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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宴小宴不断,珍馐佳馔也都吃得嘴里发腻。
第一道菜是“炒什香”,特大的黄豆芽,形如如意,配了黄花、木耳、冬菇、冬笋等十样蔬切丝,取了“万事如意”的口彩,才作为第一道菜来压桌。皇帝尝了尝,点头不语,这便是满意了,侍膳的宫监方松了一口气。接着菜品流水一样的上来,蜂窝豆腐、竹节鸡盅、烧素鸡、姜芽口蘑丁炒虎爪笋、蟹黄扒芥兰……都是些别致菜肴,颇得调羹之妙。
忽然上来一道红烧鲍脯,雍德帝一皱眉头:“朕先前有旨,家宴不用这些山珍海味,是谁如此大胆?”
下面李才人急忙离座叩首:“启奏官家,臣妾家中有亲戚远游归来,送进了一篓鲍鱼,并一张菜谱方子。鲍鱼不易保鲜,兼之那方子难得,臣妾便想着趁今日做了,进给官家、太妃并诸王、公主们都尝一尝。”
雍德帝颜色稍霁:“你起来罢。”
“谢官家隆恩。”李才人起身归座,众人先看那道红烧鲍脯,只见晶莹凝脂色如琥珀,皇帝舀起一勺稍尝,鲍脯滑软鲜嫩,里面的鲍鱼圆心嫩似溶浆,竟如蜂窝豆腐一样。
“好。”皇帝称赞了一声,众人也纷纷说好。
端阳公主笑道:“这红烧鲍脯鲜滑浥润、柔溶欲化,是怎么个做法?倒让我学一学。”
李才人面有得意之色,赶紧趁热打铁:“启禀公主,倒是有些费事的。鲍鱼过大过小都不要,只要发足后小汤碗一般大小的。将簇新的羊毛手巾在鸡汁里煮透待凉,再用手巾将发好的鲍鱼分只包紧,放在文火上慢慢烤嫩,看汤汁收干时既可。”
“这也不算什么,比这费事千百倍的也吃过,不过鲍鱼难得,新鲜的又更难罢了。”端阳公主不以为意。
“既然合公主的意,那臣妾便嘱咐家人,每远游归来便给公主进些鲜鲍鱼,如何?”李才人急忙说。
“倒麻烦你。我也不好占你的便宜,回头先叫人给你家送钱过去罢。”
“臣妾可不敢收,公主是官家的姑母,是臣妾的长辈,孝敬是应当的。”李才人喜笑颜开,嘴里急忙应承。
“李姐姐前次还说我不知礼,未进宫便称呼‘官家’,怎么今天也不知礼起来?”申才人忽然插嘴。
李才人脸色一白,只有皇帝的正妻、中宫皇后才可以称端阳公主为“姑母”,才可以在家宴上以晚辈自居,她仗着皇帝宠爱、今晚又得了风头,才这样说话,想既拉近和端阳公主的关系,又无形中提升了自己的地位。本以为后宫中自己最得宠,和山阴公主的关系也算融洽,不会有人来弱自己的风头,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申蕊,生生削她的面子。
“申妹妹此言差矣,我不过是想着……”
“礼不可废,纵然李姐姐的鲍鱼得了公主欢心,也不该如此忘形。我虽然才进宫没几天,也知道天家规矩森严、不可轻触,若我言辞过分了,还请李姐姐包涵。”曦雨若在此,一定会感慨,宫廷真是一个吃人的怪物,本来稚气犹存、天真烂漫的申蕊,进宫才不过半月,眉目间便隐含了怨毒。
“哪里,妹妹言重了……”李才人强笑道。
“行了,这是皇室的家宴。”申贵太妃沉声:“李才人失言有错,蕊儿也有不当,此事不该你开口,即使官家、哀家都不说,难道位分最高的张昭仪不在这里吗?昭仪,你虽性子温婉,也该管管她们,没得扫了官家的兴致。”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昭仪慌忙站起来,懦懦告罪。
皇帝“哼”了一声,全场皆静。
“张昭仪且先坐吧,这本来不关你事。”还是端阳公主打了圆场:“李才人口误,申才人不过说两句,大节下的,官家也别放在心上,她们服侍官家,没功劳也有苦劳了。”
气氛缓和过来,家宴继续。荣亲王、安亲王故意说起安王世子嬴淳硕的聪明可爱之处,嬴淳硕是“淳”字辈唯一的一个男丁,又和他父亲一样身体虚弱,更成了皇室捧在手心的宝玉明珠,一提起他,连雍德帝也有了几分笑意。觥筹交错,烛影摇红,殿堂中逐渐热烈起来,见主子们轻松地说笑,服侍的人们也放松了几分。
忽然“呯”地一声响,一边的仙鹤铜灯倒在地上,宫女跪落在地请罪。
“官家恕罪!官家恕罪!奴婢万死……”宫女跪伏在地,浑身颤抖,语气中带了泣音,不敢哭出来。
“怎么回事?你不要命了?”陈堰上前责问。
“奴婢走神儿了,官家恩典放奴婢们出宫看灯,奴婢当值不能去,想起她们说起的始祖灯楼,就恍惚了起来……奴婢万死……”宫女不停叩头。
陈堰大惊,正欲命人拖她出去,皇帝沉沉的声音已传来:“你说什么?始祖灯楼?”
确认今年从宫中运出去的灯楼上绘的是始祖扶苏后,雍德帝并未大怒。下令彻查,派遣内侍向负责的臣子和工匠们问话。内侍到达时大臣工匠们正乱成一团,明明在灯楼上绘制的图样是女娲造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始祖扶苏?内侍问过话便回禀到了御前,雍德帝也很平静地下旨,罚了大臣和工匠,但并不是重责。至于那座灯楼,则继续放在那里,该放多长时候就放多长时候。
一应事情处置完毕,已过了家宴的时辰,自然是不欢而散。
端阳公主和荣亲王、安亲王先出宫去,圣驾自然也回了紫宸宫,诏命张昭仪伴驾。李才人心中暗恨,申蕊仗着是申贵太妃的侄女,才进宫没多久便如此嚣张,今日若不是她,伴驾的就是自己了。她脸上却带着笑意,和宫嫔们行礼道别,回自己居处去了。
申蕊亦辞了出来,对着李才人远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方也回秋风楼去。
“主子,咱们也回吧。”殿门阴影处走出橘儿扶着山阴大长公主。
“狗咬狗,一嘴毛。”山阴公主嗤笑,不屑地甩甩袖,想起今晚的事,又若有所思,橘儿侍奉着也往涵章宫去。
“快来看,这有耍猴儿的。”曦雨兴致高昂地拉着曦宁跑过去,似月和丹朱在后面紧紧跟着。
只见一大群人围在那里,耍猴人臂上抄着一只长尾小猴儿,那猴子蹲踞在主人的肩膊上,长尾卷起,顶上一撮儿白毛,眼睛溜圆,颇为精灵。耍猴人一敲铜锣,那只猴子就开始上蹿下跳,在主人身上辗转腾挪,接绒球、叼小旗、拿大顶、卷尾倒挂……花样繁多,灵活无比。围观人群中传出一阵阵喝彩声,曦宁和曦雨也不禁拍手叫好。
一套把式演完,耍猴人倒翻铜锣捧着来讨赏钱,丹朱和似月忙掏出几枚铜子儿扔进去,耍猴人肩上的小猴儿似模似样地作揖,又逗得大伙儿笑了一阵。
从人群里出来,曦雨透着薄薄的纱笠,看见曦宁脸上好不容易露出的笑意又没了,不禁拉拉她的手:“板着脸做甚么?既然是来看灯的,就该高兴些。还在担心程嬷嬷来的那事么?我不是给你排解过了,且放宽些。”
曦宁点点头说知道了,曦雨才放心,转头看看曦展和茉莉一对儿甜蜜小夫妻已经不知道去哪里浪漫了,嘴里埋怨:“真是的,说是陪着咱们来看灯,照应着怕出事,谁知道一出来,两个人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们也是头一次一起过元宵节,自然要两个人好好玩一玩的。”曦宁微笑。
“怪不得呢,‘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在元宵夜,今夜倒是咱们妨碍他们俩了。”曦雨笑嘻嘻,想是哥哥嫂嫂今夜想二人天地一番,又不好意思直说,所以才说陪她们俩出来玩。
丹朱提了两盏莲花灯过来:“二姑娘、三姑娘,这灯做得不错,虽没家里的华贵精致,但有几分野趣。”
两人接过,一人一盏提在手里。又走过一条街,只见前面满眼的火树银花、熙熙攘攘,曦雨定睛一看:“哎呀,这条街是猜灯谜的,我去猜几个。”快乐地挤进去,似月忙跟了过去。
一条并不宽敞的长长民居街道上,路两边摆满了灯谜小摊子,摊主们笑容满面招呼着客人:每个人猜一次要三十个铜板,连着猜中十个是什么奖,猜中二十个又是什么奖,每十个灯谜为一级,非常好玩儿。
“三十个铜板呀,好贵。”曦雨皱皱小鼻子。
“一年就这一次,也说不上贵了。”被这热闹佳节的气氛感染,今晚似月的脸上也微泛了笑意。
“我可是猜谜高手,似月,咱们找个奖品合意的摊子,可不能让这三十文白花了。”曦雨握拳,主仆两人往前走,忽然看见一个胡子纯白的老人摆的灯谜摊儿,奖品里有桃花扇面儿、竹根笔筒儿、篾丝编的蝈蝈、珠子串的蜻蜓。
“这家好,这家好,似月,给我钱啦。”曦雨忙从似月的荷包里数出三十个铜钱:“老丈,那个珠子串蜻蜓要猜中多少个?”
“老丈,那个竹根笔筒儿要猜中多少个?”
两只手一起递到摊主面前,两个人对望,不约而同地挑眉:“是你!”
“巧了,公子和姑娘看中的奖品,都是猜中二十个才得的。”老丈摊主笑眯眯地收下六十枚铜钱。
“比试一番,如何?”曦雨巧笑倩兮。
“正有此意。”林子晏亦颔首,眉宇间隐隐的厉色缓和下来。
“小老儿大胆,插一句嘴,两位不妨互猜,姑娘猜这个笔筒儿,公子猜这个蜻蜓,都猜中了自然好,若是哪位猜不中,就再给老朽三十个铜板,将对方要的东西买下来,如何?”
这摊主果然是人老成精,好会打算盘啊。曦雨略一思索,点点头:“成!我是没有异议的,林公子呢?”
“就这么着吧。”林子晏也同意了。
“那咱们就开始吧?两位是轮流,还是?”
“先轮流就好,若是平手,就再换别的。”曦雨料林子晏也不会太差,抢先说道。
林子晏也点头。
“好咧,那可就开始啦!”老丈抬手将摊子上挂的一排花灯拨一拨,捋捋胡子,笑呵呵。
第一个花灯上的谜面儿是“辞母”,打一零嘴儿。
曦雨歪头想了两秒:“梨膏糖!”
“对咯,姑娘好敏捷!”老摊主称赞一声。
第二个花灯谜面是“三尺剑”,打一风雅之物。
林子晏想也未想:“一张琴。”
“公子也不差。”
第三个是“口角”,打一成语。
“一知半解。”
第四个是“你一半,我一半”,打一字。
“伐。”
……
每人二十个,一共四十个猜过去,两人竟都没有丝毫绊住,那摊主老丈拿过珠子蜻蜓和竹根笔筒递给两人,脸上的皱纹笑得跟菊花一样。
“这老丈可真怪,我们赢走了他的东西,他还笑得这么高兴。”曦雨小声嘀咕。
“姑娘,三十文,可以买三个这样的蜻蜓。”似月低声说道。
“未分出胜负,再来比过如何?”林子晏挑衅,曦雨敏锐地觉得,此人今晚不对劲,黑曜石一样的眼瞳里隐隐可见冷厉和怒气,出于对雇员的负责,曦雨点点头。
老摊主一听两人还要比,脸上的菊花开得更盛了:“再猜还是一人三十文。”
奸商!曦雨心里犯嘀咕,林子晏倒是毫不吝啬,又甩出一把铜钱。
这次是抢答,谁猜出的多谁就胜,摊主再根据两人猜出谜的多少给奖品,似月负责计数。老摊主取下前一排灯谜,再换上一排。曦雨定睛一看,这一排的花灯比上一排都精致了一些,想是更难的了。
谜面“拜师”,打一句五言诗。
“白首一先生。”
“遗矢”,打一成语。
“前所未有”。
……
巧得很,将这一排花灯猜完,两人仍是平手。老摊主笑嘻嘻地拿出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