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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锦衡也报以微笑,笑里却无一贯的戏谑不羁,那堪称真诚的表情倒显得他更加俊逸出尘。余庆元嘴上不说,心里啧啧称叹,暗道这等颜色,若是二人名次对换,自己怕也会觉得像是抢了他的探花一般。
到了崇文门,江锦衡还要往北走,余庆元在路口向他拱手道别,江锦衡目送她走进胡同,走进座破落简陋的小院,皱了皱眉,又低头一笑,才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寿宴
又过了几日,余庆元收到江锦衡的帖子,邀请她去江府参加江老爷子江阁老的寿宴。按自身官职,她是绝对没资格参加这种活动的,全仗着新科状元的身份以及江锦衡的一点交情。她对这样的场合也不甚热衷——自己随身带着不欲人知的秘密,对结交达官显贵没有兴趣,连体面的寿礼都送不起,何况蔺程肯定会去。想到这位大老板,余庆元就心里发毛。那日书库对谈之后,再没机会碰面,她一边按原计划工作,一边按他说的,去跟户部和工部的人请教过一些问题,大家都对他出乎意料的耐心和友好,也不知是不是蔺程打过招呼了。要是此人能这么周到,这么手眼通天,那就更可怕了啊!
寿宴那日正是她休沐,她在家里愁肠百结,想不去,又不愿让江锦衡误以为自己不识抬举,想去吧,又不知送什么礼。磨蹭到了傍晚时分,才梳洗穿衣,写了贺帖,匆匆跑到花市,挑了盆体面的龟背竹,抱着往江府去了。
江府离东四牌楼不远,才走到东单,就陆陆续续看到有祝寿的人马朝北边赶去。她抱着盆死重的竹子,实在搬不动了就在放路边歇着,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他身边,帘子撩开,蔺程那张她最怕见到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蔺程叫她上车,她搬起竹子就往车上爬,蔺程的眉头皱得要拧断了,喊车夫帮忙把花盆放好。没了竹子挡住脸,又在马车那么窄小的空间里,连他薰的什么香都闻得见,坐在蔺程对面的余庆元感觉自己快要吓死了,比起此刻的折磨,得罪江锦衡又算什么!蔺程看她手指头都磨红了,皱了皱眉头,责怪的话刚想出口,又瞧见她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竟生生憋了回去,只故意不和她说话,别有一种恶趣味的快感。
还好江府很快就到了,余庆元跳下车的速度连自己的都觉得过分快,马车还没停稳,她眼看又要啃土,还是蔺程一把捞住了她。夏天穿的衣服少,他手上的体温和她的胳膊只隔薄薄一层布料,余庆元心都快跳出腔子,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的手感不像男人。好在那接触只持续了数秒,蔺程就松开了,几乎是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就迈步进门。蔺程连忙又自己抱住竹子,紧跟着迈过了江府的门槛。
江府的下人只知道是太傅来了,并没有通传余庆元的名字,见她抱着个花盆亦步亦趋,还以为他是蔺程的仆从,直至走进厅堂,站在门口迎客的江锦衡才把她认出来。江锦衡一见她的样子就笑出声来,迅速的和蔺程打了个招呼,走上前要接她手里的花盆。她抱着不敢撒手,嘴里提醒着说这东西可重,江锦衡乐不可支,一用力就抢了过来,差人拿到后面去放好了。蔺程看着他们争抢花盆的一幕,自己都觉得今天皱眉皱得太多太重,连累着脑门都疼,于是一甩袖子,往正厅给江阁老拜寿去了。
江锦衡乐呵呵的领余庆元跟同科受邀的刘琦、魏忠和陈正荃等人打了招呼,就把她拉到一边说话。
“贤弟怎么跟那个冷面大人一起来了?”江锦衡指指正厅。
“路上遇见的。”余庆元苦着脸,一想到蔺程走到后面去之前那张脸,就打了个哆嗦。
“我说呢,还纳闷你怎么跟他相熟了。”江锦衡显见是觉得他们已经很熟了,非常自然的以你我相称,脸上摆出一副“我知道他八卦”的表情,像是在等余庆元发问。
余庆元觉得自己被唬得连八卦的胆子都没有了,只唯唯诺诺的说:“不熟,只说过两次话。”
江锦衡愈发偷笑的厉害,一张俊脸凑到余庆元面前,小声说:“这位大人有勤政贤明的美名,还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城府深不可测,但你知道关于他最有名的传言是什么吗?”
“不……不知道……”虽然不是第一次跟江锦衡背后说人,但这次说的人太可怕,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断袖!”江锦衡抛出重磅炸弹,等着看她反应。
“什……什么?”余庆元睁大眼睛看着江锦衡的脸,想瞧出开玩笑的端倪,江锦衡依旧嬉皮笑脸,但并没有玩笑得逞的恶意。虽然心里还是毛毛的,可她觉得这八卦也太劲爆了,实在不能不多问几句。
“这不能够吧,这种事情怎么知道的呢?”
“所以说是传言嘛,没证实的。但这位大人年近而立了还未成亲,说是二十岁上未过门的妻子去世了,之后一直用公务繁忙的理由推拒上门提亲的人。家里的两个侍妾也一直未有喜讯,都说是摆设呐。”
余庆元看着江锦衡好端端一个翩翩佳公子,说起这种事情来活脱脱一个老妈子样,就觉得脑仁疼,她板了板脸,尽量严肃的说道:“这种传言尽是捕风捉影了,人家家里还有侍妾呢就说人家是断袖,你们又不知道他跟谁断的!”
说完这话,余庆元觉得江锦衡的表情变得更加猥琐了。他又把声音压低了些,靠近余庆元说:“所以我见到余贤弟跟他一同前来,觉得格外诧异啊。”
余庆元只觉得背后一阵恶寒,后退了两步,觉得自己不仅长相被完爆,整个人的品位和智商都被面前的人拉低了,务必要保持点儿距离才行。
“江公子不要乱说啊,在下跟蔺太傅还没有跟您熟呐。”
等着看她百口莫辩的江锦衡被这招以攻为守惊呆了,他愣了一秒种,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周围的人直往他们这边看。江锦衡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来搂他的肩膀,把她半个人都捞在怀里,拖着她就往后面走。
“我怎么忘了,跟庆元斗嘴,是万万斗不过的,这回你又赢了!走,咱们给我爹拜寿去!”
余庆元被搂得浑身难受,又不能使大动作挣脱。她边别别扭扭的走着,边想着一个问题:“蔺程对我那格外的恶意,不会真的是因为断袖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江府
先是被蔺程精神折磨了一路,进门又被江锦衡无情的八卦攻击,余庆元定神定了半天,才有额外的注意力去欣赏这江府气象。江府祖上本是行伍出身,跟着本朝的太祖皇帝打过江山,这宅子和家底就是从那时流传下来的。太祖之后江家后代就只是守成,据说参与过晋地票号的经营,虽说族中无人入仕,却积下可观家业,百年来未改繁华气象。这江府虽靠从武从商发了迹,但未曾放松过子弟的学业,终于到了江锦衡父亲这一辈,当年的张阁老进士登科,点了探花,从此官运亨通,一路扶摇直上,直到入了阁,也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如今江阁老的嫡长子江锦衡又是一名年少俊才的探花郎,便也是京中美闻一桩。
余庆元仔细瞧这江府,也并没有什么金碧辉煌,连看着新的东西都少,反倒有好些摆件家具都有了些年头,但就是说不出的精致好看。她走在游廊上,叫不上名字的木头围栏已经包了浆,那院中假山上的青苔积得颇厚,一具精巧的小水车把池中清水引上山顶,形成一道小小瀑布,水声潺潺,在这夏日傍晚感觉格外清凉宜人。
江锦衡见她盯着水车看,便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无事胡作的,今儿偷偷摆出来,平日我爹见了要骂我不务正业的。”
余庆元听是他做的,颇有些刮目相看,口中称赞不已,还问那水车不停转动的动力何来,江锦衡解释道是发条,却是拆了家里一台西洋自鸣钟得的。余庆元闻言更加乍舌,这年代出海的不多,且十分危险,西洋自鸣钟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江锦衡也真是胆大手巧,若是放在现代肯定不会选学文科,他有这爱好和手艺,不当工程师可惜了。
江锦衡领她在园子里兜了一圈,见给他爹拜寿的大员权贵们都散开入席了,就带他去拜见江阁老。江阁老今年整四十五岁,中年发了福,白胖白胖的,眉眼间还依稀看得出当年英俊探花郎的影子。余庆元心说这也许就是江锦衡二十几年后的模样,想到这里,再瞧江锦衡那张张扬的俊脸,就再无惊叹嫉恨,竟有几分好笑了。
江阁老忙着去席间应酬,没与余庆元多说,谢了她的拜寿,只客套几句少年才俊之类的话,就往饭厅去了。余庆元感觉腹中饥饿,也想跟着去吃饭,江锦衡却不依,又拖了她去跟自己的母亲问安。江母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虽说保养得宜,又天生貌美,看着只得三十出头,但面有病容,一瞧就是身子骨不好的。江夫人娘家姓杨,是这京中又一名门的嫡长女,育有一子一女,女的是江锦衡的姐姐,已经出了门子,男的便是江锦衡。江夫人生江锦衡的时候伤了身子,之后一直未育,江阁老纳过两房姨太太,几个侍妾,生有庶出子女几名,都比江锦衡小了不少,也都没出来见客。
江夫人十分和蔼可亲,见余庆元生得白净乖巧,腼腆客气,又知她是新科状元,不由十分喜爱,拉着她说了半天话,还把她当小孩子一般,差人给她拿果子吃。江锦衡只陪着说了盏茶的时间,就没了耐烦,上窜下跳的坐不住,江夫人见他这般,也就放他们去了。余庆元没好意思多吃江夫人的果子,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江锦衡却还拉着她不让入席,她气得吹胡子瞪眼,江锦衡倒也不急。
“那席有什么好吃的,温吞菜,还拘着,到我那里去,我早备了都一处的好点心酒菜,我们两个一处用饭喝酒多好呢。”
“令尊寿辰,我们这样不太好吧。”余庆元再一次想挣脱扭股糖一样粘在他袖子上的江锦衡又失败了。
“他倒怕我给他闯祸呢,你看那一屋子都是穿绯袍的,哪里够得上你我说话了。”江锦衡扯着余庆元的袖子就要往他院里拉,余庆元觉得自己唯一一套见客的衣服就要被扯坏了,十分心疼。
“那还有魏兄他们呢。”虽然感觉自己在做无谓的挣扎,余庆元还是觉得应该尝试一下。
“他们几个人一处,怎的偏要我们管了,我们倒碍着他们跟各位大人攀谈。”
“哎哟,别扯了,我去还不成嘛!可有一个条件,我只吃饭,今天不喝酒。”
“唉,你这人怎这般无趣!好吧,就依你,你不喝,可也别管我喝。”
余庆元明明心里没被他说服,但体力已经支持不住了,被连哄带拖的领到了江锦衡在东厢的小院。院子里很明显是江锦衡的天下,散乱的堆了许多木料、金属和工具,江锦衡也害臊这院子乱,不让余庆元多看,拉着她径直进了正房。
正房里酒菜已经摆好了,余庆元一看,倒确实比那山珍海味的宴席更合她胃口。四点心,四头盘,四冷盘,四个热菜一个汤,没有什么贵重食材,但胜在新鲜精巧,另有些市井中流行的头蹄下水一类,总之是决想不到会出现在这江阁老府的东西。江锦衡叫下人退了,自己给余庆元布菜,自己斟酒。余庆元见状也不客气,先搛了个糟鹅掌吃得香甜,又见那酥油螺点心不错,也急匆匆的往嘴里送。江锦衡知她是饿狠了,见状好笑,又怕笑了她害臊再不肯吃,只能忍着,忍得险些呛了酒,脸憋得通红。
一点食物下肚,余庆元又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