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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激起他爱玩闹的天性,抛下满腹心事,混杂在人流中左顾右看,倒也惬意。
洛阳城的元宵灯节极有特色,家家户户皆在门檐下点起各色灯火,将夜色中的洛阳城照得如同白昼,一些大的店铺中更是专门设有灯棚,既可讨个吉利,又招览顾客。各种冰灯、团灯、转灯、铜灯、纸灯、帛灯等争奇斗巧,不一而足,足让人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苏探晴走走停停,到一家卖糖人的小摊边停下脚步,只见那货郎拿一勺半溶化的粘稠糖汁,微微一侧腕,糖汁流成一条极细而不断的线,倾倒在一张光滑的木案上。那糖汁起初尚冒着热气,落到冷的案上不一会便凝固成型,变化成各种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的形状,或昂首奔跑,或展翅飞翔,形态不一。那货郎手法极其熟练,苏探晴不由看得呆了。心想这制糖人的手法全凭腕上与指尖上的一股巧力,轻重缓急间都是大有学问,而就算自己身怀名动江湖的濯泉指法,只怕也不能似这卖货郎般将一股细细的糖线运用自如。又想到师父杯承丈曾说过世上诸般技业皆有所长,那些行走江湖的各项技艺虽只是谋生小技,却皆是出于多年来的千锤百炼,万不可因自己身怀上乘武学而轻视之……师父的话音犹在耳旁,却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去了何方。若是知道自己来了洛阳,是否也会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原来杯承丈二年前见苏探晴学武已略有小成,所欠缺的只是江湖经验,便执意让他下山去独闯一片天地,而杯承丈自己则云游四海,飘然不知所踪。
苏探晴正思索间,忽闻到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耳中听到一个明朗悦耳的女声在身边响起:“货郎大叔,我就要那个可爱的小猴子……”那声音于清甜中带着一丝孩子气,令人闻之就不免想到一张兴奋得双颊通红的可爱脸庞,苏探晴忍不住抬头望去。
却见到一个少女正站在他身旁,手指一个小猴模样的糖人大声叫嚷着。她头戴青色绒帽,身穿红锦花袄,腰间束根鹅黄丝绦,腕上笼着金袖……苏探晴一向在关中一带活动,从未见过洛阳大城中这般品味考究的服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见那衣料十分精致,皆是选用上等丝绸,衬在她修长的身上,纵是在寒峭初春里,似也带来了一种无端的暖意。
这身颇富贵的装束夹杂在一众青衫土布之中,十分醒目。苏探晴料想恐怕是某个达官贵人的千金小姐,不过她身上并无金银饰物,反更是显得清新悦目,绰约不群。再往上瞧去,因那女子正好背对着他,便只看到帽下露出的一卷乌黑透亮的长发与半支的明晃晃的银簪,尚还有一条雪白的丝巾轻轻围绕在她脖颈中,苏探晴这匆匆一瞥,正好可以看见她颈后一小片细腻白嫩的肌肤,那皮肤白得几近透明,似可看到其下暗流的血脉,极有弹性。苏探晴禁不住心中一跳,急忙别开头去。
那少女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糖做的小猴子上,对苏探晴的注视浑然不觉,放下一小块银子,也不等卖货郎中找零,转身哼着小调没入人潮中。
不知怎么,那匆匆一眼竟在苏探晴的脑海中一直勾留不去,那条雪白的丝巾柔顺地贴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就若是雏燕的羽毛。刹那间苏探晴的心头竟涌上一种遗憾,恨自己为何不多看一眼,将那少女的容貌认清楚。
苏探晴虽是自小性子宽厚,但师从杯承丈多年,不知不觉中也沾染了杀手之王那份孤傲清高之气。所以虽被称为浪子,却是洁身自好,从未去过那些青楼红院,平日纵见到一些美丽女子,亦从没有一个如刚才那个少女般给他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不知她面颊是否如想像中的那般红润,但既然有那么美妙的声音,原是应该配上一付更美丽的容颜才对……心头这般呆呆想着,眼睛便已在茫茫人潮中不由自主地探寻着,可那身醒目的红衣却似是神龙一现,再也不见半分影踪。
苏探晴怔了半晌,不禁失笑起来。又用力甩甩头,似是要抛开心底那份遐思绮念,暗暗责问自己:好兄弟顾凌云尚生死未卜,自己岂可陷身于儿女情长中?一股人流涌来,带着他往城北而去。
不多时又来到一间大酒楼边,但见宝马香车,珠环翠绕,足有数百人将楼前围得水泄不通,苏探晴好不容易才挤入其中,原来那酒楼下搭了一个二丈见方八尺余高的大戏棚子,几名戏子在台上打斗得十分热闹,台下观众不时大声叫好。以苏探晴的武功,自然不会将这些花拳绣腿放在眼里,但他从落凤城到洛阳这一路上担心顾凌云的安危,直到今晚逛了这么久,心情方才松驰下来,亦随着周围的群众一起哄闹起来。
却听旁边一个孩子向一个老者叫道:“爷爷,你看那戏棚边的杆子好漂亮。”
那老者笑道:“乖孙子,且让爷爷告诉你。这六只高杆上挂着六色彩须,喻示着六畜兴旺,那里面还有五面大鼓,意是五谷丰登。咱们老百姓过年就图个好兆头……”
那孩子嘻嘻一笑:“原来是这样啊。爷爷,那你快带我去打鼓呀。”
苏探晴听得真切,看那孩子童真可爱,不禁芫尔一笑。又想到自己的童年,也是这样百般好奇,什么都想去尝试一番,可惜却没有一个亲人给自己讲解一番,心头不由泛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又听那孩子大喊道:“爷爷你看,那个小孩子在爬那根挂着黄带的杆子,你快把我也带上去……”
老者笑斥道:“你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我老胳膊老腿如何能去那么高的地方,若是摔下来可不得了。”
苏探晴闻言看去,那棚左的一支旗杆上果有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男孩,他双手紧握旗杆,两条腿盘蜷在旗身上,借着腰力如一只大猴子一般往上窜去。旗杆下有一对夫妇看来是他的父母,却又不能也像儿子一般爬到旗杆上,只急得跺脚大叫,可那小男孩十分顽皮,听到父母的叫喊不但不下来,反而越爬越高。那旗杆碗口粗细,足有两丈余高,若是不小心摔下来,只怕立时便是头破血流之祸。情势虽然危险,那小男孩却是哈哈大笑玩得十分高兴,周围看热闹的人们有的帮着叫他下来,有的却是鼓掌喝彩,一片混乱。小男孩上到顶端,看到下面这般情形,更是兴高采烈地存心卖弄,先做一个鬼脸,猛然双手松开,只用两腿夹住旗杆,欲要顺杆倒滑下来。却不料他双腿未曾夹紧杆身,惊叫一声,头下脚上地栽了下来……
围观者一片惊呼,有几个女子连忙以手蒙住双眼,不忍看那孩子头裂骨折的惨状。
苏探晴原是笑吟吟地望着那孩子淘气,乍见险况不及思索,双足一顿冲天而起,要在空中接住那落下的孩子。谁料身形刚刚腾空,眼中一道红影一闪,人群对面竟有一人亦是飞身而起,看情景竟似要与苏探晴于空中相撞……
说时迟那时快,苏探晴百忙之中腰腹猛然发力,竟于半空中一个美妙的转折,右手食、中二指曲弹而出,左掌迎着那孩子一托。谁知对方也是应变奇快,右掌凌空下斩,左掌一扬飞出一条彩带朝那个小男孩缠去。
苏探晴的右指疾出,正刺在对方掌心,但觉与一股阴柔至极的内力微微一触,立时化指为掌,变实为虚,将直击出的力道化为斜击;而对方亦是反应快速,急急变招收力。苏探晴只觉掌心蓦然一暖,握住了一只嫩滑的小手,连忙借力一推朝后翻去;同时左手刚刚托住那男孩肩上的衣衫,便觉一股大力一扯,几欲脱手,百忙中手腕一转一翻,把那孩子牢牢抱在怀里,凌空一个后翻,飘至地上。
苏探晴愕然回头望去,首先见到一双比这暗夜还要漆黑的眼睛,再见到一张清秀无比的面容,只是那俏丽的脸上亦是如自己一般的愕然!竟不是别人,正是那红袄青帽围着一条雪白丝巾的少女,手上还拎着那根原本束于腰间的黄色丝绦。
原来刚才两人只顾着抢去相救那男孩,何曾料到竟有人一起出手,一时都错以为对方是朝自己而来,不假思索便在空中各出杀手,那原是习武之人骤然遇险之下的应变。可甫一出手立知不对,又连忙各自在半空中变招,生怕误伤了对方。结果倒成了苏探晴与那少女在空中结结实实地握了一下手,方彼此交错而过,且刹那间变化实在太快,双方蓦然收招各受了些反挫之轻伤。也幸好两人都是一流高手,反应极快,身随意动,那一刻若是有方变招稍迟,只怕对方就会被击成重伤。
四周群众何曾见过如此精妙的武功,见两人于半空中交错而过,又各自借对方之掌力凌空翻身而落,姿势曼妙配合无间,不知情者甚至还以为是戏班中安排好的节目,顿时掌声雷动。那闯了祸的小男孩惊魂未定,吓得哭也哭不出来,他父母连忙上前答谢,苏探晴勉强谦逊几句,将小男孩交还他父母。却见那少女站于对面,轻咬嘴唇,仍是凝望着自己,似乎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苏探晴心中又惊又喜,喜得自然是竟能在这般情况下与这少女重遇,而且……她比自己想像得还要美丽;惊的却是原以为这个少女是哪家豪门千金,谁知竟然有如此高强几乎不在自己之下的武功。
苏探晴上前两步,对那少女一抱拳:“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恕罪。”那少女却不搭话,目中光华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面上微红,垂下头以手指玩弄披在肩上的长发。
看到那白皙的玉掌与嫩红的指尖,想到刚才竟在空中与这只柔荑相握,苏探晴面上不由泛起了红,刚要再说几句场面话,那少女却蓦然抬起头来,嘴角边露出一丝似是嘲讽似是倦怠的笑容:“到底被你抢了先。”
苏探晴呆了一下,才明白那男孩被自己抢先救下令她心中不服,料不到这美丽少女竟心高气傲至此,一时被她弄得啼笑皆非。轻咳了一声,正要再解释两句,那少女却板起一张俏脸:“哼,濯泉指很了不起么?”灵动的双目嵌在略显矜持的玉容上,却是不肯安宁,透着一种慧黠。
苏探晴大奇,自己才来洛阳城不久,这少女却如何认得自己?而他濯泉指法一向少现江湖,若说这少女能从刚才的电光火石般的二招交手中就认出了自己的武功,那确是令人惊讶。不由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少女倨傲一笑:“像你这样问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未免太不礼貌了吧?”
苏探晴登时又红了脸。他既有浪子之名,遇事一向都是镇静自若,纵是在生死关头,亦是挥洒依旧。可偏偏遇见这个少女后如同变了个人,心中似乎有着万语千言,却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少女手腕轻轻一抖,十分潇洒地将那根黄丝绦重又束在腰间,转头就走,嘴边还用足够令苏探晴听得清楚的声音低笑道:“嘻嘻,什么浪子杀手,原来是个呆瓜!”
苏探晴心道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让她走了,我这浪子杀手恐怕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连忙追上两步:“姑娘请留步。”
少女却不停步,只是半转过身来,看到苏探晴刚要张嘴相询,以指按唇“嘘”了一声。苏探晴本想不顾一切先问了少女的姓名再说,可一见到那粉嫩的指尖,顿时语塞。
少女得意而俏皮地一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却偏偏不告诉你。”
她那一付大占上风的神态,令苏探晴又好气又好笑,只想与她多说两句话,哪还顾得她的“噤声令”,口中问道:“姑娘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