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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么有把握这是谣言么?”阻止了儿子的话语后,索尼又转向前方,蹒跚着向宫门走去,挺直的腰杆又弯曲下来,刚刚透出的气势已经消失不见,索尼再次变成那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难道不是谣言么?”索额图瞪大了眼睛问道。
“呵呵,”索尼慢吞吞地走着,轻笑了几声:“邓名画了不少宫禁之物,对大内的布置比我还要熟悉,更不把天安门称为承天门,这会是十七年前就逃出北京的崇祯之子?”
“这不都是谣传么?”索额图惊讶地问道,作为一个正黄旗的贵族子弟,他虽然也听过这番话,但是根本不屑一顾。
闻言索尼发出一声冷笑。
“原来,都是真的。”看到父亲脸上的表情后,索额图恍然大悟。
“我可没说过。”索尼仍是一副没有担待的模样,紧接着又缓缓评价道:“洪承畴、吴三桂,对我朝可以称的上是死心塌地,但他们剃头的时候也都挣扎一番。洪承畴一代人杰,剃头时我就在太宗身边,那时看他的模样,我还以为他是要反悔不降了;吴三桂也是枭雄,从不曾把廉耻当作一回儿事,但当年被李闯逼得那么急,居然还在剃头问题上讨价还价了几句;再有江南的钱谦益那帮,虽然都是软骨头,但剃头时也要大哭一场。哼,哼,还有郑成功,一度把朝廷哄得团团转,差点就相信他是真心要投降,把东南防备他的部队调走了,但他说什么也不肯剃头,被我们看破了虚实。而这个邓名,呵呵……”
对邓名提高重视以后,清廷尽力收集有关他的一切资料,从建昌逃回的清军士兵报告说,邓名为了偷袭派去建昌的小部队、东川府的驿站,就能带着部下一起剃发化装成清军;至于其后在昆明纵火,在湖广征战,显然邓名对剃发就没事丝毫的心理障碍。
“若邓名是个粗鄙无文的农夫,能这样倒也不奇怪,但他可是个宗室啊,是崇祯的儿子。”索尼又发出一声冷笑,却没有继续评价下去。
“那他到底是谁?”索额图紧张地问道,他还想到有关邓名的另外一些传闻,比如他善待满洲大兵等等。
“他是四川的盗贼,私下里我们知道他可能是崇祯的儿子。”索尼不急不缓地说道。
“可父亲刚才明明说过……”索额图忍不住建议道:“父亲要不去私下问下皇上?”
“我不去,皇上说邓名是谁,他就是谁,既然皇上告诉我他可能是崇祯的儿子,那他就一定是崇祯的儿子,除非有一天皇上把我叫去,告诉我他不是。”索尼一字一顿地对身后的儿子说道:“鳌拜一定去问过了,但我绝对不会去,因为我知道鳌拜总有一天不得好死,但我一定能平安地老死在床上。”
“啊。”索额图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声。
“鳌拜自认为他比我更对皇上忠心耿耿,不对,其实我比他更忠,因为皇上要我忠到什么地步,我就忠到什么地步,一点儿不多,一点儿不少。”索尼又一次停下脚步,回头严肃地看着他的儿子:“不要自以为是,不要比皇上需要的忠诚更多,那样皇上不会喜欢的,会给你自己和全族惹来大祸!”
索额图楞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垂首道:“阿玛说的是,儿子牢记在心。”
“唉。”从索额图刚才那片刻的惊讶中,索尼看得出三儿子是口服心不服,为了加深印象,索尼又拿出几年前的一事来举例。
顺治亲政后,索尼在肃清多尔衮余党其中出了大力,为了酬劳这一功绩,顺治就示意索尼挑一两个漂亮的侄女送进宫来。索尼闻讯极力推辞,说什么也不答应,等顺治把此事忘在脑后,索尼还想方设法让家里的女孩子选秀不成。
对此索额图当然有些不解,他觉得若是妹妹、堂妹能够进宫,皇上刊载索尼的功劳份上势必宠爱,就算抢不到皇后之位也能落个贵妃,将来若是有皇子出生,索尼再设法帮他登上储君之位,那家族的富贵平安岂不是得到了最好的保证?
“无论皇上如何宠信,我们都要时刻记得,我们是皇上的奴才,主子对我们说话我们就听着,主子不说我们也不去问,更不想着和主子攀亲戚。这才是奴才的本份,只有做个本份的好奴才,我们才能家族平安。”为了加重印象,同一个否定词索尼一口气对儿子说了四遍:“千万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忘记我们就是奴才,除了份内之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父亲说的是。”索额图恭恭敬敬地答道,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暗自想道:“父亲就是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所以现在连鳌拜都快爬到我们头上来了。”
索尼看出儿子依旧没有完全心服,有那么一瞬间,索尼开始后悔让他出任御前侍卫了:“老三从来不让人省心,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给他找个驻防八旗的位置,把他远远地打发到远处去?”
不过就算是索尼,也没法轻而易举地把御前侍卫变成驻防八旗,他转念一想,觉得儿子还年轻,再过十年应该就好起来了,索尼冷冷地说了最后一句:“鳌拜不得好死的,这话我放在这了,你好好看着,不想活了就去学他吧。”
……
江西布政使董卫国一脸紧张,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探马的报告。
十几天前,邓名带兵攻打九江,此战明军阵亡、重伤六十余人,两百余人轻伤。守城的有一千清军披甲、两千无甲兵和两千水手,其中二百人战死,剩下的包括布政使董卫国都成了明军的阶下囚。那些激烈抵抗给明军造成阵亡的清军士兵,往往当场就被愤怒的明军杀死,就算投降也得不到赦免;九江城抵抗最激烈的地段是西城楼,导致明军十余人战死,数十人负伤,明军因此拒绝接受这个城楼上的披甲兵投降,一百多名清军披甲没留下一个俘虏。
但对于其他俘虏,明军并没有太过为难,包括董卫国在内,明军不但没有杀害他,甚至还足吃足喝地招待着。一开始董卫国还以为邓名是想劝降,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所有被俘的清军都得到了足够的饮食,明军虽然在努力地劝说俘虏投降,但却没有丝毫处死顽固份子的打算。
控制湖口后,明军的甄别工作也基本完成,邓名随即下令把那些有家属在清军控制区的人、不愿意加入明军的单身汉、还有董卫国这种清廷的文武官吏一并释放,还每人发一两银子的遣散费。
邓名对川陕绿营的处理方法,与湖广、江西绿营有很大的不同,这在明军内部并不是秘密,邓名还专门组织过军官会议进行讨论,务必要全体官兵都能理解为何会有这种差异。现在明军全都明白,这是邓提督的远交近攻之计,对于威胁较大而且靠近成都的川陕绿营,一定要尽力消灭、不但不能白白释放还要收赎金,以削弱清军的实力,减少成都受到的威胁;但湖广、江西暂时都属于邓名鞭长莫及的区域,对于这里的清军邓名就以削弱他们的战斗意志为第一目的。
这种讨论有助于官兵理解统帅的策略,就是消息走漏邓名也不怕,因为湖广、江西清军对邓名的策略越是了解,就越不容易产生负隅顽抗的念头。
虽然被明军释放,但董卫国走出战俘营时还是觉得前途黯淡:他把江西水师连船只带水手都丢光了,九江也入邓名之手,江西的漕运路线已经被切断了。战败被俘,一个丢官多半是跑不掉了,再加上无法完成今年的漕运任务,董卫国觉得自己怕是时日无多了,朝廷一怒之下说不定就会要他的命。
在忧愁地离开九江时,孤身一人的董卫国看到有一队打着绿旗的舰队顺流而下,向九江大摇大摆地开过来。
“这是?”当董卫国确定这是湖广的漕运粮船后,他一个劲地揉眼,真不能相信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白痴,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明军水师云集的九江,在那一瞬间,董卫国甚至怀疑带队的湖广军官是个分不清红旗绿帜的色盲。
不过看到湖广的粮船开来时,董卫国突然发现他的情况也不算那么糟,若是湖广的漕运也因此也切断的话,清廷或许就不会单单冲着江西大发脾气了。再说江西的兵马在之前被不断抽调,现在已经是南方最空虚的一个省了,水师更是深受打击——既然拥有强大水师和名将周培公的湖广都无法完成漕运,那弱小的江西……董卫国盯着那些驶过来的湖广漕船时,已经想好了一些给自己辩护的理由。
不出董卫国所料,转眼间江面、江岸上就是杀喊声大作,就在董卫国眼前,一个明军大将冲到九江码头旁亲自指挥作战。那个明将把手中宝剑在空中抡出一个又一个大圈,指着江面上的清军漕船,对身后的士兵们嘶声大喊:“放箭!放箭!”
不过明军显然是猝不及防,很多弓箭手光带着一张弓,却忘记背上箭壶,在那个明军将领的催促下,他们只能从地上捡起一些枯树枝或是竹签朝着长江上胡乱射去。
“这能射到人么?”董卫国虽然不精通军务,当他很怀疑枯树枝的威力,就是精良的羽箭,也很难对江心上的船只构成大的威胁。
正如董卫国担心的那样,明军的“武器”没有对湖广漕船构成丝毫的威胁,领队的漕运军官固然是一个大白痴,但他幸运地遇到了比他还要白痴百倍以上的对手——董卫国发现那个明将除了声嘶力竭地叫嚷着“放箭”外,就没有任何其他行动了;而这个明将不但没有智力,更没有什么威信,董卫国亲眼看见很多明军弓箭手连树枝和竹签都懒的找,就站在岸边放空弦。
“归根到底这又不是兵船,你射什么箭啊?它们都是笨重的漕船,里面满载着粮食根本开不快,你派出一队快船过去,不就都拿下了吗?”看到湖广的漕运船队慢悠悠地从眼前通过,心急如焚的董卫国恨不得扑上前去,揪着那个白痴明将的衣领子教他如何切断清廷的漕运。
可那个明军将领却迟迟没有发出这个正确的命令,清军的漕船大模大样地从遮江蔽日的明军长江船团前驶过,上面始终响着激昂的战鼓声。
战鼓声渐渐远去,董卫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瘫坐在地面上,眼前明军士兵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忙着各自的事情。又观察了半天,董卫国终于不甘心地确认,没有一条明军战船离开码头去追击慢悠悠的湖广漕船。
“下游的湖广都能完成漕运,哪怕是一部分,但江西却一条漕船都到不了扬州。”董卫国眺望着那越行越远的绿旗,感到自己嫉妒得都要发狂了:“我怎么就没遇到这样的白痴呢?巡抚大人为了妥协责任,肯定也会说是因为我把所有的船都丢在九江了,到时候朝廷一琢磨,还是会认为我是罪魁祸首,会把我抄家问斩的啊。”
若是董卫国知道此时湖广漕船上发生的事,恐怕他更会把肺气炸了。负责押运这队漕船的清军将领是张长庚的一个心腹,根据湖广总督在奏章上的描述,他去年跟着周培公收复过黄州府,不久前还周培公也一起奋战在汉阳城墙前,身受数创、死战不退。
“……贼矢如雨落,船上几无藏身之地,期间贼人跳帮者不绝,前后厮杀声不绝与耳,职部浴血厮杀,擂鼓不停,终于杀出重围,贼人为之气夺,未敢追击。”口述完惊险的闯关经过后,清军将领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又对师爷补充道:“对了,一定要重重地说几句江西绿营的失职,他们丢了九江也没有通知我们一声,才导致漕船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