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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华见朱高炽反握住她的手,心下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一方面高兴朱高炽到底还是亲近信任她的,一方面又难过朱高炽连哭都不敢发出声儿。一时却教她泪盈于睫,话凝于喉。
隔了一会儿,仪华才哽咽而语:“炽儿……”便再也无话了。
也在这时,那一声柔柔的呼唤,让朱高炽再无法忍耐,一抽一抽的呜咽地哭。
终于听见朱高炽压抑的哭声,仪华立马又收敛情绪,勉强遏制了哭意,对朱棣说:“王爷,世间三十六行,行行皆可出状元,不是只有习武一条出路。再说朝廷重视的科举,是三年一届,考的也是四书五经。”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妈妈极是有眼色,悄无声息地抱了尚在酣睡的两小家伙,遣了一屋子侍人退了出去。
仪华没有断续的说:“……武可建国,文可立国。就连当今圣上,初时建国依靠的是战将,如今建国已于二十来年,更需要的是文臣能士。”
听到这,朱棣怒气勃发于胸。
仪华知她话大胆了,赶紧又道:“炽儿是世子,将来要承袭王爷的藩地。
而王爷正值壮年,等几十年后,北平周边定已无外族侵扰。那时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发展农业,繁荣街市,样样都少不了文臣巧匠。”说着,扭头怜惜的看了一眼朱高炽,道:“炽儿自幼爱读书,先天已资质聪颖,后天又肯于勤奋,这在王孙公子当中已是难得。不是臣妾偏袒他,王爷您可留心过?每日五更天刚到,炽儿就开始晨读,然后上学堂习课,一直到午正二刻,下午又学习到掌灯时分,就是夜里回到了世子府也时常挑灯夜读。”
朱棣诧异抬眼,看向这个忽视了近十年的儿子。
仪华注意到朱棣的目光,她心里一喜,声音却依然平缓:“王爷,若是觉得臣妾话有所虚,其实您可以召见炽儿的师傅们一见,问一问炽儿的功课学识到底如何?臣妾相信他们的回答不会让王爷失望。”
闻言,朱高炽盈满泪水的眼晴一亮,隐隐含着期盼的望着朱棣,又紧张万分的低下头,如此反复。
仪华亦望着朱棣,期盼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恳求。
一时间,敞亮的屋子里静默无声,金灿灿的阳光大片大片的穿过了窗户纸,逶迤进来,将三人的身影拖得颀长而又汇集一处。
朱棣从四束目光的注视下,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陈德海”,等听到陈德海答应了,他吩咐道:“午饭备好,就端进来,在备些洗具侍侯世子盥洗,上学堂。”
话落下,门帘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片刻后,端着吃食、捧着洗具的侍人鱼贯而入。
原本寂静的屋子,又回到了初时静谧的气氛,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盟洗毕,朱高炽木然拱手一礼,动作僵硬:“父亲,儿子告退。”
朱棣目光放在炕桌上,并没有看朱高炽,只随意“恩”了一声。
朱高炽又抬头看了一眼仪华,硬生生挤了个笑脸,低声道:“母妃,儿子走了。晚间再过来请安。”
那一眼,毫无生气,也无焦距,只有无尽的灰黯。
这一眼,看得仪华心尖儿针扎一样的疼,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人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在朱棣心里一直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或者一直不愿朱高炽做这个世子,但他无法改变朱元璋的圣意,所以对朱高炽就有了偏见,有了迁怒。
仪华无奈的想着,眼见朱高炽落寞的离开,她忙打起了精神,对手拿斗篷的说了一句“我来吧”,又走过去接过斗篷,一边为他披上一边柔声说道:“今儿虽是立春,但早晚还冷得很,晚间你早些过来,再试一下鞋子的大小,我今晚好加了羊毛进去,赶着这两日做出来。”
母亲温柔的抚慰,永远都是心灵的救赎。朱高炽无神的眸子,渐渐地有了光亮,最后再仪华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中,他眼里重新绽放了光彩,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母妃,那儿子去学堂了。”
仪华看了这才心里放心,又忍下捏他胖嘟嘟脸颊的念头,连声嘱咐了好些话,方让随从侍候朱高炽离开。
那时,朱棣已经坐在炕上看了许久,两片薄削的唇瓣颤动了好几下,却终是没有出声。只是望向门拦口的目光有些深远,仿佛透过了他们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又仿佛不是,因为他的眼底有着几分暖意。
等仪华目送朱高炽离开,回头看,目光就与朱棣的相遇了。她欣喜的发现,在朱棣的眼里有默默流动的暖意。这一刻,在她心里面想,朱棣不是麻木不仁的,朱高炽毕竟是他的儿子呀!假以时日,父子两的关系会好转的,她相信。
这样一想,仪华脸上就有了笑容。向朱棣走过去时,不经意的看见了绣篮里的鞋,不假思索的便道:“离天气暖和还要两、三个月,燕山那又比城里冷,臣妾也给王爷做一双鞋吧。等您用了饭,臣妾给您量了尺码,等下次您回来时,刚好能穿。”
仪华的声音细而软,她这么一笑,又这么温柔的说话,他们两人间的气氛一下也缓和过去。
朱棣扫了一眼那鞋,想起方才的事,他睥睨了一眼仪华,又看着那鞋子,说:“这一双看着也大,朱高炽穿的了?”声音里合着一分怪调。
仪华没听出来,拿起绣蓝,坐在炕边上,解释道:“炽儿早起晚睡,又每日从前堂到后院住返数次,踩在雪地里,大半个冬天下来,脚上生了好些个冻疮。臣妾就想着做一双大脚码的鞋,里面缝了一个鹿皮夹层,塞些羊毛、棉花什么的,比起一般的靴子暖和不少,也要大了一截子。”
朱棣听了有些怔住,他一直知道仪华对朱高炽好,但是人心总是自私的,他不认为在有了两个儿子后,仪华还一如既往的对朱高炽好,毕竟这其中除了血缘亲近的以外,也包括世子之位。
想到世子之位,朱棣忽然沉默了。
仪华见朱棣没说话,她纳罕的抬起头,轻咦了一声。
朱棣不再沉默,只哼了一声,却哼出了笑声,道:“你倒是对他费心,想起了这么做鞋,可先会瞧那鞋面的绣祥,也是新奇,这又是你想出来的?”说话时,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仪华。
仪华顿时面红耳赤起来。
自从来了北平,她就很少做女红,本也不大喜欢,后面等怀上了小高熙,才又捡起来了,可到底不是巧手的人,技艺实在平常的很。而在绣花时,讲究阵脚匀称平滑,稍微有哪里松了针,那件绣红也就算是次品了。仪华绣得花样,不但阵脚稀疏,而且边儿不齐,远看倒看不出什么,不过细细一看,就是不懂针线的外行,也能看出好坏。
仪华心思活络,一听就知道朱棣话中的莞尔,却又不甘被他说得无还话之力,于是正了脸色,大方承认道:“这就是臣妾很费了一番心思,想的花样。王爷倒是眼晴厉害。”说完,放下绣篮,立起身道:“臣妾去看熙儿和燧儿醒没?王爷您先用膳。”
朱棣见话题从朱高炽身上岔开了,也不再挑起话头,只点头以示知道了。
仪华这便往外走,刚走到门栏口,婢女从里面撩起门帘,就迎面撞上魏公公。她见魏公公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心里微微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
魏公公退回一步,躬身回禀道:“王妃,魏国公宅来人了!看他们样子挺急的,又听说王爷在,非要立马见王爷、王妃不可。小的不敢耽搁,让他们留在了偏殿,就赶紧来了。”
徐家能出什么事?偏要这么急切,就连朱棣都要见!可是两月前过来了送年礼的人,还说一切都好,这时派人来又是为何?
转瞬之间,仪华脑中生出无数个念头,犹在琢磨之际,身后朱棣已放下了碗筷,说道:“带他们过来回话。”
第161章 上京(下)
屋里遣了侍人下去,魏公公脚步匆匆的带了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许是才出新年不久,他们都着一身新绸棉衣,只是衣上沾了不少污渍,可见路上匆忙。不过到底是国公府的人,虽是焦急万分,在朱棣面前却不敢有失,正规规矩矩的低头伏跪在地。
朱棣呷了一口茶水,随手搁在红木金漆炕桌上,言简意赅道:“什么事?”
两人暗自对视一眼,由那男的说道:“回王爷,是老夫人怕要大限了!”略一顿,稍稍抬头窥了一眼朱棣,接着道:“老夫人忧思成疾,到了腊月的时候,终于是病倒了。连换了好几位太医看诊,都不见成效。只让大爷、夫人准备后事,达成了老夫人的心愿,让她安生的去。”说到后来,己是渐渐地低泣着。
其实事情这样的。
这妇人偏疼小儿子的话一点不假。谢氏先逢长女早逝,又送丈夫离世,伤心欲绝之下,小儿子徐增寿就成了她的眼珠子。可三年前,徐增寿跟朱棣来了北平,入了燕军以后,再也没回过应天一趟。这谢氏便早也想晚也想,尤其是近一年里,成天在长子徐辉祖夫妇面前叨念不断。
后来,转至年前腊月,忽然受了凉,一下子竟也病倒了。太医看了后,说是忧思成疾,且服几剂汤药就是。这话是没错,谢氏连服几剂汤药,发烧很快就痊愈了。可元气却耗损太大,正月还没出,就又病倒了。
这一次不像前一次轻松,病情是急转直下,不出三日已是危殆,开始服用芒硝这种猛虎之药。谢氏却仍不见好,时有发高烧,烧得糊里糊涂,口里一个劲的念着徐增寿的名字。看诊的太医见了,一探脉象却是连连摇头,在徐辉祖的不迭追问下,才说谢氏已是油尽灯枯之时,勉强凭了人参吊一口气,还能再拖上两三个月,若是能达成谢氏心愿,不一定还能延至入秋。
所以,徐辉祖连夜打发奴仆北上,召徐增寿回京,只为谢氏延命数月,并一达心愿。
那男的话一落,女的连忙抬头,带着眼泪哭诉:“王爷、王妃,老夫人已病的神志不清了,得立马上京才行呀!就怕晚了一步,就……”说着话便哽住了。
朱棣听得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倒不见什么,只对魏公公吩咐道:“带他们下去。”
魏公公应诺,那女的却是一怔,随即忙不迭跪行上前,急切道,“王爷,老夫人己忧思成疾,大爷说——”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朱棣一手拍上炕桌,震得桌上一只白瓷茶盏,往地上一掉,摔的粉碎。那茶盏正摔在女的面前,碎了的瓷片、滚烫的茶水,都住女的脸上溅去。
那女的捧着脸,张大嘴要叫出来,却再不敢吭上一声。
仪华看着那脸上的红痕,心里多少不忍见,便从炕边起了身,让魏公公领两人下去,又让人收给了地面,她才亲手斟了一盏热茶,捧到朱棣的面前,轻声说:“王爷何必与他们置气。”
一听这话,朱棣刚接过的茶盏还没动,磕的一声就往桌上搁了,冷笑道:“是徐辉祖要与本王置气才对!”
仪华让这话一噎,一时却是语塞。
当年徐增寿要随往北平,一心一意要入燕军,是徐增寿自己的主意。而这三年来,徐增寿未回应天一次,也是情有可原。试问有哪一位戍边将士,返乡过年的?如今,谢氏因思子成疾,反来怨怪朱棣,却有些说不过去。只是多少会有埋怨,也算得上人之常情。
沉默间,仪华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朱棣己朝外叫了陈德海进来,说道:“派人去燕山,召徐增寿即刻返城。”
陈德海领命,扬长而去。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了,朱棣转过头来,对仪华正目而视,两人默默无语。
也在这一刻,朱棣的一双眼亮得灼人,只清晰的映着她,不见其他。这目光太逼人,太炙热,仪华让他看得心怦怦直跳,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