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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重视劳拉·波伊特拉斯发来的信息。在我熟识的人当中,她最专注、最独立、最无所畏惧。她冒着极大风险拍摄了一部又一部电影。她没有团队,没有新闻机构的支持,靠的只是微薄的资金投入、一部摄像机,以及她的决心。在伊拉克战争暴力的巅峰时刻,她冒险闯入逊尼派三角地带拍摄了《祖国,我的祖国》(My Country; My Country),毫不畏缩地透视了美国占领后伊拉克民众的生活,让本片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的提名。
为了拍摄下一部纪录片《誓言》(The Oath),劳拉随后去了也门。在那里,她花了数月的时间追踪奥萨马·本·拉登(Osama bin Laden)的保镖和司机这两个也门人的足迹。此后波伊特拉斯一直在拍摄一部关于美国国家安全局监控的纪录片,由此导致她在进出美国时经常遭到政府当局的侵扰。
从劳拉身上,我总结出了一条宝贵的经验。到2010年我们初次相识时,她在进出美国时已经被国土安全部在机场拘禁过十几次:除了受过审讯和威胁,她的采访本、胶片和笔记本电脑都曾遭到扣留。尽管如此,因为担心曝光此事造成的反响会让自己无法继续工作,她却一直不肯把受到的无情侵扰公之于众。不过在纽瓦克机场遭受了一次不同寻常的虐待性审讯后,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劳拉实在忍无可忍。“我保持沉默,结果情况却变得越发糟糕,而不是有所改善。”她准备让我就此做些报道。
我在网络政治杂志《沙龙》(Salon)发表的文章详细描述了波伊特拉斯经常遭受的讯问。这篇文章备受关注,还有人发表声明支持她,对她所受到的侵扰行为倍加谴责。文章发表后,波伊特拉斯再次乘飞机离开美国时,就没再受到讯问,携带的材料也不再被没收。在随后的数月间,她也并未再受到侵扰。多年以来,劳拉第一次可以自由地出行了。
这件事让我深受启发:国家安全部门的官员不喜欢被曝光。他们只会在自以为身处黑暗保护的安全环境中时才会有不法行为。我们发现保密是权力滥用的关键和推动力,唯一的真正解药则是将其公之于众。
*****
在机场读到劳拉的邮件后,我立刻作了回复:“实际上我今天上午刚到美国……你在哪里?”我们约定第二天在杨克斯我住的酒店的大堂碰头,见面后我们到餐厅找地方坐了下来。不过在劳拉的坚持下,我们先后两次调整了位置后才开始交谈,以免别人听到我们的谈话。随后劳拉言归正传,说有“极为重要而又敏感的事项”需要讨论,而且安全问题对此事至关重要。
由于我带着手机,劳拉要求我或是取出手机电池,或是把它放回酒店房间。“这么说貌似有些疑神疑鬼,”她说,但政府工作人员能利用遥控手段激活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来窃听谈话内容。把电话和电脑关机都不能起到防范效果,只有取下电池才行。
先前我曾经从主张公开透明的激进人士和黑客那里听到过这种说法,但我往往以为这种做法过于谨慎,但这次因为此言是出自劳拉之口,我不敢怠慢。发现手机的电池不能取下来后,我就把手机送回酒店房间,才再次前往餐厅。
现在劳拉可以跟我谈及正事了。她说自己先前收到了一系列匿名邮件,发件人的态度似乎很认真诚恳。他自称能接触到一些绝密文件,可以证明美国政府正在对本国公民和其他国家实施监控。他下决心要把这些文件透露给她,而且明确要求她与我合作一同将此公之于世。当时我并没有把此事与我从辛辛纳图斯那里收到的邮件联系起来,那些邮件早已被我置之脑后。
随后劳拉从包里抽出了几页纸,那是匿名爆料者发来的两封电子邮件的部分内容,我坐在桌边从头至尾读了一遍,邮件的内容很吸引人。
第二封邮件是在第一封邮件数周之后发出的,邮件开头写的是“仍然是我”。针对劳拉最关注的那个问题——你何时能提供爆料文件?他答道:“我只能说‘很快’。”
爆料人告诫劳拉,谈论敏感问题时一定要取下手机电池,或者把手机放入冰箱,因为这样就能免于被监听,他又告诉劳拉,应该跟我一起处理那些文件。然后他谈到了自己使命的关键部分:
最初阶段引发的震撼(初次公开爆料之后)将会使得人们支持建设更平等的互联网,但除非科学的发展速度超越法律,否则这对普通民众来说并无益处。
若能明确我们的隐私是如何受到侵犯,我们就能占到上风。我们可以向所有人保证,通过普遍性立法,大家都能受到保护,但这样做的前提是技术界愿意面对威胁精心研究解决方案。最后,我们必须遵循这样一条原则:有权有势者的隐私得到保护的唯一途径,就是对普通百姓也能一视同仁。这条原则要通过法律的形式来保障,而不是通过某些人为的政策体现。
“看来确有其人,”读完邮件后我说道,“我不知该怎样准确解释,但却本能地感觉这绝非戏言,此人的身份应该名副其实。”
“我也这么想,”劳拉答道,“对此我没有多少疑问。”我和劳拉都明白,我俩对爆料人的真实性所持的信心或许毫无根据,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们都不知是谁发来的邮件,任何人都有可能。这一切有可能都纯属捏造;而且这也有可能是政府方面所设的陷阱,想让我们因为爆料而涉刑;或许有可能还是有人想通过发送虚假文件来实现损害我们信誉的目的。
我们讨论了这种种可能性。我俩都知道,美国军方曾在2008年发布秘密报告,宣称维基解密是国家公敌,并提出了一些方法来“破坏乃至摧毁”这个组织。这份报告(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也被泄露给了维基解密)讨论了传递虚假文件的可能性,因为如果维基解密把虚假文件当作真实文件发布,其信誉就会遭受重大打击。
我和劳拉都很清楚各种机关陷阱,但我们抛开了这一切,纯粹依靠自己的直觉行事。那些邮件虽然没有什么具体信息,但却确凿无疑地表明其作者的真实存在。他之所以写下这些邮件,是因为他非常坚定地认识到政府秘密行动和监控无处不在的危险性;我本能地体会到了他在政治方面的激情,由此对他、他的世界观以及让他感到焦灼的紧迫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认同感。
过去7年间,在信念驱使下,我几乎每天都在写文章,探讨美国政府在秘密行动、极端行政权力、军国主义、民权监控和侵扰等方面的危险动向。有一种特殊的语气和态度把记者、激进人士和我的读者联合起来,因为大家一致对这些动向感到警惕。在我看来,若非感同身受,那么他人不会轻而易举地如此言之凿凿地纷纷表示赞同。
在劳拉收到的最后一批邮件中,对方提到他在为提供文件而做着最后的准备,还需要4到6周的时间,让我们静候他的消息,并保证我们会收到相关文件。
三天后,我和劳拉再次见面,这次的位置选在曼哈顿,因为她收到了匿名爆料者的另一封邮件。他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愿意以自由为代价,冒着长期入狱的危险披露这些文件。到如今我已经确信无疑……我们的知情人此言绝对无虚,但在我们乘飞机返回巴西的途中,我告诉合作伙伴戴维·米兰达(David Miranda)说,我决心把一切置诸脑后。“此事也许会无疾而终,他可能会改变主意,或者会被捕。”戴维的直觉很强烈,他对此事抱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确信感。“这事应该不假,肯定有这么个人,他会把这件事捅出来的,”他对我说道,“而且这将是轰动性的新闻。”
*****
回里约热内卢后,在3周时间内我没收到任何消息。我基本上也没有对知情人一事考虑太多,因为我很清楚能做的只有等待。5月11日,我收到了我和劳拉先前合作过的一位技术专家发来的电子邮件,邮件内容言简意赅:“你好格林,我来指导你学习使用PGP软件。你有没有联系方式,以便我发给你一些东西,帮助你下周开始使用这种软件?”
我敢肯定,他所说的“一些东西”就是我处理爆料者提供文件所需的要件。这也意味着劳拉已经收到那位匿名人士发送的邮件,收到了我们期待已久的文件。
那位技术专家随后通过联邦快递给我寄来一个包裹,预计两天后到达。我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是程序呢,还是那些文件?在随后的48个小时内,我完全没法专心做事。可是等到了预定的派送日期,到下午5点半钟我仍未收到任何东西。我给联邦快递打电话咨询得知,包裹因为“未知的原因”被海关扣留了。
两天过去了,接着五天又过去了,整整一周都过去了。每天联邦快递都是同样的解释:因为某些未知原因,包裹被海关扣留。
一段时间之内,我曾怀疑某国政府造成了这次宝贵的延误,比如美国、巴西或别国政府,因为他们也许掌握了些情况,不过我还是坚持去相信另一种可能性更高的解释:这不过碰巧是官僚作风造成的麻烦。
到这个时候,劳拉已经很不情愿通过电话或网络谈及这方面的任何问题了,因此我根本不晓得包裹里面究竟有什么。劳拉又补充说道,我们可能要立刻到香港跟知情人见面。
我非常不解,能接触到美国绝密文件的这个人在香港干什么?香港与此事有什么关系?我本以为这位匿名知情人身处马里兰州或北弗吉尼亚,怎么他偏偏要在香港呢?当然,我愿意前往任何地方与他见面,不过我想要事先明确究竟缘何成行,但因为劳拉无法跟我自由联系,这次刨根问底只能推迟进行。
到最后,包裹寄出约10天后,联邦快递把它送到了我的手中。撕开信封,我发现里面有两个U盘,还有一封用打字机打出的信件,详细介绍了如何使用各种网络安全方面的计算机软件,信中还有诸多加密邮件账户的密码和我闻所未闻的另一些程序。
我一头雾水。尽管我也对密码短语(passphrase)有所听闻,知道那基本上就是些冗长的密码,由包括区分大小写的字母和标点符号组成的句子随机构成,目的在于增大破解难度,但我却从没听说过这些程序。由于劳拉非常不情愿跟我通过电话或网络跟我沟通,我仍然分外沮丧,因为虽然最终拿到了期待已久的东西,但却不知这会具体派上什么用场。
不过我很快就会对此有所了解,而且是从能提供指导的高人那里得到指点。
收到包裹后的第二天,也就是5月20日那周,劳拉告诉我说需要立刻交流一下,但只能通过OTR聊天的方式。OTR是可以让我们在网上安全交流的一种加密程序,先前我曾经使用过。借助谷歌的帮助,我安装了这种聊天软件,注册了账户,把劳拉的用户名加入了我的“好友名单”,她立刻就上线了。
我问她那些绝密文件在哪里。她告诉我,知情人将会提供那些文件,她那里没有。她问我愿不愿意过几天陪她一起去香港。我问她能否确定值得这样去做,也就是说她是否已确定了知情人的真实身份。她用加密方式回答说:“当然已经确定,否则我怎么会让你陪我同去香港呢,”由此推断,她肯定从知情人那里拿到了些有价值的文件。
不过她还告诉我,有个问题正变得越发严重。知情人情绪很低落,因为事态进展不畅,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