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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住在我心上-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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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机关大院的岗亭面前,子言望了一下天色,临近傍晚,澄澄的一抹蓝,有鸽子扑扇着白色的翅膀飞起,扔下一串清脆的鸽哨声,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仿佛春天放飞的风筝,不小心脱了线,遥遥坠入了深不可及的苍穹。
这是最后一个同学侯红家。
侯红的父亲一个月前车祸去世了,她原来成绩也只是平平,现在更加无心向学,干脆利落地就放弃了中考。
这是子言第一次来到市委大院。郁郁葱葱的林木覆盖了整个生活区,繁盛的乔木与植物被修剪得平平整整,一栋栋独立的小楼被掩映在绿意深处,那绿色浓郁得似要滴出水来,黯沉如泼墨般迤逦铺陈,肃穆而华丽。
子言摊开手心,往那张写着地址的小纸条上再看了一眼,最后确定了方向。
“叩叩”,她轻敲了一下门。
开门的阿姨四十出头,头发烫成熨贴的波浪卷,服饰得体,显得端庄而和蔼。
“呃……阿姨,我是来送毕业证的。”在她的眼光之下,子言觉得莫名有些紧张,竟然有点口舌打结。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疑惑,上下打量了一下子言,笑一笑说:“你是她同学吧,她去打球了,进来坐一会儿吧。”
“谢谢阿姨,不用了,您把这个交给她就行。”子言从书包里掏出毕业证,递到她手里。
转过身去长吁一口气,总算可以回家了。
“阿尧,”阿姨忽然笑起来,“你回来得正好,你同学给你送毕业证来了……”
子言的身子只转到一半就顿住了,姿势僵硬得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她目瞪口呆望着几米开外的林尧,后者也正以同样惊异的目光望着她。
银汉红墙入望遥(3)晚风拂来不知名的花香,林尧身后是大片刚抽出新鲜花苞的栀子,白瓷骨朵似的花瓣有雨过天青的痕迹,分明是碧青的叶子留下的投影。
她什么也不能想,抱紧书包,跌跌撞撞就从他身边擦过。
慌不择路,听得见心跳如鼓,耳膜有突突的声音作响,半天才猛省,原来是自己的脚步声,慌乱地奔跑过后,左脚的鞋带早已松脱,长长的鞋线散开,她拖着鞋帮子踉跄跑了这一路竟没有发觉。
蹲在花圃的水泥阶上系着鞋带,手指抖的不像自己的,胡乱系了半日才发现结了个死扣,只得又重新解结系带,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慢慢直起身来。
“沈子言!”这声音也带有些许气喘,还没完全平息。
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扣紧书包带,俄顷又放开,她回头望向他,夏日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极其明亮的光影,一枝乍然开放的荼蘼横斜出来,他的脸就隐在透明的花影后,虚幻得不真实。
“沈子言,”他走近几步,眸光濯濯,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气,“你怎么来了?”
窘得要命,气血上涌,满脸飞红,她半天才咬一咬唇答道:“我来找同学。”
“找侯红?”林尧好整以暇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
他扬起手中的毕业证:“她的毕业证,你怎么送到我家去了?”
子言展开手中揉皱的纸条,有些尴尬的分辩:“这地址写得不很清楚。”
林尧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摇头微笑:“写得很清楚呀,侯红家在右边第一栋,我家明明在左。”
子言有些悻悻然把手一摊:“那你还给我。”见到他笑,心里又不自在起来,恨恨地咬一咬牙:“笑什么笑!”
“好了,不笑你了,”林尧收起调笑的表情,“我带你过去吧,免得你又走错了。”
沿路是一带影影绰绰不知名的花卉树木,不断有枝桠伸出来拦截两人的脚步,子言只认得开到极盛已接近颓败的荼蘼,扑入鼻中的都是几乎有些呛人甜腻的浓香。
这回很顺利找到了侯红家。
她想张口说谢谢,却蓦然间哽在喉头出不了口。
两两相对间,林尧正一眨不眨看着她,一双眼睛漆黑如夜幕,只余瞳仁里星光一点,子言知道,那光里有自己清晰的一点倒影。
她的脸滚烫起来,今天温度真的很高,浑身作热,额上渐渐沁出细细的汗迹。
“沈子言,”他连名带姓的叫她,令她心里微微有些黯然与自嘲,“快毕业了,你们班会办什么聚会吗?”
“没听说。”她浅浅笑着摇头,“就算真的有聚会,我也不见得会去参加。”
他也笑,笑容几乎温软如水,透着熟悉的亲昵:“沈子言,你还是这样,不爱参加集体活动。“有什么美好而清晰的记忆即将破壳而出,心里抽动了一下,她保持着微笑:“谁说的,本人一向热爱集体活动,我以前不是参加过一回聚会吗?”
林尧的笑容显然比她要明朗得多:“真快,一转眼都三年了。”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不小心碰触到她的眼神,便不露痕迹的移开:“看来你记性还不错。”
“我记忆力一向很好。”她强调这一点。
好像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微微一笑:“那你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也都还记得吧?”
这个提示极其隐晦和宛转。
她低低应了一声,眼里便有温热的水汽涌上来:先前犹豫徘徊了许久没有作出的决定,如今全成了铺垫,仿佛潜意识里其实只是为了等待他的这句话。
她忽地笑起来,露出很久没有的孩子气,“林尧,我想起来,你好像也还欠我什么呢。”
他的声音伴随荼靡的花香拂来,辗转萦绕在耳边:“……那你现在想好了没有?”
她转头过去看那些阳光下繁盛到极致的花簇:不是没想好,只是说不出口,一直呼之欲出的答案,到末了却死活说不出来。她没有办法对林尧说:你要答应我,三年后,和我考同一所大学。
这样近似于表白或者承诺的话,万万不能先由她说出口!
更何况,她拿什么信心来赌林尧会答应?一个无足轻重的儿时承诺,犯不上押上人家的前途与未来!
她的脸颊深深现出一朵酒窝,笑容像被这馥郁的花香给熏醉了,“等我想好了,一定告诉你。”
他凝视着她的笑脸,眼神有些微的恍惚,欲言又止,却也微笑起来,轻轻说:“好。”
这一晚的梦做的特别恬美,特别踏实,醒来后仍有梦境里袅袅的余香不散,满心都承载不住那并不安稳的喜悦。
中考前两天,她将一头长发剪成极短的学生头,只有额前留了一排参差不齐的刘海,颇有种剪发明志的心绪。
杨丁丁说,学姐你这个短发造型还不如留长发的好。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嘴角毫不掩饰的一撇。
子言笑眯了眼:这丫头总是这样,直言不讳,不如许馥芯说的那样委婉:子言,你这个发型,嗯,回头率应该比以前高。
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奇怪,同样是清汤挂面的短发,为什么许馥芯和龚竹就能留得那样好看,而自己的发型就跟被割草机割过似的,一茬一茬。连守持内敛的季南琛第一次看见她的短发,都惊讶得忍不住回头望了两次,极巧的应验了许馥芯的评语。
中考的第一天下起一场极大的暴雨,学校走廊里挤满了避雨的学生。
她的考场被安排在二楼第一间教室。
因着雨天的气温微寒,子言罩了一件母亲织的白色开司米薄线衫,纯白的衿领上只嵌了一粒黑琉璃似的圆扣,她拄着伞慢慢走上楼梯。
手中的雨伞还淋漓的滴着水,她低着头边走边小心翼翼甩着水珠,这发霉的天气,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实在令人腻烦。
走廊的尽头有谁笑着在打招呼:“林尧……”嘈杂间听得不太真切,纵使如此,这个醒目的名字依旧敏感的穿越熙攘的人群,一直传进沈子言的耳朵。
她急切地向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带了一点迫不及待的忐忑,仿佛要从那里汲取一些暖意与支撑的力量。
雪白的衬衫从一片灰色调中抢眼的跳脱出来,衬衫的主人正微侧着身在与人说话,一双眼睛则漫不经心地四顾,仿佛在寻找着谁。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迎上了林尧寻觅的目光。
子言静静站在楼梯尽头,默默凝视着他,凝视着他立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教室门口,凝视着他正毫不迟疑地望着自己。
他的眼睛里有璀璨的光彩,与他的面容交相辉映,她看得有些呆,舍不得移开视线。
不同于往日的躲闪回避,这样的两两相望,还是第一次。铺天盖地的雨雾下,嘈切拥堵的环境,子言第一次感觉,他和她的心贴得这样近,近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声,这心跳声,几乎近在咫尺。
他的目光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子言感觉自己被囫囵笼罩在网里,有些昏沉沉的晕眩,心柔软的像一团发好的面,芬香蓬松,只待他来揉捏搓扁。
进场的铃声刺耳响起,蓦的惊醒这个梦境。
子言抚一抚耳边的短发,使劲压一压不整齐的刘海,抱紧文具袋,闪身跑进考场。
未若柳絮因风起(1)中考成绩揭晓的第二天,子言家里的气压很低。
她在跟父亲较劲,已经赌气了一天半没有吃饭。
父亲这次看来真的很生气,始终没有开口跟女儿说一句话。
子言的中考成绩只越过光华录取线十分,险险进入光华的高中部。
这样打擦边球的中考成绩父亲自然很是不满意,他劝说子言改念师范学校,走一条稳妥的路,然而这孩子却很不懂事,居然用缄默的绝食来对抗他的苦心安排。
整个暑假都在这样的低气压中度过,在母亲的劝说下子言终于开始吃饭,然而向来温和的父亲却依旧没有松半句口风。
开学那天,子言独自一人在家,望着窗外明亮的日头,明明是九月的盛夏骄阳,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这个僵局直到开学第三天才被打破。
初中班主任顶着夏日的高温登门拜访,花白头发的陈老师只说了一句话便打动父亲:“子言这孩子,你不让她念高中,将来考大学,她说不定要恨你一辈子!”
子言忍了两个月的泪水终于尽情宣泄而出。
她也有过动摇与彷徨,对未来扑朔迷离的惶恐,对自身不确定的自卑,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林尧那一日凝驻在她身上的温柔目光,那目光仿佛带着魔咒,控制了她所有的心神意志,教她如中蛊般一头跳了下去。
开学第五天,子言终于踏进高一三班的教室,开始了她的高中生涯。
光华的高中规模远远超过初中部,每个年级都有十几个班级,分散在两栋教学楼的不同楼层,到处都是陌生面孔,大多数学生都来自外校。
子言报到得晚,被班主任安排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
她刚刚坐下来整理课桌,后面就传来一声轻笑:“沈子言。”
季南琛有一双漂亮黝黑的眼睛,她一向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这双眼睛会有距离自己这样近的时候。
她不可避免的被唬了一跳。
满头微卷的乌发底下,季南琛的的眉目生动如画,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见到熟悉面孔总是好的。
子言立刻浮上亲切的感觉,面前的这个男生,虽然没有深交过,怎么也算是老同学了。
“这么晚来报到,我还以为你真去读中专了。”季南琛说。
子言微怔,“你怎么知道的?”
“许馥芯说的。”
听见好友的名字,她立刻惊喜起来:整个暑假她一直龟缩在家,根本不知道其他同学的去向。
“她在哪个班?”
季南琛耸耸肩,“六班,离咱们这儿很远,在另一边楼梯的拐角处呢。”
“待会儿下了课我去找她。”子言兴高采烈地说。
季南琛也仿佛被她这欢快感染了,嘴角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
见到许馥芯的时候,子言有种久违的悸动感,第一次如此想念一个朋友,哪怕此刻她就在眼前,还是张开双臂唯恐会失去一般紧紧将她抱住。
“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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