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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空忽然变得黑沉沉,曦雨在廊下看看天色,觉得要下大暴雨,想了想说:“打发腿脚快的,到邻街上‘云想衣裳花想容’,问管事要几把伞去。”
一边跟着的孙嬷嬷毫不犹豫地先打发人去,才问:“府里是有伞的,怎么又去外头要?况且‘云想’是裁衣裳的店,怎么有伞呢?”
曦雨笑:“我前几日陪着温姐姐、周姐姐逛‘云想’的时候,管事的说,库房里有陈年积下的绸料,花样倒也精致,只是放得时间长,不好再拿出来裁衣裳,做边角料又太可惜,大哥哥说要他问我。我给他出了个主意,让制几把绸伞试试,以精巧好看为上。这几日应该也制好了,先拿过来几把,给府中这三位娇客送去,不但新雅,也可以先让她们掌掌眼呢,虽说不入朝堂,但她们比那些小姐们还金贵,眼界高着呢。”
孙嬷嬷道:“往日里觉得姑娘淘气,这几日帮着太爷理事待客,我冷眼瞧着,姑娘竟是个缜密万分的,我多少年才看走这么一回眼,也是姑娘的厉害了。”神色颇为赞许,行事不卑不亢,但在细微处也能下这样的功夫,为国师府笼络术法世家女眷的欢心,这些是涂山兰和涂山瑾不方便、也不能做到的。
“我也就这么点本事,管一点小事罢了。更何况我不是个沉得住气的,这些琐事管一旬两旬尚可,日子长了,我可就浮躁了。”曦雨摇头笑笑。
说话间,丫鬟们捧着盒子进来,曦雨揭开盒盖将新制的绸伞拿出来,一把把打开看了看,便捡分开来,命丫鬟们分别给温乔、周霞和温云岫送去了。
不多时,温乔和周霞分别遣贴身伺候的丫鬟来道谢,温乔还让丫鬟带来了回礼——一只小小的木制傀儡鸟儿,它灵巧地跳出盒子,轻轻落在曦雨的肩上,惹人爱怜地挨挨蹭蹭。
“雨姑娘,温公子来了。”丫鬟出声提醒,曦雨也看见了,花厅外面已经下起了雨,温云岫撑着送去的新伞远远走过来,在厅门口合起伞交给下人,又从跟着的丫头手中拿过回礼盒子。
温云岫比温乔和周霞更周全礼数,亲自来道谢的同时,照样也送上了自己的回礼,也正巧是一只傀儡鸟儿,正好和温乔制的那只凑成一对。
这对师兄妹倒是默契十足。曦雨客气了几句,温云岫便回房去了,她又叫厨房做个清淡的热汤给温公子送过去,便吩咐备好了车马,等雨停了就回凤府。
车马走在街上,忽然一阵喧哗声,夹杂着枷铐碰撞作响的声音。
曦雨凑近车窗,隔着车窗上糊的一层纱看过去,只见帝都衙门的官差铐了一个身穿术袍的人,推搡着他走。那人也不反抗,只是冷笑。
官差瞥他一眼:“老实点,不过是带你去问个话。别作弄些妖蛾子,国师大人亲自传授的符印,刻在这木枷上,你就是能通天,也别想逃!”
一行人推推搡搡地去了。
这也太急躁、太粗暴了。曦雨抿抿嘴,默默看着那群人消失在视野里。
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京城的情势越发的乱了,兆京衙门的官差们不分昼夜地在大街小巷里巡逻搜查,每天都能看到有术士被拷去问话。曦雨也从来没有发现,京城里有这么多的玄门中人,名咒真是一块无比诱人的大蛋糕,把平日里藏在深山老林里的术士们都引进了京城。
李家的灭门血案在严徽和刘文珂的一层层抽丝剥茧中明晰起来,寒鸦的嫌疑是最大的,然而也一定有人协助他。术士在施术遮掩住动静的同时还要动手杀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需要极深厚强大的术力。寒鸦没有上古三族的血脉,他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曦雨深居简出,外出时的防护措施也做得极其严密,没有术士再对她下手。但她心里明白,所有的火药都积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一旦有引线爆炸开来,立刻就会引发滔天巨浪。
…奇…“在想什么?”耳边传来问话声。
…书…曦雨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分毫不掩饰:“我在想,所有的事情都撞到了一起,就像桂圆玩的线团一样。”说着伸出手去拨弄拨弄正在旁边玩线团的小白老虎。
…网…“不必太忧心。”林子晏放下手中的笔,轻轻笼下挽起的衣袖,一派气定神闲:“万事有国师和凤大公子在上面顶着,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是乖乖的绣花罢。”
“哼。”曦雨捏住桂圆前脚爪下的一个线头,使劲一抽,一个小线团便被她抽成了一根长长的粗毛线:“你当我愿意搅和进这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儿里?要不是皇家那一堆破事儿,我……”
“咳咳。”林子晏佯咳一声,打断她的话,抬头看了她一眼。
曦雨立刻闭嘴,纵使这是在皓首书阁里,她也有些孟浪了。而且,皇家可是林子晏心里的一根刺儿啊。
“我虽然不大出门,也知道现在京里是个什么状况。子肃和刘大人这回也是被上面逼得太急了,要不然也不会得罪了全天下的修士们。”林子晏取出一方小印,在桌案上刚写好的一幅字上用力摁下印章。
“得罪他们的不是严子肃和刘大人,而是国师府。”曦雨走过来,探头看看他写的字:“术士们有一种很奇特的优越感。世家出身的,生来就带着法力;散修出身的,也是天资奇高、灵光极盛之人,才可以修炼出术力。这样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们觉得,自己和平常人是不一样的,他们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普通人低他们一等。所以,他们不会恨严徽和刘大人,他们只会恨国师府。因为这两个人的后台是皇帝陛下、是国师府。雍德陛下是天子,民心所向、四海臣服,他们不能有什么报复的念头,否则会有心魔;国师府虽然统领天下术士已久,凛凛威重,但也毕竟和他们一样,都是术士。”
“国师大人既然能做他们的后台,自然也有所准备,不必担忧。”林子晏离开书桌,在软榻上坐下,随手逗着桂圆,小白老虎眯起眼睛蹭着他修长的手指,一副享受的样子。
“怕就怕,舅公是为形势所迫,骑虎难下……”曦雨紧皱眉头,她还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这当口,她能做的也只有帮舅公笼络好温乔、周霞、温云岫,牢牢的拉住他们背后的长云岭温家和瑞平城周家。
“你往日看得那么明白,怎么这当口反倒糊涂起来?”林子晏一手托腮,漫不经心的用两根手指逗桂圆玩:“想想涂山家族跟天家都绑在一起多少年了,摘得干净吗?都这个时候了,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你说的对。”曦雨长长的出了口气,转脸看见林子晏的姿态,突然怔住了。
“怎么了?”林子晏抬头瞧她。曦雨摇摇头,也不说话。这人斜倚在软榻上,天然一段沉静高贵,如虎伏深山、龙隐云海。那一瞬间,她突然生出了一个错觉:这个真的是林子晏吗?
曦雨走到林子晏写的那幅字旁边,看见上面墨迹淋淋、银钩铁画:“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旁边一方小印,是阳刻的篆体闲章:“恒”。
“今日怎么想起写《韩非子》来了?”曦雨随口问一句,又感叹:“这个闲章刻得好,天下人最难做到的便是这一个‘恒’字,有这个字,又有什么事办不成呢?”
林子晏笑着起身,走到她身边:“这可不是闲章。该回了,外头不安宁,我送你回了府,再回端阳公府。”
曦雨往窗户外面张望一下,惊讶:“怎么这会儿下起雨来了?还好带的有伞。”
林子晏往外面叫了一声,服侍他的陈小园和似月一起进来。
曦雨看了一眼陈小园手里的旧油纸伞,笑道:“正巧我家的衣裳铺子里用陈年的绸料制了新伞,送你一把。”似月乖觉,立刻将一把淡青色上绘了铜绿芭蕉的绸伞双手奉给林子晏。
林子晏接过,一手按着木制的机簧把伞撑开:“这倒新雅。”
两人一起撑了伞冒雨走到外头,早有马车在等着了。曦雨提起衣裙上车,转身时看见林子晏合起绸伞,忽然明白过来。
“姑娘怎么愣住了?”似月问。
“没什么,走吧。”曦雨钻进车厢,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前走去。
把曦雨送到了地方,林子晏便欲离去,却被曦雨命似月叫住。
“做什么?”林子晏撑着绸伞走到她车窗边。
曦雨把车窗帘子撩开,芙蓉笑靥伸出来:“‘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这会儿倒这么说起来,怎么忘了当初是怎样埋汰我的?嗯?”林子晏一怔,也不问她,反笑起来。
“哼!小气!”曦雨朝他皱皱鼻子,又把头缩回去。
眼看着马车进了凤府,林子晏脸上犹带着宠溺的笑,也上了马车离去。
曦雨提着裙子,大步跑过走廊,身后跟着一串嬷嬷丫鬟们,她们不敢像曦雨那样没规矩,只好急急走着,边小声“三姑娘、雨姑娘”的乱喊。曦雨回头歉意地对她们笑笑,也不等丫头给她打帘子,径直闯进内室。
凤老夫人正和碧云、彤云、清雅几个大丫鬟说笑,紫云为她打扇,几个丫头见曦雨一把挥开内室的珠帘闯进来,都站起来向曦雨行礼退了出去,还细心地把乱晃的珠帘扶稳。
“怎么了?”凤老夫人微微坐直身子。
“姥姥。”曦雨坐到她身边,深深呼出一口气:“有一个人,他很聪明、极其聪明;他城府很深,机巧百变;他极有耐心,极其谨慎;同时他的力量也很强大。这样的一个人,他想要一样东西,非常渴望。他做了很精妙的伪装,潜伏到那个东西的主人身边,伺机而动。我对一个人有了这样的猜测和怀疑,我想试探他,如果正是我想的那样的话,我就引蛇出洞;可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又怕打草惊蛇,怎么办?”
“近日来老夫事多,真是怠慢了你们。”涂山兰坐在上座,笑呵呵地:“不要拘束,你们年纪轻,都说得上话,阿雨也多承你们教导了,这丫头虽然不是我们家的嫡裔,但到底有血脉,以前她可是从来不看家里的典藏,就知道往简清辉那老头子那儿跑!”
“您说什么呢!”曦雨正在给他执壶,爱娇地推推他的胳膊埋怨,又走下来给涂山瑾、温云岫、温乔和周霞倒酒:“我新得了几道菜的做法,前几日让那边府里的厨子试了试,觉得不错,进给我家老太太也说好,今儿就摆个小宴,请温公子、周姐姐和温姐姐尝尝,不是什么金齑玉脍,但胜在爽利有味儿,倒也不错。”
众人看桌上的菜,当中一盘娇红玉白,晶莹剔透分外显眼。
曦雨笑:“这便是一道新菜,味道甜凉,把小酸红果对半切了,荔枝干泡得半开,再削成圆圈套在外面,里头填芦荟,淋上冰糖水,若觉得甜味儿不够,再蘸旁边的蜂蜜。且尝尝。”
涂山兰举筷,众人便开席,兴致皆极高,曦雨一边劝酒夹菜,一边暗暗把席上众人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面上依旧笑靥如花。
席上用的是“真珠红”,涂山兰因有了年纪,第二日要去钦天监,又不惯和这些小辈们一起吃酒,略饮了几杯便退了席。涂山瑾喜饮酒,嫌“真珠红”不清冽,便命取了甘洌爽辣的“泉芳”,饮了两杯,曦雨和温乔、周霞的脸上便已飞起了薄红,涂山瑾面不改色,温云岫因味觉太敏感,只慢慢吃着“真珠红”。
涂山兰一走,小辈们便开始百无禁忌,命人叫进两个小伶人来唱“霞戏”听。国师府和凤府都不养戏班子,管家娘子从外头叫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