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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疑是总编给人事部门打过招呼,才把我留下来。那么这样说来,总编应该非常器重我了,一定对我另眼相看。总编讲话的时候,我悄悄告诉主任说:“我和总编曾经长谈了一个小时。”我的话不无炫耀。
主任说:“我也和总编长谈过一个小时。”
我愕然了,问他:“什么时间?”
“来这里的第一天。这次招聘来的每个人,都和总编单独交谈过。”
我感到很失落。在这十个人中,我毫无骄傲的资本,我唯有付出比他们更多的努力,才会在这里生存下去。
我们这批记者的见习期限是三个月,三个月不合格的,卷铺盖走人。
我们这十个人没有分口,没有线索,没有题材,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可以帮上你,甚至办公室里连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也没有,我们只能等到别的记者出去采访的时候,才能使用人家的空闲电脑。一切只能依靠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我想起了铁血时代的斯巴达,他们的孩子出生后就放在深山老林里,与狼虫为伴,与蛇蝎为伍,体弱多病的被淘汰,健壮有力的生存下来。而我们,就和这些斯巴达的孩子一样。
这家报社人才济济,竞争非常残酷。
报社考察的不仅仅是你的写作能力,还有你的团结协作精神,你的为人处世本领,你的方方面面,你的里里外外,要在这家报社生存下去,不仅仅要有出众的才能,还要有优秀的品质。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他乡遇故知(2)
我们在明处,考察的人在暗处。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视线之内,我们当时并不知道,在我通过了见习期后,才有人告诉了我。我当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见习期内,只有五百元生活费,发表了稿件,稿费打八折。不发表稿件,就只有这五百元。五百元要在物价昂贵的大城市生活,几乎不可能。
第一个月,有两个人走了。一个是北方一家报社的副总编,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总编这样的级别,再受这样的苦,实在不划算。他走的时候,还戏谑地对我们说:“有一天你们谁想离开这里,就来北方找我,我给你们安排主任当当。”没有人把他的话当回事,作为总编的他都想在这家报社做一名普通记者,那家报社的主任又有什么吸引力?
第二个离开的是一名女孩子,这名漂亮的女孩子说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冷落。每天没有人管理,没有人搭理,你不知道自己今天要干什么,要采访什么内容,你来上班可以,不来上班也行,你在他们的眼中就像空气一样,没有人理你,没有人和你打招呼,没有人和你说说笑笑,你就像不存在一样。所有人站在你的面前,眼光都越过了你的头顶,看着遥远的地方,你不是他们的同事,他们没有把你当作同事。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在她以前的报社是顶呱呱的首席记者,那家报社在业内也有名气,她选择了回到原来的报社。
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这是报社对每一个人的下马威,目的是杀杀我们这些人的傲气。毕竟这些人都有过很高的知名度,也担任过重要的职务。而来到这里,就要从头开始,从见习记者做起。
我为人一向低调,谦逊有礼,因为我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再说,来到这家报社上班,是我从业以后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我又怎么能不珍惜这个大好机会?我发誓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好在这家报社的每一步。我蹬过三轮车,做过保安,卖过报纸,看惯了人们的白眼冷面,这点冷落又算得了什么?
有一天晚上,我和主任喝酒,几元钱一瓶的二锅头,炒盘包菜,拍盘黄瓜,我们都有些醉意了。我说:“我一定要在这家报社留下来,脱一层皮也要留下来,我已经无路可走。”
主任说:“我也一定要留下来。妻子来到了这里,我要把家安在这里。我也没有退路了。”
喝完酒后,我们相互搀扶着,沿着人行道一直向前走,居然就走到了江边,月亮照在江面上,波光荡漾,江水两岸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和高档住宅区,我们站在江边喊着这座城市的名字说:“我爱你。”我们看着那些灯光闪烁的大楼喊:“我要留在这里。”
两个贫困的年轻人那天晚上在江边一直坐到了天亮,他们都怀揣着梦想,渴望在这座城市有自己的立锥之地,他们幻想着有一份固定的工作,然后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让孩子出生在这座城市,让孩子以后不再像自己这样颠沛流离,让孩子成为这座城市的人。
多少年后,回忆起这个江边的夜晚,那一切都历历在目。
困境总会过去(1)
报社距离我居住的那座城中村很远,每天我要换两次公交车,才能来到报社。暗访假烟后,我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我决定搬离城中村,搬迁到报社附近。
然而,报社附近的房子,房租非常昂贵,远远超过我见习期工资的500元钱。而且,当时我囊中羞涩,怎么办?
我做过保安,对保安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亲近感。负责我们那一层的保安是西北人,和我算是老乡。有一次,我说,想搬到报社来住,不知道行不行?他说:“你夜晚就悄悄住进来,别让别人知道就行了。”
我的全部家当只有一床被子和几本书籍,我把这些东西装进一个纸箱里,带进了报社。
此后,每当记者们写完稿件都回家后,我就关掉灯管,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纸箱,拿出被子,铺在木条沙发上。那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我在办公室不敢打开空调,担心会被人发现。为了驱寒,我把被子铺一半盖一半,将废旧报纸枕在头下,在黑暗中遐想着以后的幸福生活,很快就睡着了。
后半夜,气温突降,我常常被冻醒,此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我想着以后的生活,我用憧憬来安慰自己。我那时候还经常会想起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我想我比小女孩幸福多了,我居住在房间里,而小女孩只能蜷缩在大街上。
来到报社的第一个月是我最艰苦的一个月,工资没有发下来,我的生活青黄不接。我记得有一次身上只剩下几张纸币,一角两角的,加起来一共只有一元钱。那天我从早晨一直饿到了午后,后来实在饿不下去了,就来到报社附近的一家兰州拉面馆,买了一个饼子。拿着饼子走出拉面馆,经过了一家饭店,我隔着玻璃看到饭店里靠窗户的座位上坐着很多人,每个人的面前都有很多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隔着玻璃也能闻到。我想,等到有一天有了钱,我要进这个饭店,把这个饭店所有的菜肴全吃一遍。
走过饭店,就是街角,这里行人稀少,我拿出饼子,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还没有尝出饼子的味道,我想起了吃人参果的二师兄。
那时候还有一个公文包,每天出去采访的时候就夹着它,器宇轩昂地,把自己想象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公文包里夹着采访本和一本书,我总是随身带着一本书,在公交车上,在地铁上,在等人的时候,我就可以拿出来阅读。
每个记者都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包,包里面装着采访需要的物品,这样的一个包也是判断记者身份的一个标志。我曾走进超市里,想买一个能够和我的记者身份相匹配的包,然而,站在货架前,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那些几十元一个的包,我感觉都很贵。
然而,作为记者,没有随身携带的包又不行。
有一天晚上,我在垃圾桶里捡到了一个公文包,这个公文包很轻很薄,里面只能装几份文件,就会被撑满了。公文包是用帆布做的,上面有些污渍。可是就是因为有些污渍,包的主人就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这样的一个公文包,在超市卖十多元一个。
我从垃圾桶里拿出公文包,欣喜若狂,连夜洗刷干净,晾晒在窗台上,第二天中午,公文包晾干了,我把采访本和笔,还有一本杂志放进包中,夹在腋下,兴冲冲地出去采访。这个公文包让我感到自己的身价提高了很多。那时候的电影电视上,企业家和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经常腋下会夹着这样一个公文包。。 。。 最好的txt下载网
困境总会过去(2)
用了大概一个月后,包的拉锁与帆布连接的地方,线缝松开,需要重新缝补,可是,偌大的城市,我找不到一家缝纫部。缝补衣服在过去叫做“缝穷”,在街边的小店随处可见,然而,这些年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再也难觅踪影。那些手艺精湛的老裁缝,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样的一个帆布包我一直用了好几个月,每次出去采访的时候,都要紧紧地把包夹在腋下,否则,就会有东西掉出来。每逢坐在那些高官和大款们的对面,拉来包取出笔采访的时候,他们都会对我的这个包端详一下,然后看着我,脸上若无其事,装着没有看到这个包的秘密。
距离报社几百米远的一条小巷里,有一家废品收购站。报社办公室里每天都有大量的报纸,每个记者发一份,他们翻翻后,就丢在一边。我想,如果把这些报纸收集起来,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一定能够我的饭钱。然而,我又想到,我是报社的员工,我要珍惜这张报纸,我不能把这张报纸当废品来卖,那样就是对报社的作践,对自己的作践。说句实在话,从进这家报社的第一天起,一直到现在,我爱惜这家报社,就像爱惜自己的名誉一样。
后来,我从一位女同事处借到了200元,终于度过了一贫如洗穷困潦倒的日子。
实际上那时最痛苦的不是生活难以为继,而是找不到好的题材,不能很快被报社认可。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是籍籍无名,还是默默无闻,那就要卷铺盖走人。到了那种时候,我真的要变成“卖火柴的大男人”了。
加“黑”字的名词都是好题材
有一天,我接到了思想家的传呼,思想家告诉我说,火车站附近有一家职业介绍所,专门介绍黑工厂,有一个男子刚刚从黑工厂逃出来,现在就在他的房间里,他们是老乡。
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我感觉到这是一个好题材。我准备去暗访。
我以前就做过黑工的采访,我知道这个新闻题材的价值在哪里。
此前,在我刚刚暗访了乞丐群落不久,在北方那座城市里,有一天,在那条揽工汉(南方叫打工仔)们经常找工作的路上,我见到了一个从黑砖窑里逃出来的人。那时候,还没有黑砖窑这个词汇,这个词汇是在山西洪洞县的砖窑里,一大批现代奴隶被解救后,才有了这个称呼。
我一共见过两个黑砖窑里的“奴隶”,见到两个人的时间相差五年。
现在,黑砖窑已经绝迹了。
采访第一个黑砖窑奴隶时,是北方秋季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用我们小时候作文里的话来说,就是〃阳光灿烂,万里无云〃,这样的天气通常会令人心旷神怡,会让人感到温暖如春,可是,那天我却感到了刺骨一样的寒冷和疼痛。
那条街道很脏很破,从天亮开始,这里就聚集了无数衣衫陈旧皮肤黝黑的人,到了午后,他们就渐渐散去,地上只留下了一堆堆垃圾。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揽工汉,操持着西部各地的各种口音,拿着打眼钻孔粉刷墙壁筛灰和泥的各种工具,等待着需要短工的人来找他们。
那天我是去采访他们中是否有打工被骗工钱的人。我去的时候拿着我们的报纸,我一到那里,报纸就被一抢而光,然后我就派发名片,他们接过我的名片,嘻嘻哈哈地看着,对他们中出现的记者很好奇,他们大概从不会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