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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怎么了?可是妾身脸上越抹越脏了?”见仪华诧异的看着自己,少妇摸着脸迭声问道。
仪华灿烂一笑,侧身挖起城墙上的白雪,一下敷在脸上,瞬时让雪刺激的浑身一颤,她却转头向身旁的少妇朗声大笑:“洗净脸上的血渍,就应该去迎接凯旋归来的丈夫!”说时转身由捧起一堆儿白雪,快步奔跑下城楼。
城楼下欢呼的民众,一眼认出奔下城门的红色身影,他们纷纷停止了欢呼,为红色的身影让开了道路。
没有王妃出行严整的仪队,也没有美衣华服的点缀,仪华身披残破的猩红大氅,只有她一人一步地走出城门。
一出城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脚下所踏之地尽是残肢伏尸,阿鼻地狱恐怕也不过如此。
这半月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死亡,也早成了司空见惯的事。
因而,她以为面对地上蔽野的尸骸,她会无所畏惧,却仍有来自心底深处的抗拒。
仪华屏住呼吸,尽量不去着四周一眼,只是目不斜视的看着正前方黑马之上的身影,一步一步向那个身影走进。
三军的欢呼渐渐消声,高举的刀戟缓缓放下,只静静地看着那抹红色身影。
红色身影走近了,她在唯一还骑在马匹上的人前驻足,然后仰头眯起眼,专注地看着马上之人。
一眼之后,她后退一步,在那方寸没有残尸的雪地上,向马匹上的人跪下,道:“臣妾与城中守将四千,众燕军妻室三千,王府侍人一千,城中百姓二千,共计一万人抵南军十万众十七日,终不负王爷所托,不枉正义之师名!”话顿,起身再匍匐道:“燕王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其心——清君侧!”
轻柔而坚定的声音顺着风,远远地传至燕、宁“靖难”之师,须臾的沉默后,三军再次刀戟高举,万声齐呼:“清君侧!”
一时间,城下十里之内,遍响“清君侧”。
一声声直震人心的呼声中,朱棣翻身下马,双手颤抖的扶起仪华。
仪华顺势而起,沾着些许污血的脸颊一分一分地落入朱棣的眼中。
朱棣的眼睛深邃而专注,只映着眼前红色的身影,仿佛天地之间唯有眼中的一抹红。
仪华轻声一笑,目光沉静而温柔的看着朱棣,莞尔一语道:“如此看着臣妾,王爷是不认识您的妻子了吗?”
闻言,朱棣沉沉地笑了,握着仪华的手上前一步,尔后转身并肩而立,低头看向仪华,眼底一片温柔:“阿姝,大好河山唯你我共赴。”话音一落,他目中柔情尽消,只望眼前三军将士,右手拔出腰间佩剑直指苍天:“新年之后,出北平,挥师南下,清君侧!”
轰隆震天撼地的呼声间,一黑一红相掩的大氅下,是一男一女两只手的紧紧相握,十指相扣。
(这个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算完结,应该不算结局吧,但是文文到此只剩一或二或三章了。总之真心谢谢每一位着文至今的朋友,感谢!)
第269章 帝后(上)
三年后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一个酷暑的盛夏里。
燕军历经无数次生死之战后,在这个烈日中天的夏日,三军将士兵临京城。
京城金川门前,与燕军大战四年的李景隆,下令打开城门,迎降燕王入城。
在战火后的滚滚浓烟中,燕王率军迤逦进这座曾最为金光耀眼的城池,而今已成了一座断壁残垣的空城应天。
与烈火呼啸中的金陵皇宫,遥遥相望地京师城楼上,绣“燕”字大旗猎猎招展。
一个从金陵皇宫驾马赶来的披战甲的男子,登上城楼,在“燕”旗下默然遥望皇宫的高大身影前,下跪禀道:“王爷,王妃在火场中救下二皇子,现在正带着二皇子往中山王祠庙而去。”说到这,话语忽然停下。
朱棣从燃着大火的金陵皇宫移过视线,瞥了一眼跪在脚下的马三宝,询问道:“王妃,还做了什么?”
闻言,马三宝神色一变,犹豫回道:“王妃寻获两具焦尸,称此两具焦尸分别是皇上与大皇子,并命宫人准备国丧大礼……还有徐…就是三公子的遗体还留在大殿内,王妃说您乃三公子生前最崇敬之人,请求您为三公子盖棺敛!”
陡然拔高音量的话落,是沉默,在这列队森严的城楼上,蔓延着。
朱棣望着金陵皇宫,面无表情地闭上双眼,拒绝再看那似燃烧不尽的烈火,也一并遮挡去眼底的沉痛。
良久,朱棣骤然睁开双目,踏着沉稳的脚步走下城楼。
跪在一旁的马三宝一惊,连忙起身跟上:“王爷,您这要去哪?可是要入皇宫,小的马三准备——”
“暂不入宫,本王去接王妃!”一语戳断马三宝的话,朱棣翻身上马,勒僵扬鞭一声“叱”,黑马似离弦之箭驰骋离开。
迅疾,三十名黑衣铁骑驾马追赶,百名步军将士于后快跑相随。
一时间,嘚嘚的马蹄声,唰唰的脚步声,交织在一片漫漫黄沙之中。
徐家,父祠外
严整排列的青砖延伸丈余,沿路苍苍古木掩映左右,曲静古朴不见丝毫战火。
仪华怀抱着两岁的二皇子,骑马徐行在这条幽径上,直至紧闭的祠堂门前翻身下马。
李进忠牵着马退至一旁,身后随行的柳升上前道:“王妃,可要属下开门,请魏国公出门迎接?”
仪华摇头不语,继而牵着一脸迷茫地二皇子走上石阶,“吱呀”一声推开两扇漆黑的大门。
祠堂内没有光,乍然照进的光线,如一条从门直直铺至供桌的路径。
此时,在这条灰光色的路径尽头,正背对大门跪着一个身穿丧服的男子。
“跟婶祖母一起进去。”看了一眼祠堂内,仪华弯下身温柔地牵起二皇子走入祠堂。
一大一小二道脚步声在沉寂的祠堂响起,跪在供桌前的男子却仿若未闻,依旧笔直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仪华站在供桌旁,唤道:“魏国公。”
听到仪华的声音,徐辉祖头也不回地淡淡道:“此乃忠于太祖皇帝的中山王之祠堂,还请燕王妃离开。”
忠于太祖皇帝?这是暗指她是乱臣贼子吗?
仪华不怒亦不笑,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徐辉祖,心平气和道:“三弟死了,你作为他一母同胞的亲大哥是做何想?”
徐辉祖身躯几不可见地一震,随即终是站起,转身一脸平静地着向仪华;却在见到仪华牵着的二皇子时,他瞳孔剧烈一缩,顿了顿方冷冷地看着仪华道:“背主逆臣,死不足惜!不过,临死之前他能幡然醒悟,在皇上面前自刎谢罪,也算不辱家风!”
这样一字一句的冰冷话语,终于彻底唤起了仪华心中悲痛,在亲眼见到徐增寿尸首那刻的悲痛!她握在腰间佩剑的手倏然一紧,紧跟着只见一道冰冷的白光晃过,锋利的剑尖已直指徐辉祖。
指向胸膛的一剑来得猝不及防,徐辉祖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惊诧。
仪华却无视徐辉祖脸上的惊诧,兀自恨意森然地盯着他切齿道:“果真是你!徐辉祖,那是你亲弟弟!你明知道他视你如兄如父,你却以你认为的忠义来束缚他!你知不知道,他今年九月才过而立之年啊?!就因为你——你……”说时情猪陡然崩溃,仪华“啊”地一声低叫出,剑瞬时一偏住前一刺,尖锐的剑尖立时刺入徐辉祖胸膛。
徐辉祖狰狞着脸色吃痛一声,手不顾长剑锋利,他一手抓住剑端,微弓背抬头讽刺一笑:“原来燕王妃大驾光临此地,是为了亲手杀你在下?”
“亲手杀你?!”仪华尖声一叫,猛地一下抽回长剑,染红的剑尖一点一点滴下血珠,她也一边流泪一边恨声道:“你还不配!若不是为了三弟留下的遗书,我岂会来见你这个满口忠义,却又背信弃义的小人?”说着松开吓得嚎陶大哭的二皇子,从衣襟口掏出一封已拆的信函,朝徐辉祖脸上扔去。
徐辉祖怔然的看着信函打在他脸上,又飘落在地上,半晌他才拾起信函打开一看。
见徐辉祖阅着遗书的脸上阵阵变幻,仪华怆然大笑一声,仍然止不住眼中泪水,哭笑道:“看到了?他说你告诉他徐家以忠义传家,他忠义两难全,只有一死方能敬忠守义!可笑你这个自称忠臣的人反而存活在世!而三弟至死,都还要让我保你一条性命!”
仪华字字声泪俱下,徐辉祖大恸,双唇几欲噏动呢喃。
仪华却犹觉不够,喊出压在心头三年的愤怒:“当年谢氏临死之前,以熙儿作威胁,让我保炽儿世子之位,让我发毒誓守一辈子活寡!好,誓言未来得及发,熙儿就被救下,我也不追究。可你呢?你当时答应过什么?无论何种情况都要保他三兄弟性命,可实际你却下今无论死活,都不可放熙儿逃回北平,让他小小年纪就背负了十几条人命?!”
说到这,仪华想起熙儿在她怀中哭泣的一幕,心中登时一阵绞痛。
许是情绪过激,又受徐增寿这般死去的打击,仪华忽觉眼前天旋地转,她竟是一时站不稳,身体摇摇欲晃。
此刻,仪华只感她似要不支倒下,忙吃力挪动仿有千斤重的双足,行到供桌那有个支撑之力,却不及迈出一步,就听记忆中朱棣的声音焦急的叫了一声“阿姝”,随即便落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刚硬胸膛。
朱棣一接住仪华纤细的身子,连忙在仪华耳畔温柔而焦急道:“阿姝,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任性?不拿你自个儿身子当一回事?你先坚持一下,我立马带你去道衍那!”说话间,早已打横抱着仪华在怀中,看也不看一旁的似受极大冲击的徐辉祖,就要往外走去。
意识模糊间,仪华强打起一点儿精神,扯着朱棣衣袖请求道:“皇上和大皇子已自焚,葬身火还尸骨无存,只留下了二皇子一滴血脉,臣妾恳求王爷让魏国公作为仲父教养二皇子三年……”
话犹未完,仪华却已用尽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竟失说话之能。
迷糊之间,隐隐约约听到朱棣在耳畔一贯温柔而低沉的轻唤——阿姝,也听到徐辉祖似乎不减锐气的向朱棣争执他有生父徐达留下的免死勋券,再然后她的意识终于全然模糊,昏厥不醒。
无力醒来的昏迷中,她几番醒来,又几番睡去。
浑浑噩噩之间,总有一双布满血丝的深邃眼睛,灼灼如日得盯着她;又有一双粗糙而温暖的手,紧紧地拥着她,轻轻抚着她鬓间汗湿的碎发。
她知道,拥着她看着她的人是朱棣,所以她放心的任由自己昏睡下去。
睡梦中,军鼓雷鸣,没有两军交战,更没有血肉模糊的战场,只有他沉缓的声音令她安心。
这一场无意识的昏睡,不知是睡了多久,她方才有了力气睁眼。
四下幽暗,光从正对的纸窗透入,灰色天光下,一个魁梧身影负手背立。
看着,仪华不禁露出一丝舒心的微笑,从建文二年二月燕军打出北平后,她有多少次遥遥凝望着这个身影——巍峨屹立的座座城楼下,他身披绣织金盘龙的黑色大氅,铁剑破空,破出万丈血光!在巨大的撞击城门声中,四周号角战鼓交织声下,燕军将士喊“杀”声中,他率领三军攻破城池!
而她,就这样注视着这抹身影,看着他如何冲锋陷阵,如何谱写下一次次战场传奇。
即使只是室内微微的几丝气息变动,也没逃出这个历经烽烟战场的男人,转过身,朱棣含着笑:“醒了。”声音沙哑。
仪华轻轻“恩”了一声,看着向她走过来的朱棣,问道:“这是哪里?不像哪里的宫殿,倒有些像寺庙。”
朱棣侧身坐在床沿,臂膀一伸揽过仪华,棱角分明的下颌抵在仪华光洁的额头,低声道:“你昏迷了两天,幸好道衍说你没事。”声音停了停,淡去话中的沉重,沉沉一笑道:“还真让你说对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