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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炭老者听了林旭的一番话,当即大摇其头,说道:
“噢,这位唐大夫,日头马上要落山了,你要去江家集可得快点走。兰若寺离这不远,附近的山路你又不熟,万一走错了,那可是要命的。”
闻听此言,林旭再度施礼道谢,说道:
“多谢老丈的指点,在下这里有一包藿香正气散,治不了什么大病,头疼脑热吃点还是管用的,送您以备不时之需吧!”
在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穷人的命就加倍低贱了,寻常人家有人病死,只能弄张草席一卷,随便往乱葬岗一扔,很多时候连挖坑埋的气力都省却,任由尸体被野狗、乌鸦撕裂吞噬。
一般的穷苦人家无余财,平日里得病也无钱医治,患了小病只能自己干挺着,万一得了大病便只能四处求神拜佛,最多是到寺庙道观跟和尚、道士讨些香灰符水,希望神佛保佑自己的病症早些痊愈了。官府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令得百姓无钱治病,被迫求助于神棍骗子,老百姓想得明白,就算病治不好,总有个心理安慰。
反而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官府越要摆出一副义正严辞的高姿态,大声训斥说一通冠冕堂皇的屁话,弄来一群白纸扇师爷,宣讲什么你们这等升斗小民本性愚顽,无知愚昧不信医学。
实在不得不叫人感叹,不愧是自古官字两张口,你想要怎么说都有理呀!
被林旭拦住问路的这名烧炭老者,显然不属于能看得起正经医馆的殷实人家,此时他双手颤巍巍地接过这包药,眼神中分明透出旁人所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
贴身收好了纸包,烧炭老者连声地向林旭称谢,而后他开口说道:
“多谢大夫,小老儿我贪财了,贪财了。”
与那位两鬓苍苍,十指黑的烧炭老人道别之后,林旭在崎岖不平,满是泥坑和沟壑的土路上又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他停住脚步手打凉棚眺望之际,前方不远处一座城镇的轮廓隐约可见。
在城门口,循例交了城门钱、行脚钱和平乱饷,以及厘金、金花钱等等一大堆花样百出的收费项目,林旭方才算过了关,得以进入这座被六、七米高的夯土围墙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偏远小镇。
来到镇子里,林旭一面迈步朝前走,一面摇晃着提在手里的铃铛。
类似这等江湖游医惯用招揽生意的套路,林旭是一点都不懂,可是架不住山神庙中的两位裨将都是老辣成精的积年老鬼。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在他们的指点下,漫说是叫林旭扮作江湖游医,假如再多给些时间培训,训练成朝廷官员的风度做派也绝非难事。
缓步行走在江家集的街市之上,每逢王朝末路之际,总免不了要重复上演的惊悚场面,愈发令人感到心惊肉跳。
好似白条猪般被铁钩挂起的尸体,公然当街论斤叫卖。对于出售同类的肉体,无论是买者、买者还是从旁边路过的旁观者,这里的人们都是一副理应如此的淡定模样。
那些在脑袋上随便插一根草棍,以示自卖自身的难民们则乱哄哄地跪在街道两旁。他们只要一看到穿着稍微干净整齐一点的行路人,即刻爬上前去苦苦哀求对方买下自己,卖身要价之微薄,甚至在此时的市面上连一个饼都买不到。
所谓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今年淮南诸郡大旱,淮北诸郡又闹蝗灾,江南诸郡更是春秋两季连发了两场大水,各地瘟疫横行,死者不计其数,但官府的苛捐杂税一个子都没少收。如今,老百姓是名副其实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可想而知,一个人能卖身为奴混口饭吃,很可能是继续活下去的唯一方法。身在这般境况之下,卖身成为奴婢压根谈不上屈辱了,毕竟死人没有资格悠闲地谈论人格和尊严之类的无聊话题。
正当林旭正在为眼前这些,他曾以为只会出现在午夜噩梦中的画面而揪心,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尽管力量有限,林旭也是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但他好歹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深心里决定为这些可怜人施舍医药,为他们减轻痛苦。于是,林旭旋即开始在闹市中大声吆喝免费替人看病抓药。
奈何,林旭化身所携带的药物数量有限,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为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看病,很快他便被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前后一会功夫,林旭手头的药物便已用尽,在周围排队的病人还有许多。当林旭抬眼看着那一张张或是因浮肿而面目全非,或是形容枯槁如活骷髅,此刻眼神中充满了对生命渴望的面容,林旭实在不忍心就此撒手不理。
思来想去,林旭只好用上了不太体面的诊疗手段,当街画符烧成灰烬,然后勾兑成符水分发那些病人饮用治病。
说不得,这般近乎于标准邪教收买人心的治病方式,历来都是上层统治者最为犯忌讳的事情。倘若是搁在太平年景,地方官府狠辣的惩治手段,绝对会让此等邀买人心的妖人欲仙欲死。标准的处理程序不外乎是先泼上一身狗血和大粪游街示众,然后再一刀砍了脑袋,末了将砍下来的人头装在小木笼里,悬于城门上面三个月,供来往行人参观,以儆效尤。
“呔,何方妖魔,竟敢在此作祟!”
正当林旭忙得不亦乐乎之际,耳边蓦然响起一声断喝,他扭回头望着来人,开始揣测对方的来意。
戍守一方的地祇不像天庭册封的天神,具有辉煌的气度和神光,严格说来,地祇在本质上更接近于地府的阴神。加之化身缺少神祇金身那种众生愿力与神力交相辉映而来的超凡威仪,在拥有洞悉阴阳眼力的人看来,纵然是看不出林旭的化身什么来路,至少能确定不是常人,倒也难怪一上来便被人当面叫做妖魔。
笑着看了看这位抱打不平的壮士,林旭神色无比淡然地说道:
“这位道友请稍候片刻,我这里还有许多病人要诊治。”
尽管围拢在林旭身边的难民们,那一张张僵化木纳的面孔,许多早已看不出表情变化,但这位要除魔卫道的仁兄此刻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四周向林旭求医问诊的人群所排斥。他黑着脸想了想,说道:
“哼!倒要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我等着你。”
借助于符水这种作弊的医疗手段,很快打发了前来寻医问诊的病人,林旭收拾起东西,在后面跟着这位似乎打算斩妖除魔的高人,一前一后来到镇上的一处僻静角落。
这时候,双方面对面地站定,林旭上下打量着对面的这名男人。这位打从半路杀出的高人,外表看来约有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未经漂洗染色的土黄色粗麻布衣,由上至下也打着不知多少层补丁,不过他身上的衣裳浆洗得倒是很干净,丝毫不见污秽之处。未曾束起的长发恣意披散随风飘动,他腰间的一柄佩剑样式甚是古旧,看起来也应该有些年头了。此君脚下的一双草鞋沾满了泥土,已经看不出稻草的本色。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这个男人那双古铜色,满是老茧的大手,以及平凡面庞上的一双闪亮眸子。若是仔细端详,才令人觉得他的双眸中隐然显出几许锋芒,绝不似外貌一般平凡无奇。
只是单纯从这些表面现象来看,与其讲这位仁兄是一名世外高人,倒不如说他是个朴实的乡下农民更为恰当一些。
感知到附近没有闲杂人等出现,林旭决定跟对方摊牌。当即,他露出一丝笑意,不急不缓地说道:
“本座乃是新任霍山神,敢问足下是何方神圣?”
对面摆出一副正义凛然姿态的男人,此时乍一听闻林旭的话,他不禁失声惊叫道:
“啊!你说什么?霍山神!”
见此情景,林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跟着他一探手从自己怀中取出了文书,从容地展开递给对方过目,说道:
“口说无凭,那么这个东西总能证明我的身份吧!”
卷一
011 墨徒
718 23:08:37 3181
这老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在这次下山查访民情之前,林旭没忘记替自己的化身备下一份证明文书,并且在两位裨将的建议下,郑重其事地盖上了山神大印。此刻由化身取出这份手续完备的文书给人验看,当然是无可置疑。
再三勘验这份文书的行文格式内容,以及印玺应用皆无错误。林旭对面这个气质酷得能令小姑娘尖叫的中年男人,自知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他唯有赔上了一副难看的笑脸,拱手致歉说道:
“适才是在下莽撞,竟然冲撞了尊神法驾,实在是失礼了。墨门弟子东门秋,拜见霍山神。”
当林旭意外地听到了墨门这两个字,即刻来了精神,他伸手搀扶这位自称墨门弟子的东门秋起身,说道:
“不知者不为过。东门先生,快些请起。”
昔日,七雄并立的战国时代,号称非儒即墨的学术鼎盛时期过后,墨家随之分裂成了相里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等彼此独立的源流传承。
这些分支彼此间不仅是互不统属,甚至到了倾轧挤压的程度,内部分裂连累着墨家也就此走了下坡路。待得秦始皇赵政一统天下,墨家面临的形势变得愈发严峻起来。自身组织堪称严密,实行军事化管理的墨家,在诸子百家中承受的压力最大,怪只怪出头的椽子先烂,谁叫墨家的集团战力最强呢!随即,墨者只好由公开活动转入到地下传播,不过来自外部环境的高压政策也带来了一些预料之外的裨益。
四处被秦军围剿的墨家弟子痛定思痛,彻底改组了原有的组织架构,当时选出的矩子将墨家的科技理论研究和江湖游侠,明确地分成了彼此独立运作的两大系统,同时墨家也改称墨门。
主要承担理论研究工作的这部分墨者相继退出江湖,他们改名换姓遁入民间,或为铁匠,或是成为木匠和泥瓦匠等职业匠人。实质上还是借助这些职业的特性来掩饰自身的特异之处,这部分人称之为工墨。工墨和侠墨相对独立运作的这种二元模式,具有非常强的再生能力,足以保证易受朝廷打击的江湖游侠,即使一时行动失利,导致全灭的下场。只要不显山不露水的工墨还在蛰伏之中,他们手上负责保存墨家的典籍章程尚存,由工墨代为培养出新一代的墨家游侠出现,那就只是个时间问题。
倚仗着组织及时转型所带来的诸多好处,墨门磕磕绊绊地熬过了秦始皇在位期间,那一段至为艰难的时光。
随着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出巡时,突然病死在沙丘行宫,他的死亡标志着一个高压时代的终结。其后,长子扶苏奉遗诏随同大将蒙恬一起南下秦都咸阳,宣布即位为帝,称秦二世皇帝。
由于扶苏长期生活在秦人与胡人交战的边疆地区,他熟悉军队运作事务和民众承担的劳役情况,真切体会到秦法苛刻的巨大弊端与大量征召徭役带给百姓的苦难。于是,在扶苏登基后的第一个月,他便下令大幅削减法条,下旨叫停了除始皇帝骊山陵之外的所有国家级工程营造,废除禁止民间藏书等一系列的过往禁令,默许诸子百家恢复正常传授,实行与民休息生养的安民政策。
尽管扶苏执政以后,外部环境趋于好转,但尝到从前高调行事带来的苦头,墨门弟子们学会了在中央集权体制下,切不可以太出风头的生存哲学,照旧维持着半地下式的道统传承方式。
越是强大的国家机器就越不能容忍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存在,无论对方是以什么样的名目存在,墨门的这份谨慎小心使他们规避了后来的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