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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出岫又哪里肯听得进去,也自觉没必要再听了。她朝着沈予伸出右手:“我不想跟你吵,你将侯爷的书稿还给我。”
“啪”一声,沈予将书稿重重撂回出岫手中:“挽之瞒着你扳倒明氏,就是希望让你完全释怀,他替你报了仇,不想让你沾上这些龌龊事儿……你如今执着于追债,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出岫低眉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稿,面无表情道:“云氏是商贾,不能白白花出去五千万两黄金,还要让人捏着自己的性命不放。”
“怎会是白白花出去?难道让整个明氏陪葬还不够吗?”
沈予恨不能让云辞复活,他觉得唯有云辞本人才能劝动出岫:“你平日绝不是这么计较的人,就因为关系到挽之,你才会乱了心神。既然你肯原谅明璎与赫连齐,那为何不肯放过这笔债务?对你、对明璋、对云羡,这都是好事。”
沈予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若是你,我就拿这五千万两黄金去和明璋做交易,让他放过云羡,永不再和云氏作对;也让他想法子封住明璎的嘴,不要坏了你的名声。”
不可否认,沈予说得很有道理。可出岫此刻已听不进去半句,一味地固执己见:“我不想听你说了,我有我的主意,我要走了。”说着她便朝清心斋的垂花拱门而去。
这一次,沈予没有再拦着她,只在她身后继续说道:“这笔买卖是双赢,明璋一定会同意,若是免去这笔债务,他自然不会傻到再和云氏作对。你的名声、云羡的性命意味着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已经远远超过五千万两黄金的价值!”
出岫仍旧走着,没有半分停步的意思。
沈予见状亟亟再劝:“晗初,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追讨这笔债务,难道不觉得心虚?当初若不是挽之设下这个陷阱,明璋怎会中计欠债?明氏怎会如此容易就倒了?说到底,你已经赚了,挽之用整个明氏来给你报仇了!”
原本出岫已经走到了垂花拱门处,听到沈予在自己身后说的这番话,她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她缓缓伸出右手,扶着门框向内眺视,清心斋里用来晒书的那块巨石映入眼帘——平整、宽阔、厚重、沉稳……宛如不远处那个男人的胸襟,早已在人生的跌宕起伏中练就原谅与释怀的本领。
沈予见出岫迟迟不再说话,知道她已有所动摇,想了想,最后说道:“三年前文昌侯府被下旨满门抄斩,是你亲口告诉我,让我别去恨,别去报仇,我一直记得……怎么如今反倒是你忘记了?”
他望着出岫窈窕的白色身影,见她还是不说话,又继续道:“这几年我不是没有接近聂沛涵的机会,但我从没动过杀意,相反还在为他卖命效劳。如今我也想把这话还给你,别恨、别想着报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
沈予边说边往门外走,走到与出岫并排的地方,侧首再看她,那目中的款款深情与沉稳大气令人心折:“原本今日太夫人松口让我留宿,眼下看来是没必要了。两日后我随诚王赴京,也不知下次咱们再见会是什么时候……有的话想必你都听烦了,我说得多了反而显得没出息……你保重。”
此言甫毕,沈予已大步迈出了垂花拱门,这一次轮到出岫去看他的背影。
直至沈予走到了清心斋之外,他才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斟酌片刻后无比坚定地说道:“贞节牌坊不是问题,太夫人也松口同意了……无论你怎么想,我依然坚持等着,努力扫清你我间的障碍……这次回京,我会与云想容和离。”
语毕,沈予飒飒离去。徒留出岫立在原地,将云辞的手稿捧在怀中,再次潸然泪下……
翌日,出岫找出明璋留下的契约,吩咐云逢重新誊抄三份,只是将“免去黄金两千万两”改为“免去黄金五千万两”。然后,她带着这三份一模一样的契约去了一趟诚王府,将明璋欠债的前因后果如实相告。
聂沛潇听后并未流露一丝惊讶,显然当今圣上、他的皇兄聂沛涵已将此事提前告诉过他。但云辞设下这个陷阱的具体动机是什么,又是为了谁,聂沛潇却并不知情,他单纯地以为这是云氏支持慕王登基的一个筹谋。
出岫也不愿对他解释太多,只请他立刻放了明氏兄妹,又将明璋带入诚王府中。两人当面签下这份契约,由诚王聂沛潇做了见证人。当然,明璋也痛快地同意了出岫所提出的条件——一是放过云羡,二是将出岫的真实身份保密。
契约一式三份,三人各执一份。自此,关于这五千万两黄金的债务一笔勾销,云氏与明氏再无瓜葛、形同陌路。
也许恨的反面是爱,但爱的反面绝不是恨,而是漠然。
(卷五,完)
卷六:妾心如寐 辗转无声
第188章:沙场英雄多相惜(一)
大军启程前往京州的头一晚,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烟岚城城西的平姜大营里,随处可见一堆堆篝火,刀剑撞击的声音伴随着豪迈的笑声时不时传来——诚王麾下的一万先锋军正在进行出发前的狂欢。
比拼身手、对酒当歌,铁签子上串着种种野味在火上烧烤,每一块肉都是金黄焦脆、冒油不止。
外头的将士们说笑闹成一团,主帅营帐里却是灯火通明、安静得极为沉窒——沈予正在赶着写战事奏报,好在回京复命时呈到天授帝面前。
野味的香气四溢,连带着欢声笑语一并飘入帅营之内,是对听觉、嗅觉、味觉的三重考验。然而沈予就着案前灯火埋头疾书,对外头的一切诱惑无动于衷。
“将军。”贴身随侍清意的声音适时响起:“将士们让我给您送点儿烤好的野味。”
沈予闻言停笔,看向帐帘处笑道:“进来罢。”
清意左手掀开帘帐入内,右手还端着一盘子野味,正是一只体格不大的小羊崽儿,皮肉已烤得金黄焦脆。他恭恭敬敬走到沈予面前,道:“这是将士们的一点儿心意,特意拿来请您尝尝。”
沈予轻轻嗅了一下烤全羊的香气,点头道:“还挺香,搁下罢。”说着又重新开始执笔疾书。
清意见状颇有些心疼地道:“将军,写奏报也不急于这一晚,大家都盼着您出去‘与众同乐’呢!”
沈予蘸着砚台里的墨汁,头也不抬地回道:“等到大军上路,我要操持的事情太多,便顾不上写了。你跟他们出去闹罢,今晚让我专心把奏报写完。”
清意叹了口气,只得妥协:“那您好歹先把烤全羊吃了,凉了可就没滋味儿了。”
“好。”沈予伏案疾笔,口中虽如此答应,却不见任何动静。
清意很想再劝一句,想了想又不知如何开口。大军入城的第二日,自从沈予去了一趟离信侯府回来之后,清意便发现他脸色深沉、充耳不闻外物,只一心开始写军报。
先是给后续返程的其他大军传消息,然后又斟酌如何处置战俘,如今还慌着给圣上写奏报……清意觉得,他的主子看似忙碌,其实是有心事,所以才假借军务聊以遣怀。
清意兀自想得出神,忽见沈予抬头望向自己,那清冽的目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丝丝浮影:“清意。”沈予唤他。
“啊?”清意愣了一瞬,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回应:“卑职在!”
沈予定定看了他片刻,眸中闪现一丝笑意:“不必这么紧张……你挡着我的光了。”
清意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沈予案前,被灯火映出了一片阴影,好巧不巧正正落在那封奏报之上。他立刻后退几步,往右一闪,重新站定:“卑职不是故意的。”
沈予再次失笑:“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出去罢,今晚可以和他们闹一闹。等到明日大军赴京,路上我可就管得严了。再者有诚王殿下在,你们也不能闹得太厉害。”
清意点头,“哦”了一声,正打算退出去,却听沈予忽然停笔又问:“慢着……子涵姑娘如何了?都收拾妥当没?”
听到这个名字,清意只觉得头大:“收拾妥当了,但她抱怨得厉害,说是路上又该吃不好睡不好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在我的私邸住了两三日,如今也养得娇贵了。”沈予如是淡淡评价,又道:“明日启程,你多照顾着,尽量给她安排舒服一点的营帐。”
“卑职遵命。”清意抱拳,极不情愿地领命,嘴里又嘟囔一句:“为何非要我照顾这个麻烦女人……”
“下去罢。”沈予假作没有听见,冲他摆了摆手。
清意再瞥一眼方才端进来的一大盘烤肉,忍不住又一次劝道:“将军,烤全羊凉了就不好吃了。您别辜负将士们的一番心意。”言罢他不等沈予回话,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予顺势看向那盘烤全羊,闻着倒是香气四溢,可他竟没有半分食欲。再想起前日去云府和出岫闹得不欢而散,他心里也是重重叹息,无力感一阵重过一阵。
明明出岫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先且不论这“情”中是有几分恩情、几分爱情,但至少她已经有所动摇。可为何她就这么拗着性子?难道完完全全是因为放不下云辞?还是说……另有别人?
沈予的心思沉了一沉,棱角分明的俊颜上闪过一丝担忧。他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将思绪都转到奏报上来,正待重新提笔,却发现砚台里的墨汁全干了。
沈予自嘲地笑了笑,他从案前起身,想要寻些清水重新研墨。然而人还没走出营帐,却见清意迎面进来,连禀报都没顾得上,喘着大气儿道:“当值的守卫方才来报,诚……诚……诚王殿下来了!”
聂沛潇来了?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沈予忽而发现,方才帐外还喧天的吵闹声已戛然而止,变得悄无声息起来。他也不敢怠慢,连忙走出营帐相迎。
放眼望去,一座座营帐之前,将士们都已原地下跪,大营里变得鸦雀无声,唯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合着火上野味冒油的“滋滋”声隐隐传来。
沈予往大营门口迈步走去,不消片刻,便远远望见聂沛潇一身便服悠悠而来,身后还带着几个随侍护卫,看起来很是闲适。沈予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不是紧急军务,也不禁长舒一口气,遂上前单膝跪地,行了军中大礼:“末将沈予,恭迎诚王殿下。”
“沈将军免礼。”聂沛潇虚扶一把,又转而瞧了瞧那一堆堆篝火,笑道:“一路走来,只闻到阵阵香味儿,把人馋得不行。”
言罢他又侧首朝冯飞命道:“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免礼罢,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必顾忌本王。”说着他已径直往沈予的帅营方向行去。
沈予跟在聂沛潇身后,见他进入帅营,自己也打算随之入内。他发现诚王府的侍从都没有跟进去的意思,一个个站在外头候命。于是他随手招呼清意:“给几位大人准备些野味。”
清意领命而去,沈予这才掀开帐帘入内。刚一进去,他便瞧见聂沛潇坐在自己伏案写字的地方,正垂目看着那封未写完的奏报。
沈予轻咳一声,有些尴尬:“末将才疏学浅……回头写完了还得请您指点指点才行。”
聂沛潇闻言搁下奏报,抬目笑回:“又不是吟诗作赋,你还讲究什么文采?依我看,这封奏报字迹工整、格式规范、行文流畅、言简意赅,已经可以直接面呈圣上了。”
“末将还未写完,您就下批语了。”沈予再笑,转而又问道:“您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紧急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