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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高的殿阶望下眺望,山门殿对面便是天王殿,之间相隔一处开阔广场,一座又一座灯棚,布置了无数应景纱灯,远远望来,宛如一片灿烂灯海。再看广场正中锣鼓喧天,跑早船、踩高跷、跳秧歌……更衬得元宵庆喜的好气象。
伍定远怔怔瞧望太平人间,忽道:“巩志……咱们多久没来灯会了?”巩志躬身道:“上回来是正统八年,今儿是十一年。咱们有三年没来了。”
众将上回过来灯会,乃是正统八年丙子,生肖街鼠,转看今朝,却已是正统十一年己卯嚼兔。伍定远眯起了眼,道:“难怪了。上回来还是些老鼠偷油灯,现下可都是兔儿捣药了。”
众将转看广场,果见棚架里大小花灯皆做兔形。一只只发着红黄绿光,或捣药、或蹦跳,围绕着嫦娥仙子,望来天真可喜。可当此肃杀之时,却没人笑得出来。
伍定远眺望着人山灯海,只想找出妻小的身影,奈何百宫眷属齐来贺岁,广场里人来人往、密密麻麻,纵使目光敏锐如他,却也瞧不到人。
看得出来,定远累了。他昨晚彻夜未眠,离家时天没亮,根本没时光与老婆小孩说话,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正想来个合家赏灯度元宵,结果又冒出个抢匪王一通,硬生生把他卡在这里,白白流了一场泪,现下又为了朝廷的事伤神,真不知何时方得暇。
相较起来,打仗容易多了,与秦仲海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什么都不必想……
眼见伍定远始终默默无语,房总管叹道:“大都督啊,论起朝中实力,您固然是谁也不怕。可现下争得是帝位啊!您一味挨打不还手,小心粉身碎骨。”说着便将一应物事交给了岑焱,道:“能说的,咱家全说了。这儿是咱家的侍卫军令牌,还有唐王爷给您备的礼,一切全看您怎么说了。”房总管言迄告辞,这回却把东西留了下来,但见军刀,蛛甲、令牌全收在包袱里,大都督却还是无言以对,既未称谢,也不送行,好似成了神像。
高炯心里担忧,忙道:“大都督,您……您怎么说?”伍定远默默眺望远方广场,轻声道:“别问我,我不知道。”众将讶道:“不……不知道?”伍定远仰望天边明月,怱地笑了笑,说道:“我应该活不久了。”众将咦了一声,莫不悚然而惊。大都督却不多言,霎时袍袖一拂,迳自转身离殿。巩志大声喊道:“正统军!护卫大都督!”首席军师喊话,便听“啪啪”两声,燕烽、高炯二人军靴重重踏地,肃然转向。其余参谋无须号令,也已各站其位,但见巩志在左、燕烽在右,高炯上前、岑焱随后,诸人军纪俨然,一同簇拥大都督离开。
第三章千里姻缘一线牵
“你……站起来。”
红蝶寺里,祖师殿旁,传出奇怪的说话。陈得福茫然张嘴,只得依言起身。
“你,学猫猫。”
奇怪的语气,说出奇怪的话语。陈得福哼了一声,他虽是傻子,却不太想做傻事,正要出言同拒,却见几道凌厉目光射来,满是威严森然。
“喵……”陈得福口中喵喵,内心哀叹,喵地一长声过后,后臀还不忘摇了摇。
“一点也下像。猫不会摇尾巴。”那嗓音懒懒又道:“去学狗尿吧。”
士可杀,不可辱,也是心下愤然,陈得福便把怒眼来瞪人,哪晓得双眼才一翻起,便见-根藤条当头飞来,听得算盘怪怒道:“大胆!这是和谁学得反逆眼神?给老子尿!”
算盘怪发怒,陈得福自是吓了-跳,他东跑西窜,忽见院中有颗大树,忙逃到了树旁,自将右腿高高抬起,歪舌咧嘴间,兀自目露凶光,不忘狂吠两声:“汪汪!别打我!”
“好玩!好玩!你们华山门人真傻呼啊!哇哈哈!”场边传来鼓掌之声,却是有人乐翻天了。
正悲惨间,猛听天顶轰隆一声,满空烟火大放异彩,照亮了面前的佛院。
看这红螺寺深藏红螺山,此寺原称“大明寺”,乃是正统朝的“护国禅寺”,号称满山名胜,无奇不有,只是此时此刻,却无一处地方比眼前怪异,看一名青年立在树旁,高抬右腿,口中还汪汪不休,如此怪诞人物,正是华山的扫地神童陈得福。都说老来子彩娱亲,人家老寿星好生孝顺,这扫把星却又在取悦何人呢?陈得福暗暗咬牙切齿,偷眼瞄后,眼里却见到了一颗小柿子。
天下人物鬼模怪样,肥枰怪像橘子,算盘怪似竹竿,连陈得福也活像一只大扫把、谁晓得背后的小胖童更加稀奇,他心宽体眫,穿了件黄马街,他不只长得像柿子,他连名字也定……
“柿子啊。”肥秤怪对着小胖童谄笑不休:“您瞧咱家这小福子多孝顺,您老人家这会儿玩得开心了,可以开始学剑法了么?”算盘怪也是呵呵陪笑,道:“是啊,是啊,边学边玩,这就是寓教于乐,武功才练得高啊,来,老头儿背给您听……华山剑道天机藏,前三后五转两旁,中有太极乾坤定……”
“讨恹、讨厌、讨…厌!”歌声未歇,场里已然传来哭吼声了。看柿子双手捣吾耳孔、大哭道:“不学!不学!娃娃不要学你们的臭武功!别烦我!”胖童挥手舞脚,鬼吼咆哮,王哭闹间,却见陈得福躲在树下乘凉,一幅小狗睡觉摸样,柿子大怒欲狂,急急抖开了黄马褂,戟指怒骂:“大胆!我不是要你学猫狗么!你怎又不动了!快跳啊!”
陈得福懒得理他,打了个哈欠,正要翻身再睡,冷不防背后咻地一声,那算盘怪竟然捉厂藤条,一下子抽上了屁股,喝道:“臭小子!快学猫狗跳!不然揍死你!”
算盘怪行径迥异常人,不来可怜徒孙,反帮着外人过来欺负自己孩子,陈得福慌道:“师叔祖!到底要猫要狗,你说个数儿啊?”
“都要!”藤条抽来,再次打中屁股,陈得福吃痛之下,一时前肢着地,后足抬起,上下纵跃个休,口中儿自哈哈大笑:“喵汪、喵汪……哇哈哈!好高兴啊!”
“柿子大人。”正泪眼汪汪间,终于有人出来救命了,但见赵五爷爷缓缓起身,道:“难得元宵,别老玩这些无聊把戏,不如咱们来打闹灯谜吧。”赵五爷爷来了,那柿子原本在拍手人笑,听得老头儿语气不善,便把头转了开,冷冷嗤了一声,示意不屑。
赵五爷爷并末动气,迳自道:“柿子大人,老头儿这灯谜不难,不过是打件兵器。你听好了。这法宝呢,它一砍便断,一烧就拦,却能打得”三达传人“不支倒地,吓得”天下第一“哀哀告饶,您晓得它是什么啥玩意儿?”柿产哼了一声,正想打哈欠,却见一根绿油——的藤条伸了出来,自在柿子脸旁栘来晃去,兀自冷笑道:“猜到了么?小祖宗?”
世间最神气的老人,便是八十岁的赵老五,他手下的这根藤条抽过无数武林高手,什么“若林先生”、“雨枫先生”、“不凡先生”,小时候见了他便要慌忙奔逃,逃得快抚胸庆幸,跑得慢则要呱呱大哭,看这柿子落入他得毒掌之中,随时都要给剥皮。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赵老五森然道:“柿子大人,管你天大来历既要拜人华山,便得严守玉清观的规矩,赵某这里奉劝-句……”劝话还未说全,那柿子却打了个哈欠,道:“好累喔,想睡觉了。”
赵五爷爷哈哈大笑,道:“好样的,带种,”右手高高拾起,风声咻咻,藤条直击而下;猛听啪地一声大响,-颗大橘子飞身而来,一声惨叫之后,已然着地滚开,转看那小柿子,却仍好端端地坐在原地,兀自把哈欠打全了。
赵芝五定睛去看,地上滚倒的却是肥秤怪,一时怒火冲天:“你焉何把脑袋伸过来?你想找死么?”肥秤怪捂着一张胖脸,苦笑道:“老五啊,打死我不打紧,可咱得提醒你一句,这孩子碰不得,他可是……”
“”柿子“喔。”柿子悠然自得,迳自伸指出去,将绿藤条推了开来,都说沛子挑软的吃,可天下最可怕的八颗柿子,没一颗是软的。面前这名孩童姓朱名载志,他是本朝皇室嫡系、太祖第八子西蜀川王六世孙,人称“川王世子”的便是他。
天子的长子叫“太子”,其余儿子不分嫡庶,全都叫做“王子”,诸子年过十岁,一率赏金宝金册,派护卫,进封地,赐号“亲王”,至于亲王的儿子则叫“王世子”,诸子年过十岁,授“涂金”银宝银册,封为郡王。至于郡王的儿子便是所谓的“世子”了。
王子公主,世子郡主……天无二日,自来皇帝只能有一位,亲王郡王却是宗族繁多。本朝开国太祖有二十六子,另外还有一十五位亲兄堂弟,共计宗室四十一王。其余自兴宗、成祖以降,每帝少则三五,多则七八,整整百五十年繁衍下来,合计得百来位郡王,直可从奉天门列队排到金水桥,队伍绵延,渊远流长。
不知怎么回事,别人下蛋也似的生着儿子,却只正统皇帝一个人生不出来。皇帝年近七十,国家却还没有太子,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几位辅国大臣联名献议,建请皇帝由百位郡王世子中挑出一位继任人选,以为太子储君,这便是方今轰动朝野的“立储案”。而面前这位“载志”,自也是本朝“八大世子”之一。
朱载志,将来要做皇帝的人,谁敢打?日后这小孩若真坐上帝位,怀恨在心,华山上下岂不大大遭殃?也是为此,赵老五纵使吹胡子瞪眼,那条藤条却还是抽不下来。
皇家血统越纯正,形状越奇怪,肥秤怪一旁看着,只见载志打了个哈欠。那龙嘴一张,似有样云飘出。喷嚏一打,仿佛龙吟天籁。真命天子异象一出,可把肥抨老怪吓得飕飕发抖,连话也说不出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一这颗柿子误打误撞,成了天子,这人间可要成了什么鬼模样?肥秤怪满心惶恐,正在暗自祝祷,忽听载志叹了口气,道:“肚子好饿。”
龙爪伸出,摸了摸龙肚子,小龙王看起来饥肠漉漉。肥秤怪一听主上饿了,想起了忠君报国的道理,便朝算盘怪瞧去,待见师弟瘦骨如柴,形状不太可爱,便转朝自己的肥大腿来瞧,正痛苦挣扎间,忽然心下一醒,想起怀里还有颗上好的贡品橘子,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忙道:“世子大人,请用橘子吧。”
橘子送来了,柿子斜目去瞧,却叉一脸讶异,道:“胡说八道,这才不是橘子。”
肥秤怪吃了一惊,他手上拿的非但是橘子,还是上好的洞庭火橘。此物色若火红,汁多味甜,乃是天下无双的上品,他自己舍不得吃,方幸取来孝敬祖宗。忙道:“世子取笑了。小人这是湖南进贡的火橘,绝非一般甘橘。”
载志出身贵族世家,自当吃过洞庭火橘,可他拿起橘子反复端详,却又摇头不停:“不对啊,我家的火橘不长这个模样,你这是假的。”橘越淮为枳,肥秤怪越听越纳闷,不知自己的橘子有何古陉?那赵老五却是见多识广之人,他冷冷一笑,自将橘子接过,剥开了果皮,说道:“世子啊,敢情您家的橘子,全都不穿衣吧?”
果皮褪下,露出内里晶莹的火办果肉,柿子满面惊讶,道:“是啊!是啊!这和我家的橘子一个样子了。”赵老五啐了口唾沫出来,自将火橘扔给肥秤怪,不再多言了。
王爷家的柿子赤身裸体,原来早有下人剥好。肥秤怪恍然大悟,他暗骂自己不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