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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以淡心的身份和语气,再配上她说话的内容,帝王听了不会龙颜大怒。可若是换做出岫自己亦或太夫人说出同样的话,结果如何就未可知了。
“这番见解,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出岫疑惑再问。
淡心眨了眨眼,以袖掩唇娇俏一笑:“自然是了,奴婢好歹服侍了您和侯爷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该知道几分。”
她边说边伸手指向屋内的一排小书架,其上都是她这些年积攒的话本子,就连云辞生前也晓得她最爱看痴男怨女和稗官野史:“话本子上是这么写的啊!哪家的公子和哪家的小姐两情相悦,最后却不能终成眷属,皆是权势所害。”
“话本子?”出岫有些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因而才懂得分析这些世家?”
淡心先是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略有迷茫地道:“奴婢也不晓得,总之皇帝昨晚问起来,奴婢就照实说了。或许是跟着您和侯爷潜移默化学来的,也有可能是自己瞎琢磨的,不过话本子可是好东西呢!上下几千年,其实尽在话本子里。”
说着她已再次咯咯地笑起来:“还有,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同天授皇帝这样的人物说话,咱们得智斗!”此刻淡心已有些得意忘形起来,早就忘了昨夜她在聂七面前胆小认错的那一幕。
淡心这话说得直白,可话糙理不糙,其实她的想法与出岫也算不谋而合。两人俱是认为,对天授帝不能硬碰硬,而是需要适时服软,以柔克刚。
出岫见淡心笑得越发得意,再想起天授帝讨她入宫做女官的事,忽然不再忧心忡忡,至少,没有昨夜初闻此事时那么担忧。
斟酌片刻,出岫还是将这件事如实相告,慎重道:“淡心,你可知道昨夜天授帝离开云府时,向我讨要你入宫做女官。”
“啊?”淡心的笑意立刻凝固在娇颜之上,进而变成惊讶,难以置信地反问:“夫人,您是在对奴婢说笑吗?”
出岫只轻轻叹了口气:“承儿婚事恐有变数,沈予又受了伤,你觉得我还有心思对你说笑?”
听闻此言,淡心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她忽然想起昨夜天授帝离开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便也醒悟过来:“难怪他对我说,女官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了……”
出岫亦是再叹:“这事都怪我,倘若那夜没带你去摘星楼赴宴,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她主动伸手握住淡心的一双柔荑,安抚地道:“淡心,咱们名义上虽是主仆,但你知道我从没将你看成是下人。我私心里是不愿你入宫,帝心莫测,天授帝喜怒无常,我担心……”
“您担心奴婢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淡心爽利地接下话茬,脸色也开始变得抑郁:“其实奴婢胆子很小,真要说起进宫,奴婢心里害怕得紧,也舍不得您和太夫人,还有知言轩的上上下下。”
“我又何尝舍得你……”出岫亦是黯然,沉吟片刻再道:“此事我已同母亲商量过,绝不勉强你半分。倘若你不想进宫做那劳什子女官,我明日就去诚王府向天授帝回话。”
“夫人……”淡心大为动容,眼眶已开始隐隐泛红:“您要如何向天授帝回话?您难道要为了小小一个奴婢忤逆他么?这不值得……”
“怎会不值得?”出岫紧了紧握着淡心的手:“犹记得从前在追虹苑时,我口不能言,还受茶茶的欺负,都是你出面替我打抱不平,甚至还为此责难沈予;后来到了云府,你也处处帮衬我,不让我这个哑女受气;侯爷去世之后,你待我如何更不用说……”
话到此处,出岫已是不胜唏嘘:“淡心,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那夜在摘星楼上,你替沈予出头,替我挡下刚出炉的药汁,这些我都记得。也正因如此,我不愿让你进宫受罪……况且天授帝没将话说死,或许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护主本就是奴婢的本分。”此时淡心的语调已开始哽咽:“奴婢哪里值得您这样夸奖。奴婢这毛手毛脚的性子,又是口无遮拦的人,平日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给您添了多少麻烦。从前侯爷不计较,您也一再宽容,如今还要为了奴婢冒险去和皇帝计较……”
说着说着,淡心的泪水已簌簌而落,一颗颗纯净剔透,一如她的人、她的心,不染丝毫尘埃:“您待奴婢这么好……奴婢更舍不得离开您了!”
“别说傻话。”出岫颇为安慰地笑了笑。转眼间,她认识淡心也已七年光景,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仍旧伶俐可人,只是蹉跎了岁月,耽误了终身。
每每想到此处,出岫都难掩自责:“说到底,此事全怪我,是我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倘若你早早嫁人,也不会被天授帝选入宫了……我唯一的遗憾,是你和竹影……”
“夫人您说什么呢!”淡心闻言亟亟打断,眼泪落得更凶:奴婢我当时年纪轻不懂事,依赖竹影喜欢竹影,可都过去了。如今回过头再去想想,其实当年也没那么喜欢……他和竹扬很般配。”
“那云逢呢?”出岫连忙再问。
“云逢……”淡心怔愣一瞬,不自觉地垂眸,语调也低缓了几分:“云管家是个好人,人也老实前程也好……奴婢是很想喜欢他,可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还是不够喜欢罢,故此才不想草率答应这桩婚事,一拖便拖了三个月。并非计较他是个鳏夫,也不是介意他心里另有她人,但就是……缺少那一分一毫的决心。
总归已经是老姑娘了,便也越发不愿将就自己。
“淡心,倘若你当真不愿进宫……其实是有个法子。”出岫再次开口,打断了淡心的思绪。
“什么法子?”
“立刻嫁人。”出岫言简意赅。
立刻?”淡心挑眉,立刻问道:“您该不会是想让奴婢和云管家……”
出岫点头:“记得我初来云府没几日,便碰上云逢迷路,当时他就说他认得你,他叔叔云忠在世时也很看中你。满打满算,你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昨夜天授帝问起你的婚事时,我还拿云逢当了托辞。只要你嫁人,哪怕是假成亲,便不符合入宫做女官的规定,天授帝也会绝了这门心思。”
第226章
嫁人?假成亲?淡心只觉得这主意太过荒谬:“夫人,昨夜天授帝刚提出让奴婢入宫,您转眼就让奴婢去成亲,这岂不是太明显了?”
“生米煮成熟饭,他也无话可说,至多是迁怒我几句,也不会为了你而发落整个云府。”出岫郑重地承诺道:“淡心,你只需做出选择,其它事一律由我来安排。”
淡心沉吟良久,一直没有再往下接话。
出岫知道她此刻定然思绪纷乱心神不宁,却不得不催促她:“后日天授帝会启程返京,昨夜他已下令,准你休养两月治好背伤,痊愈之后再入宫侍奉。淡心,你只有两日时间考虑了。”
淡心闻言更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还带着几分不甘愿地道:“您让奴婢想想……”
出岫见她如此为难,已知她心中不愿:“别勉强自己,万事还有我和太夫人扛着。”
淡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明确拒绝但也不应承。出岫想让她独自冷静冷静,便起身道:“等你想清楚了,告诉我你的决定。”
出岫说完已径自起身,作势要往屋外而去。恰在此时,淡心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听她犹犹豫豫地问道:“夫人……倘若我不进宫,世子的婚事是不是就黄了?”
出岫迟疑片刻,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未必,你不要多想。”
淡心似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什么端倪,遂再次沉默起来。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最近在摘星楼养伤的日子,还有那个曾去探视过她的铁血帝王。
虽然当时两人未曾真正见面,而是隔着屏风相谈,可其上映出的那一抹黑影如此孤清,如此深浓,久久在淡心脑海之中挥散不去……仿佛是谁给她的心上蒙了一层黑纱,压抑而又神秘,引得她不自觉地想要窥探。
先后服侍过云辞和出岫,又与沈予交好相熟,淡心自问,其他俗男俗女早已无法入得自己的法眼。什么样的风姿、什么样的气质,又哪里能及得上这三个人呢?
但这一刻,淡心记得帝王的绝世魅颜,清清楚楚。那抹黑影所透出的风姿邪魅狷狂,甚至是语中若有似无的一丝寂寥,还有突如其来的阴鸷、喜怒无常……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蓦地,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缓缓涌出,逐渐占据整个心头。
进宫吗?也许她并不是被迫的,也许她是自愿但又不愿承认。而她所缺乏的,只是那个去探究的勇气而已。
想到此处,淡心浅浅一笑,释然地对出岫回道:“夫人,奴婢愿意进宫。”换一个环境,去感受一下应元宫里的生活,左右不过两年,其实也并非很难捱。
对于淡心同意入宫,出岫觉得很惊讶,忙道:“承儿的婚事成与不成,都与你无关……你不要勉强自己。”
淡心闻言缓缓摇头:“不是勉强,反正我已经二十三了,也不在乎这一两年。再说我这辈子还没进过宫呢!进去瞧瞧也好,沾沾皇家之气。”
“宫内凶险,你……”出岫还想再劝。
“难道凭奴婢的聪明才智,还不能够化险为夷?”淡心故作一副得意的表情,再笑:“再说奴婢是云府的人,在宫里谁不得高看三分?即便想要害我,恐怕还得掂量掂量呢!”
言罢她也从座上起身,朝着出岫盈盈一笑:“夫人不必再劝,奴婢丝毫不觉得勉强。您这就带奴婢去荣锦堂罢,奴婢想亲自向太夫人回话谢恩。”
*****
半柱香后,荣锦堂内。
无论出岫何时来见太夫人,后者手中都是握着一串念珠,仿佛是个虔诚的信徒。若非有一次太夫人自己亲口承认,出岫很难想象她会不信佛。一个不信佛而又长年累月礼佛之人,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出岫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太夫人每一次摩挲着手中念珠时,其实都是在思考斟酌,便如同天授帝喜欢抚弄袖口是一个道理。
“你愿意进宫?”太夫人对淡心低沉问出的一句话,适时将出岫的神思拽了回来。
再看淡心毫不犹疑地点了点头:“奴婢愿意进宫,为云府争光。”
“的确争光了,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不愧辞儿生前护你多年,如今出岫也颇为倚重你。”太夫人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愿意入宫,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奴婢恭听。”淡心很是低顺的回道,也只有在太夫人面前,她才会如此乖巧沉静。
太夫人仔细打量她,须臾,问道:“你是打算进宫做女官?还是做聂七的女人?”
“太夫人……”淡心怀疑自己听错了:“您这意思是……”
与此同时,出岫听了这话也是半知半解。
只见太夫人手握念珠,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入宫做女官只是个借口,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也许天授帝是真的看中你,又或许他只是在借你试探云氏,想瞧瞧咱们有没有这个野心涉了朝政再涉后宫。”
这一层是出岫和淡心都未曾想到的,此刻听太夫人这样一点拨,俱是恍然大悟。但事实上,出岫不愿将这个痴情的帝王想象得如此冷酷无情,竟连一个婢女都要算计在内。虽然,或许这是事实。
淡心双眸中也霎时划过失望之色,露出一丝自嘲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