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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众将已经追出十几里后,李国英更是疑惑丛生,溃兵中有少量飞毛腿逃得快不奇怪,若是熟悉道路的本地人,比如松山大战中的平西王,那就是全身而退也很正常。但上万明军溃兵,个个都能飞也似地逃走就让李国英感到有些难以理解了。逃得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良好的组织,得到充分信任的向导,若是一支军队在溃败时还能跑得这么快,那它绝对是天下强军,但若真是这样的精锐部队,邓名又怎么舍得扔下他们呢?
“这批俘虏一定要好好问问。”本来李国英并不打算过问手下将领如何处置今天的俘虏,他身居总督高位,根本不把这种除了当苦力就没有其他用处的俘虏放在心上,但今日的情况让李国英起了好奇心,打算亲自审问几个俘虏,了解一下他们是怎么做到逃得这么快的。
几个将领都派人向大营报告,说被抓到的俘虏众口一词,称邓名弃军潜逃。
“有些贼人答话时目光闪烁,吞吞吐吐,”王明德的一个传令兵向李国英报告道:“王将军就把他们一通好打,吃痛不过,就有人称,今天是邓名亲自筹划的诈败,打算败退二十里,然后伏击我军的追兵。”
虽然是在川陕总督面前,说到此处时那个传令兵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哈哈哈哈。”李国英大笑起来:“诈败二十里,然后伏击我军?王将军打得太厉害了,哪里能这样问话?”
一般刚通过科举、当上一方父母官的士人,往往都对严刑逼供的效果深信不疑,但李国英见多识广,知道刑法也得适可而止,因为被审问的人吃不住严刑的时候,说出来的不一定是真话,也可能是顺着审问的人的意思乱说一起。因此用刑不但要控制火候,还不能问含有倾向性的问题,不能让俘虏揣摩到审问者心中的猜测,否则他们就会为了免去皮肉之苦而确认审问者的怀疑。
“是,总督大人明见万里,王将军已经把那几个问话的人臭骂了一顿。”传令兵笑着答道,王明德听到手下军官的报告后,立刻就把负责审问的人责备了一番。
“二十里,哼哼,怎么不说诈败二百里呢?”李国英连连摇头,这种口供没有任何价值。
“倒是没有,几个改口的俘虏,说法都一样,都是诈败二十里,一里不多,一里不少。”传令兵答道。
“王将军要好好教导他的手下了。”至此李国英已完全明了,肯定是负责审问的那个军官心中有这样的怀疑,而且在俘虏面前表现得太明显了,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这么荒唐的口供。口中虽然责备,但李国英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的怒气,因为他知道审讯技巧也要靠经验得来,这种失误是很平常的事情。
“总督大人责备的是。”传令兵也明白李国英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只是在表达对王明德的关心:“卑职先退下了。”
“嗯,去吧。”李国英挥挥手,这几个俘虏的口供反倒说明敌军确实没有特殊安排,因为这些士兵若是知道什么更重要的情报,肯定会吐露出来换取平安,甚至会编造重要情报来度过眼前难关。但他们明显被打得很苦,仍只能顺着审问者的瞎猜而顺嘴乱说、而拿不出一丝一毫的重要情报。
心中的疑惑得不到任何解释,这让李国英的好奇心变得更重了:“没有一个本地人,都是浙江兵,他们到底有什么秘方能够逃得这么快呢?”
清军水师开始向上游进发,李国英就让人去吧赵良栋找来,与他商议后续的追击问题,他们二人都绝对没有想到,此时邓名正在包抄中路,已经与该方向上的清军发生激战。
在两个人交谈的时候,又有几个将领派回使者,和王明德一样,他们都或多或少从几个明军俘虏口中,撬出了邓名诈败二十里,然后掉头反击的方案。
第一次听到这个报告时,赵良栋微笑不语,看着同僚在总督大人面前出丑。一个接着一个,好几个同僚在李国英和赵良栋反复出着同样的丑,赵良栋的笑意终于散去了些许。
“邓名事先花了四、五天时间,派出上千人熟悉周围地理道路,今日在这些向导的带领下全军撤退,在二十里外预先设下集结地点,诱惑我军追击,等我军追到后就伏击官兵;任堂留在贼营中,为的也是在邓名发动伏击后截断我军退路。”又是一个传令兵来到,向李国英和赵良栋大声报告着他长官获得的情报,和其他人不同,这个传令兵的长官胡文科是一个才刚刚被提升为游击的将佐,战场经验并不多,得知此事后胡文科大惊,派回传令兵的同时已经下令部队停止前进。
如果不是已经听到无数相同的报告,李国英说不定会讥讽胡文科几句,但现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捻须沉思片刻,才问道:“被胡将军捉住的那个贼人,在邓名手下官居何职?”
“禀告总督大人,就是一个小兵。”传令兵答道。
“多么小?”李国英追问道,如果胡文科捉到的是一个明军将领,那么此事虽然荒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连千总都不是吗?”
“回总督大人,不是,就是一个小卒。”
“至少是个把总吧?”李国英仍不甘心。
“连披甲都不是,就是一个背送盔甲的无甲壮丁。”传令兵老老实实地答道。
“胡将军连一个壮丁的话都会信吗?”李国英怒道,他这怒气倒不是因为胡文科相信了俘虏的报告,而是因为川陕总督心中的不解越来越多,他因为想不通而开始烦恼:“难道胡将军想要怎么打仗,会告诉手下一个小兵么?尤其是设伏这种大事,会让一个无甲兵知道吗?”
把胡文科的传令兵轰出中军帐后,李国英余怒未消,再也顾不上和赵良栋说话,而是沉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俘虏供出一样的情报。但这个问题李国英怎么想也想不通,因而让他感到怒火烧得更旺。李国英曾设想这是邓名逃跑前用来安抚军心的谎话,好让明军帮他拖延更多的时间,但转念一想,这个猜想更是漏洞百出。若是邓名想让被抛弃的部队帮他拖延更多的时间,那就应该竭力隐瞒自己弃军的消息,至少李国英以前每次下定决心弃军潜逃时都是这么做的。抛出这个消息首先扰乱军心,其次这些溃兵逃离大营后会迅速崩溃,很难帮邓名争取时间,李国英不觉得邓名会蠢到这个地步。
抬起头,李国英看到赵良栋也若有所思,就出言询问道:“赵将军怎么看这件事?”
“末将倒是有个想法,就是有些荒唐,若是说错了总督莫怪。”赵良栋刚才也苦思良久,才形成了一个猜想。
“快快讲来。”李国英精神一振。
“或许邓名真的是想诈败二十里,也确实是他安排的探察地理,”赵良栋觉得若是俘虏所言为真,那很多事情就能得到解释了:“所以贼人才能跑得这么快,而且被抓到的人才会都用同样的说法。”
“这太荒唐了。”李国英不假思索地答道:“兵败如山倒,别说二十里,就是乱跑五里都是大乱难整。”今天早上李国英很仔细地观察过明军的队形,他很确信明军不是有秩序地成建制撤退。
“总督大人所言极是,诈败二十里,军马十停去其九,就是孙吴复生、武侯再世也束手无策。总督大人深通兵法,末将佩服之至。”赵良栋先是一声恭维送上,然后话锋一转:“但邓名乃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冒得大名,他的兵法韬略,怎么能同总督大人相比?”
“哦?”李国英先是一愣,片刻之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其中还搀杂大喜若狂的神情,向赵良栋的方向俯身过去,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赵将军难道是说,邓名真的诈败二十里了?”
“末将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赵良栋点点头,此时他也是心潮如涌:“若真的如此,我真应该去追加啊。”
李国英腾地站了起来,在营帐里踱起步来,若是邓名真的诈败二十里,那么现在他肯定已经溃不成军了。轻轻松松地打垮邓名,把川西明军主力一网打尽,李国英感到眼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只是,”李国英觉得仍有一个疑惑得不到解答,他一边想一边说道:“伏击务求保密,本官当然不会想出这种自杀的计策,但假若本官处在邓名的位置上,那就要保守秘密,除了心腹将领一概不晓……嗯,不行,需要让众将都知道;告诉众将在何处集合后,先让披甲主力在预先位置埋伏……嗯,不行,人数还不能太多,否则会被发觉……让少量精锐预先埋伏好后,让人在营中造谣,让大军真的以为本总督弃军潜逃了——”说道这里李国英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刚才他就断定此计断不可行,但认真一推敲,李国英才发现邓名这种诈败之计的凶险程度还在他刚才设想的十倍之上,复杂、混乱程度都是完全无法控制的。
“所以说邓名无知小儿,根本不懂指挥大军,也不懂得伏击首重保密。”赵良栋没有让李国英继续推敲下去,而是想当然地说道:“总督大人莫要把邓名当作一个精通军务的对手来看,他根本就控制不住军队,不懂得保密,也根本做不到保密。”
“赵将军所言极是。”李国英各种念头纠缠在一起,思路已经变得很不清晰,赵良栋的话给他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若真是如此的话,邓贼多半已经从诈败变成了真败,见到军队混乱不堪后就真的逃走了,总督大人当急击,莫要让他逃到水师中。”赵良栋毛遂自荐道:“敢请总督大人遣末将乘船急速西进,抄到邓名头里登陆将他截住,就算截不住他本人也要拦住他的大部分爪牙。”
“赵将军如何判断邓贼已经逃到哪里了呢?”
“邓贼肯定会尝试收拢一些部队,见无可挽回后才不得不真的逃走……”赵良栋给李国英分析了一番,又算了算时间,觉得三十里外登陆应该可以咬住邓名的尾巴:“不过如此一来,贼人的水师应该藏在上游,若是中途遇到贼人的水师回援,那末将也只好放弃,不过卸下末将的亲兵营后,水师可以追击一段,这次邓贼是真的要逃走了,而末将也可以阻拦更多的贼人登船逃走。”
“好。”李国英立刻掷出令箭,命令留守的快船火速去追已经开拔的水师,让他们马上返回:“兵贵神速,本总督本来还安排了一些船只巡江,现在也调回来,一并用来运输赵将军的亲兵营。”
在李国英下令的同时,逃上巡江船的张勇总算让水手相信了他的身份:“快快载我回去,我要向总督大人报告。”
……
前方赫然出现了一队列阵的清军。
“此军是何人领军?”邓名询问刚抓到的俘虏。
“是胡文科胡游击……”俘虏辨认了一下对面的军旗,向邓名回答道。
“新晋之辈。”邓名左右纷纷说道,俘虏交代得很清楚,对面的敌将刚刚升为游击,这是他第一次独立领军野战,而且胡文科的部下也大都是新兵,远远不能与刚才邓名遇到的那些清将相比,更不用说更早之前遇到的张勇、王进宝相比。
“但在中路清军中,唯一能列阵以待的敌将,不可掉以轻心。”邓名轻声说道,其他清军将领自以为必胜地疯狂追击,士兵体力透支,队形也混乱不堪,遇到明军后一触即溃。
“前进!”邓名说完后,轻轻一挥手中马剑,带着部队向清军逼去。
虽然从赵天霸那里要到了五百步兵,但现在跟在邓名身边的又只剩下二百骑兵,由于明军一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