,想来定是为了我,真叫我满心欢喜。”顿了顿,又道:“今儿这身衣衫十分娇俏可人,与我的衣裳颜色甚是相配。”我眼角抽了抽,桃红与天青能搭到一块儿去么?余光却瞥见豆蔻掩着嘴蹑手蹑脚地从旁边的偏门走了出去。
帝澔的轻佻言语,这两日我已经听了不少,已然有了抵抗力,当下只作未闻,开门见山地道:“三皇子,今日您又想去哪儿转一转呢?”
他仿佛心情甚好,笑道:“哪儿都行,只要有凤歌儿陪着,刀山火海也去得。”
“去你个头,要去的话还是你自个儿上路罢。”我心下恨恨地想。想到此人优哉游哉地赖着不走,哥哥们又不在,我被迫独自招呼他,修行也耽误了,东海之行暂时也不敢想。唉,龙四也不知救得他娘没有?罗罗又有没有想我呢?想到这个,心下愈加忿忿,看他的眼神愈发意兴阑珊。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豆蔻竟又折了回来,她对我与帝澔道:“族长娘娘有请三皇子到前殿说话。”帝澔彬彬有礼地道:“多谢姑娘通传。”声音清润如水,一举一动都十分儒雅风流,豆蔻竟然一下子脸颊绯红。
此人莫非竟真是个祸害不成?我有些看不下去,冷言道:“快走吧,别让我阿娘久等。”帝澔又向豆蔻抱歉地一笑,方才跟上我的脚步。
我心下有气,一路上走得飞快,不多时就到了前殿,却见阿娘正与爹爹说着什么,听闻脚步声,娘亲抬头望了我们一眼,笑道:“凤歌儿,怎么走得这样急?”眼神却落在我的身后,眸光微动,仿佛若有所思。
我正有些疑惑,却见爹爹手中赫然多了一只精巧的竹篮,里面放着些新鲜的点心。阿娘将那竹篮接过来递给我道:“凤歌儿,你长这么大也不曾拜访过族人,正巧子藤想要逛逛灵山,这几日不如你就带他去别的山头转转。凰瑜离得最近,今儿你们可以先去他家拜访一二,这一篮点心是我今日亲手做的,你且带上。唔,若见了他,你得叫他一声叔叔。”
我接过那竹篮时仍有些怔忪,不明白娘亲为何突然如此热络地让我去拜访凰瑜一家,却又听得她和颜悦色地对帝澔道:“子藤啊,我就凤歌儿这一个女儿,这丫头将来必要继承我凤族族长之位,可如今她却连族内年纪相当的男子都还未曾认得全,我与她爹爹都有些烦心。这凰瑜家有个儿子唤作凰枫,与凤歌儿几乎一般大,模样是极好的。你既是宇儿的兄长,便也等于是凤歌儿的兄长了,你若不介意,便与她同去,也好替我们看一看,这孩子性子究竟怎么样?”
我闻言一僵,几乎当场跌倒,娘亲这个意思,竟是要让帝澔陪我去相亲么?想到凰枫,我心下抖了一抖。此人与我在终南山结下了梁子,我避之唯恐不及。可奇怪的是,好端端的,阿娘怎么突然提到这个?再信任帝澔,也不能让他如此越俎代庖,去做这等尴尬之事。此事甚是诡异,实在不符娘亲一贯的作风。
没想到帝澔面色竟比我还要难看,他勉强一笑道:“此事……关系甚大,子藤并无经验,想来难负所托。”阿娘笑道:“这有何难?子藤去看看就好,你的眼光,我们定是信得过的。”
我面上烧得通红一片,眼看着帝澔也极为尴尬,可娘亲却恍若未觉,依旧笑吟吟地望着他。我忍不住插嘴道:“那我们就去了。”冲帝澔使了个眼色,提着篮子转身就率先出了门。
出得门来终于感觉风和日丽,我奔到一株娑罗树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我头也未回地道:“对不住,让你难堪了。我娘以前从未这样过,也不知她今儿个怎么了,竟然让你去做这样的事。”
身后一片沉默。我诧异地回头,看到帝澔神色极为复杂地看着我,情绪仿佛有些低落。我迷惑道:“固然我娘亲的话确实有些不妥,可你也不用这副模样。想来她也是格外看重你。”顿了顿,我突然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声音也有些生硬:“还是三皇子殿下觉得我娘这席话,太过侮辱了您的高贵身份?您是天潢贵胄,固然我是高攀不上这样的兄长的……”正说得起劲,他突然上前一步,打断了我的滔滔不绝,我与他之间几乎呼吸相闻,我有些慌乱,但身后是粗大的树干,我已经退无可退,只好可笑地举着那只竹篮拦在我与他之间。
他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语气中有微不可查的急切:“凤歌儿,你们凤族,族长一定要与凰成亲么?”我彼时脑中已然空白一片,有些慌张地道:“那是自然。”他神色一黯:“你,一定会是族长么?”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自言自语道:“其实你并不适合族长之位,难道你娘看不出来么?你太天真,太重感情,凤族若是你来统领,必将被卷入红尘俗世,命运好坏亦未可知。”
我发誓,我对他从未像此刻这么愤怒。他那些奇怪的神色和话语间的混乱逻辑我已无法去思考,只听得最后一句“你不适合族长之位”。我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他,怒道:“三皇子是什么意思?你这是看不起我么?我当不当族长与你有何关系?凤族将来如何,不劳三皇子你费心了。”若不是尚存几分理智,我真想将那装满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