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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天下词-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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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晏看着凤曦雨纯洁无辜的表情,心里呕得要死,抽了又抽,还是没揭穿她,被众人推着坐了上席。

重新坐定,程夏桢起身为各人的酒杯斟满,却唯独只往曦雨的杯中斟了半杯,曦雨略微带些羞涩地朝他笑笑,暗道怪不得都说武安侯府二公子手段圆滑、惯会交际,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一齐举杯,饯行宴和旁的宴会不同,多了几分风雅之气。帝都的风俗,欢迎宴上必有歌舞,饯行宴则必要吟咏,祝第一杯酒的时候,要依次行令。

自东主程夏桢始,他一口饮尽杯中酒,对林子晏道:“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

这一句仿佛奠定了基调,众人接着行出的诗令,都分外萧瑟。轮到曦雨处,她亦站起饮尽杯中醇酿,想了想道:“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席间气氛登时一变,众公子们不禁惊讶:此女竟有如此胸襟!凄清之气一扫而光,范临欲开口,又不知到底该如何称呼才合适。

曦雨察言观色,笑言:“在家玩笑时,家父曾为在下取小字‘蘅’,算不上是正式的字,也不是小名儿,范大人如此称呼便好。”“蘅”字宜男宜女,意思又好又比较风雅,对于父亲玩笑间取的这个字,曦雨还是比较喜欢的,只是基本没用过,今日才派上了用场。

范临亦大大方方:“蘅公子有开阔之风,倒让我们惭愧了。”

曦雨笑:“您过谦了,诸位与子晏有伯牙子期之谊,伤感一些也是常情。只我情分薄,做这么一句只当是劝慰罢了。”

林子晏平时只听到她用戏谑、讽刺的语气叫“林公子”、“林子晏”,此时猛然听到如此温和的一句“子晏”,饶是他的抗雷能力已经被曦雨锻炼过,也不禁麻麻地打了个寒噤。

曦雨一边和范临说话,一边眼带警告地瞄了他一下。

林子晏反射性地想起“你太残忍了!你太狠了!你太绝情了!”,脸色有往铁青转变的趋势,再想想自己宴毕就要离开,起码有半年多的时间不必再看见这个小妖女,脸色又好转起来。

席间气氛渐渐热络,曦雨本身就很擅于言谈,脾气性格又好,很快融入进去。她读的书又不少,诗词歌赋时事文章都能说上几句,又别有见解,很快让众人刮目相看。

“这回好不容易见面,才没多久,子晏便要走,真是可惜。”李憬叹息,他游历四方,总是和林子晏错开。

“不打紧,你这次不是留下不走了吗?再过大半年,也就又见了。”慕容笑嘻嘻。

“阿憬不走了?”赵书霁瞪大了圆圆的眼睛,李憬也是个呆不住的,又是史官世家出身,自幼就游走四方。

“嗯,我想留在京里几年,我也就剩这么点空闲了,趁着这个空档,想成一部写雍德年间事的闲书出来。”李憬笑。

“说是‘闲书’也未必太妄自菲薄了吧?”程夏桢斜睨。

“还要请众友题名。”李憬团团拱手,笑容扩大,神采飞扬。

众人说“实录”、“逸闻”,都被否决掉,曦雨看着李憬充满了憧憬之情的笑脸,略一沉思:“‘朝华夕拾’如何?”虽然她觉得“朝花夕拾”非常合适,但不宜直接搬过来用,正好“华”与“花”在古代是通假字,可以换着用的。

李憬眼睛一亮,众人也都纷纷称妙,惟林子晏亦沉思:“不如用‘朝花夕拾’的好。”

“‘花’是比‘华’通俗些,但又不失高雅,就依子晏的。”李憬极高兴。

众人再度举杯,宾主尽欢。

宴罢,端阳公府派的马车已等在了楼下。话别时分,又重新增添了几分感伤。

“保重身子,缺什么不好开口往公府里要,就给我送信来。”程夏桢叮嘱,林家的祖地在秋溟山下,秋溟山阴凉湿润,是避暑的好去处,但春、冬两季不免湿冷入骨,家庙中又常年不见暖阳,林子晏在那里竟没落下什么病根,倒是老天保佑。

“夏桢说的是,事已如此,就不要再委屈自个儿了。”范临点头。

其余众人各有嘱咐,无不是关切诚挚之语,林子晏垂目,一一点头。

最后轮到曦雨,她歪头想了想:“保护好嗓子。”

众人不解,林子晏额上迸出十字路口,嘴角抽搐,感伤的气氛霎时被满头黑线代替。

曦雨使过去眼色:你身上也就那声音本姑娘比较看中,别给我弄坏了啊!这可是你唯一的价值所在了。

林子晏突然很想动手打人。

马车辚辚,顺着朱雀大街一直走,从京城南门出去。南门外官道两旁,已生满了碧绿芳草,随风轻轻折腰。

林子晏端坐在车中,身边放着单薄的小包裹,里面是几件衣衫和书籍,陈小园留在端阳公府,一路上连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但他并不以为意,神态沉静、微闭双目。

马车突然停下,赶车人在车沿上轻轻敲了敲。

林子晏撩起车帘,只见前面官道上一匹骏马拦路,马上坐了两位俊俏公子,后面是凤曦展,一手控缰一手揽着幼妹,前面的是凤曦雨,依旧是方才酒宴上的装束,手里抱着个大大的包裹,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

曦展见他探出头来,也不说话,朝他点点头,双手提在妹妹腋下,把曦雨放下马,林子晏就看见曦雨有些滑稽地,一手提着袍子下摆,一手抱着那个大大的包裹朝他跑过来。

“你——”林子晏正欲跃下马车,却被她摆摆手掌阻止。

曦雨跑到马车边上,把大包裹朝他手里一塞:“你不用下来啦,这些东西给你。”

林子晏一愣。

“怎么?你真以为我是这么无情无义的雇主啊?”曦雨看着他吃惊的神色,挑挑眉。“再怎么说咱们也算是有同窗之谊,我也没那么冷血好不好。”

林子晏的表情恢复正常:“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终于承认你是小人了。”曦雨撇嘴:“走得这么早,那天得的扇子和笔筒也还没拿去给我舅公看,我还想知道那都有什么用呢。”

林子晏一手托着包裹,解开上面打的结:“若有机会,再去拜访国师吧。”

“喏,这几样是药材,市面上不大好买,但养气祛寒,功效很好的,用法都在这个方子上面。这个是特别做的棉手筒,多放了好多棉花,你成日写字念书的,秋溟山又冷,自己注意保护手啊。嗯,这几篇文章是专门抄给你的,我装订成小册子,闲暇时陶冶陶冶性情吧……还有,这个里面装了些钱,都是姥姥哥哥他们给的零花,我平时也没处用,干脆拿来做你的薪资吧。”曦雨一样一样指点着交代:“怎么样?本姑娘可从来不会亏待手下的。”

林子晏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成了“手下”了?解开那个结实的小布包,只见里面包了几十个金银锞子:“这太贵重,受之有愧。就算是薪资也用不了这么多。”

曦雨想想:“你拿去做几件厚厚的衣服被褥,需要笔墨纸砚的话也不要省,用多少是多少,剩下的等回来再还我好了。”

林子晏收起:“那我却之不恭。”

“一路顺风啦。”曦雨又转向赶车人,递过去一个小银锞子:“麻烦你,一路上费心照看。”

赶车人慌忙推拒,嘴里发出“啊啊”的怪声。

曦雨一惊,林子晏解释:“他是个哑巴,不必再叮嘱了。”

曦雨立刻用同情的目光看他:好可怜哦,被端阳大长公主欺负得这么狠,在京里给他送东西都可能会被端阳公主知道而惹来麻烦,现在竟然连送他回祖地都用个哑巴。

林子晏嘴角抽抽,别人同情的目光总让他愤怒而尴尬,但是这个千金大小姐同情的目光却总是让他觉得哭笑不得。

“行了,那我走了,哥哥还在等呢。过年时再见吧。”曦雨朝他挥挥手,跑回曦展的马边,乖乖地伸出两只手臂,让曦展把她抱上马。

、奇、曦展再次淡然地朝林子晏一点头,拨转马头抄小路回京城去。

、书、林子晏目送那一点骏影消失在碧绿芳草间,坐回到马车里去。赶车人扬鞭,马车重新上路了。

、网、“蘅公子……果然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范临和程夏桢对坐下棋,范大人悠然先开口了。

“何止是有真才实学。”程夏桢摇摇扇子,抿嘴笑:“看似青涩,却熟知人情世故,应对礼数一丝不差。虽然有些腼腆,但颇具大家风范。之前,咱们可都先入为主了。”

他们之前听说子晏和凤三小姐吵架,都以为凤三小姐是个只有些小聪明小手段的轻浮美人,今天一见,才知道大错特错。

“她待子晏,倒也是真心诚意。既不势利,也不像是看中了子晏的才华,想将来为自个儿谋些什么。”范临落下一子,端详端详棋局,满意地点点头。

“凤三小姐聪敏非常,但那些谋划算计,我瞧她可一点儿没沾上。你道谁都像你,遇上个什么人什么事,都要先算出个得失来,真是利令智昏。”程夏桢挖苦他:“你就不应该在礼部,该去户部才是。”

范临漾出一个狡黠的笑,又落下一子。

“现在这种局面,六部中也就礼部还清静一些,我何苦去搅这滩子浑水。”

“我还以为,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搅浑了这滩子水,才能伸手捞鱼呢。”程夏桢不屑的斜睨他一眼,根本不信他的话,这只范狐狸要是喜欢清静,他就把自己的头割下来当球踢。

“我就是再想捞鱼,也得先保全身家性命再说,否则要是被当作鱼给捞了,那才得不偿失。”范临嗤笑,程夏桢会意,他们俩都不是涂山瑾那样的政治小白,对目前暗流汹涌的局势一清二楚。

“我家现在已是半退隐了,家中无人为官作宰,你们范家可有些危险。”程夏桢落下一子。

“范家如何,陛下自然心中有数。咱们这位雍德陛下绝不是糊涂人,哪些要铲除,哪些要打压,哪些要扶持,我敢说今上心中明明白白。”范临丝毫不慌乱,神色平静:“不是所有的虫子都是蠹虫,有些虫子,如蚯蚓之类,于国于家反而有益。这个道理,想必陛下也心中有数。”

“你说的是。”程夏桢赞同:“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然而只靠蝼蚁,也是治不了国的。若是开国时便罢了,可惜现下已过了三代。”

“范家没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错,虽有些不清不楚,但水至清则无鱼,只要我乖乖地在礼部待着,必会平安渡过这一劫。待到过去之后,再伸手捞鱼也不迟。虽说那时这水未必还是浑水,但只要自己有捞鱼的本事,怎么也能到手几条的。”范临很是淡定。

“啧啧,不愧是范狐狸。”程夏桢眨着眼睛称赞,描金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眼睛弯弯。“如今申才人已入宫,仗着贵太妃的势,又把李才人得罪了。李家和申家斗得如火如荼,眼看就是大好时机。想必离你捞鱼的日子也不远了。”

“不。”范临微怔,随即摇了摇头,不语。

“怎么?”程夏桢疑惑,看着他有些暗淡的神色,他很少见到范狐狸有这种表情呢。

“我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但是我有预感,离那一天还有很远。”范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天边落下的夕阳:“我一向不信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只从这错综复杂的局势里抽丝剥茧,一点点找出实实在在的机会。可是当这样强烈的预感来临的时候,我却没有办法去忽视它。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我伯父大难临头的那次,要不是子肃冒那么大的风险传信,范家就要遭灭顶之灾。从那次后,我就不得不信。”

程夏桢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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