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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看着伸出来的手腕,微微怔了一下,白玉一般,纤细而光洁,也如玉一般脆弱,仿佛轻轻一捏便会碎掉。
只是瞬间的失态,他将手指轻轻的搭上白苏的手腕,微微侧过头,闭上眼睛,感受脉搏。
医者的侧面很好看,温雅宁静,犹如温暖闲适的午后,给人很舒心的错觉。
“夫人脉象尚算平稳,应无大碍,但心脉受损,万万不可再劳心费力。”医者收回手,拎着药箱走向几前,从药箱中拿出一张泛黄粗糙的纸张,提笔写药方。
白苏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泪,两年前的某个下午,妫芷便做着同样的动作,一身冷漠的在几前写着药方,那时的白苏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这个女子有什么过多的交集,更没有想过她会无所求的为了自己牺牲如此之多。
“四碗水煎服,每日早晚两次。”医者将药房交到倨的手中,起身整理药箱,“在下在城中开了一家医馆,若是夫人病情有异,再寻我便是。”
这医者从进来到结束,一共就说了这么几句话,虽则温和可亲,十二却依旧忍不住担心,“医,我家夫人方才可是吐了不少血呢,真的无事吗?”
其实十二还想说,能不能给诊的再仔细些,就这么三两下子果真能看出个好歹来?
“无事,夫人的身子平素是有高人调养的吧,原本心脉损伤严重,后来药物调养得当,心脉虽还比常人脆弱,却有药气护着,无碍的,只是日后可莫要再动心伤了,凡是看淡些。”医者的语速不急不缓,声音也不高不低,十分柔和。
白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心知这医者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心性也淡薄的很,若是再多一些悬壶济世的心思,着实是不可多得的良医了。
“多谢先生。”白苏声音仿若春之细雨,飘而无力,却偏又能浸润到人的心底。
那医者不由得怔了怔。
倨去送医者,十二飞快的将帘子拉开,跪坐在塌前,“小姐,你觉得怎么样,可要再寻大巫来看看,奴婢觉得这个医者敷衍的很,还是大巫可靠些。”
“不用了,他是有些真才学的,信他便是。”白苏道。
倨在停在厅中,在隔间的帘子前禀报道,“主公,这医者是我们举善堂的人,可需属下将他安排在侧院中随时听用?”
“举善堂?专诸盟原来不是刺客组织吗?为何会有医者?”白苏问道。
一个刺客组织,有斥候和鸩者不奇怪,却怎么会有医术不俗的医者?
倨犹豫片刻,答道,“是一年前属下和举善堂一同挑选斥候之时,皇巫便要求也帮她寻几个有学医天赋之人,属下们也分辨不出谁有学医天赋,便让皇巫亲自在举善堂和主宅的刺客中挑选几个,方才那医者便是其中之一。”
白苏喉头微哽,那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堵得喉咙发疼,“妫芷多久去一次?他们知道妫芷身份吗?”
“开始时是不知道,皇巫在挑中的人身上都下了毒,自己解开的便算过了第一关,然后皇巫再下奇毒,给一些提示,解开便算过了第二关,依次类推,过了第七关的,只有三名剑客,他们知道皇巫的身份。”倨听着白苏的声音,知道她想了解关于皇巫的事,便稍微讲的详细一些,“皇巫起初是每隔三日便去亲自教授一回,后来就十天半月一次,到今年下半年时,基本两三个月才出现一回。”
“她,她交代你们不向我禀报此事?”白苏声音颤抖。
“是。”倨道。
静默了许久,倨方才问白苏要不要留下医者,在没得到答案前,他也不好离开,便就这么隔着帘子候着。
第二卷 强强相遇 第250章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第250章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白苏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才道,“按照你的意思安排他吧。再过几日等阿翛满月,我们便启程去姜国,路途奔波,阿翛太小,我不放心,便让他随行。”
“是”倨得到答案,便出去安排医者住下。
十二听着自家小姐的意思,竟是不打算通知少师了?
十二欲言却又止住,她虽然神经大条,却也隐隐明白,小姐此时恐怕心里是怨恨少师了。医女和大子,让小姐来选定然也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可十二隐隐能猜得到,如果在当时,小姐大半会选择留住医女。
因着错过了那个选择的机会,白苏心中着实恨了,当她听籍巫说出此事之时,忽然间一股怒气堵在心头,令她头脑发胀。
白苏转头看着在她身侧安睡的顾翛,可爱的小包子脸,粉嫩的小嘴一动一动,仿佛做了什么美梦,心中五味聚杂。
“你若是知道,母亲为了妫芷会放弃你,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吧?”白苏握着他柔柔嫩嫩的小手,眼睛有些胀痛,“若是当时得知此事,我们恐怕也无缘做母子,可如今我确是舍不得任何人伤害你。你父亲成全了我们母子,可我为何如此怨恨他?不能释怀?”
白苏明白,他们都是为了她好,用隐瞒给她一个安宁的天空。
如果白苏再糊涂些,却也是幸福而又圆满的,只是,她并非是个常常犯糊涂的人。
“儿子。”白苏抱着顾翛喃喃自语,“如果你父亲想瞒着我,应当是能做到的吧?”
在这件事情上,纵观顾连州的做法,实在是很不符合他的性格,他这个人向来都是认定一个目标,然后将事情做到极致,可眼下这桩事,他处理的很是矛盾,刚刚开始似乎是想要瞒着她的,可后来又放任事情发展了。
那段时间,顾风华叛乱,无论顾连州选择哪一方,都避免不了血亲反目的局面,对此他依旧冷静无比,然而在面对妫芷和自己的大子,他乱了。
一切的平静,不过是长久习惯的伪装。
白苏是明白顾连州心境的,可她依旧无法释怀,依旧无法容忍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妫芷的性命之上,纵然,在妫芷看来,生命便如浮云,无足轻重。
所以白苏还是选择去姜国,那里距离滇南丛林更近一些。妫芷和烛武是在那里相识,除了烛武的陵墓之外,白苏想不到她还能去哪里,妫芷的一生都很单调,总结起来便就是丛林试炼和返京做隐在暗中的巫首,后来做了皇巫。
在此之前,白苏都是命举善堂三日一次的给她禀报顾连州的情况,近来密信已经积下一摞,她却一封也没有看过。
在石城又停留了大半个月,等待尚京举善堂和主宅的所有剑客到达附近的官道,白苏这边才收拾出发。
特制的舒适马车里,白苏抱着顾翛喂奶,轻轻的拍着他,隔花掩雾的眼眸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千余剑客,竟然没有妫芷一个人能令她安心。
“儿子,我们娘俩的命,可都是她给的呢。”白苏看着小家伙一动一动的包子脸,心情稍微顺畅了些。
“小姐,为何不缓缓再走呢,小主子可还没有满月呢,这一路奔波可能受得了?”十二担忧的看着顾翛白白嫩嫩的小脸。
白苏轻轻一笑,他是巫命护养出来的孩子,一般的孩子哪能同他比?
顾翛吃了一会儿,便呼呼大睡,马车上甚是舒服,一点也不颠簸,顾翛被放在塌前的摇篮里,摇篮是白苏令匠者特别制的,能够固定住,不过白苏平常更喜欢抱着他,又温暖又安心。
一路越向南走,越发暖和,一行人倒像是游山玩水般。
顾翛刚刚睡下,马车微微一顿,十三飞快的爬了上来,在榻前坐定后,便道,“小姐,前方还有五里便到秦川了,我们在秦川也开有客栈,住那里吧?”
一路上虽也惬意,却没有在安安稳稳的榻上睡过一觉,十三很担心白苏的身体受不了,毕竟半个月前才刚刚吐过血。
“不用了,赶快到姜国吧。”白苏垂眸看着顾翛的睡颜,神情安详。
“是。”十三一如往常,只给建议,绝不询问白苏心里怎么想。
“香蓉,你怨我吗?”白苏忽然问道。
正在一边给顾翛做衣服的香蓉,微微一怔,不禁问道,“奴婢为何要怨您?”
“你不是爱慕固吗?他是顾连州的暗卫,你却只能因着我,与他每每错过。”白苏缓缓道。言语中“顾连州”三个字狠狠刺痛了她自己的心。
这几日,她的梦越来越多,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在那片如紫霞绚烂的林子中,他拂下一身花瓣,一双墨玉眼凝着她,用清朗的声音道:在下顾连州。
香蓉笑道,“您不提起,奴婢都快忘了这事情呢,情分这事儿一旦久久没有着落,也就淡忘了。”
香蓉的声音让白苏回过神来,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是吗,原来记性好,也并非全然都是好事,我原本以为是老天赏饭吃,却不想也是磨人。”
白苏的记性一向好,每一件小小的细节都不会忘记,所以但凡感情,也都比常人记得时间更久一些。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白苏声音微颤。
香蓉和十三诧异的看着她,因她一直敛着眉目,也看不出究竟是何神情,可是她们两人都清楚的明白,用“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句话来形容白苏和顾连州,实在很是贴切。
用情太深,感情无法长久,聪明太过,反而会被伤害。果然,感情之事,还是要糊涂一些的。
白苏说出这句话,就连一向八面玲珑的香蓉也不知怎样接话了,她们的小姐什么都明白,但明白又能如何,明白也却放不下,不能释怀,真还不若糊涂。
这厢正沉寂着,车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车往道旁靠了靠,那马蹄声却是在车旁陡然止住了,随之马车也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倨的声音,“陆将军。”
“嗯。我同你主子说说话,找个地方停了吧。”陆离依旧磁性的声音,比别的时候听起来柔和许多,第一次让白苏没有了惧怕的感觉。
外面没有倨的回答,顿了一息,倨转而询问白苏,“主公?”
“停了吧。”白苏道。
马车行了一小段路,在道旁的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
白苏裹上狐狸毛大氅,在十三的搀扶下,下了车,一抬眼便看见两丈之外拄着长剑迎风而立的一袭玄色铠甲。
白苏还刚刚举步,陆离便敏锐的察觉有人走近,转过身来时,风吹拂的墨发在棱角分明的脸颊旁边乱舞,他烦躁的皱了皱剑眉,看见白苏走过了,开口便道,“德均不要你了?”
顿了片刻,转而问道,“你不要他了?”
白苏站在他对面三尺的地方,轻轻笑道,“谁不要谁,有这么重要吗?”
不重要,陆离知道,无论是谁不要谁,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你这妇人忒的歹毒,自己走倒也罢了,将旁人的大子竟也拐走”陆离冷哼道。
这个时代,便是正妻也不如大子来的重要,妇人可休可弃,然而大子却永远是大子,是的第一个血脉,以后降生的孩子,谁也比不得他尊贵。
白苏走到陆离身侧,也与他一样背过身来,并肩而立,“将军是来为他讨公道的?”
陆离侧头打量白苏几眼,她依旧是一袭浅青色曲裾,外面罩着白色狐狸毛大氅,与她那张莹白如雪的容颜相映,冰为肌玉为骨,生完孩子后,白苏的皮肤比之前更加细腻白皙,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小巧挺翘的鼻头也被冷风吹的微微发红,以花为貌,大抵上也就是这样了。
“把孩子抱来我看看。”陆离转头对十三道。
不等十三请示,白苏淡淡道,“去吧。”
从她朱唇间溢出的雾花卷曲蜿蜒,刹那随风飘散。陆离回过头去,两人便就这么静静站着,直到十三把顾翛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