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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泽被关押在大队部的那段日子里,每到夜深人静,总会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和一条黑乎乎的狗影鬼鬼祟祟又异样敏捷地从北山坡上溜下来,径直扎进大队部的院子里,随即那人像只壁虎一样紧贴西山墙窜至房后,四下里看看,开始敲紧西边一扇窗子的玻璃,每三下一组:“邦邦邦”“邦邦邦”……
来人正是小芳。小芳知道李仁泽每天只有晌午才能吃上一顿饭,也不过就俩苞米面窝窝头,或是一块苞米面大饼子,有时有口刷锅水一样的白菜汤就算不错了,有时候就是一瓢井拔凉水,便每天半夜偷偷溜出家门,远兜远绕走山路给他送吃的来。
尽是些好吃的,有白面馒头煎鸡蛋、烙饼卷土豆丝,米饭炒菜,有一次竟是饺子,装好了,团团裹成一个小包袱,窗上有一块玻璃碎了,糊着窗纸,揭开窗纸递进来……
起初李仁泽坚决反对小芳给他送饭,说她天天送太费心了,又是大半夜的,太危险,而且最主要的,他担心她会跟着受牵连……
头两天小芳送来的吃的李仁泽一口没动,都是小芳一敲窗子,还没等往里递,他就先把她头天送来的塞出去。末一天小芳顺墙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嘤嘤嗡嗡”哭起来了,长久地哭,说什么也不肯离去,直到李仁泽终于收下东西,答应以后叫她送了。
李仁泽再回到村小学教书已是七六年岁末了,那一年冬天特别冷,雪也特别大,元旦前大雪封山,虽然学校提早放了寒假,路不通,李仁泽还是要等几天再走。
元旦那天晚饭后,李仁泽住处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了。李仁泽那时候正在灶台前烧火,转头就见小芳像是一股凛冽的寒风打着旋直扑进门来。他刚来得及站起身,小芳便一头扎进了他怀里,紧紧搂定他的脖子,拉着几欲透不过气来的长音“嗷嗷”了几声,随即放声痛哭起来了。
李仁泽吓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觉得小芳一块冰砣一样冷,滂沱的泪水马上把他也要浇注成冰砣了。可是迅速地小芳又通体火热了起来,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了,就连落到他脸上、灌进他脖子里的泪水也是滚烫的,烫得他生疼。
任凭李仁泽怎么问,小芳也不讲话,也讲不出来,因为她哭得就要背过气去了,打着晃往地上瘫,李仁泽慌忙抱起她,抱进了屋,把她放到了火炕上。
小芳后来告诉李仁泽,说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嫁给孙华年,因为都不要说她从来就没喜欢过他,嫁给他也许她很快就会送命的啊……她说要不是她抵死抗拒,今天就是她跟孙华年成亲的日子。又说这一个多月她没来看他,是因为她在鬼门关里走个了来回……她说她喜欢他,这一辈子就只喜欢他一个人,说到底她是为了他才抵死抗婚的,不管他要不要她,反正她愿意把自己给他……
李仁泽被小芳讲述的一切惊呆了,先还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不知什么时候眼里涌出了泪水,浑身战栗起来了。
李仁泽伸出双手想要抱住小芳,最终抱住的却是自己的头。
小芳马上翻身起来紧紧抱住了李仁泽,跟他哭作一团。
两个人很快就都觉着好像他们抱得还不够紧,还不够亲密,还无法宣泄他们多灾多难又无处释放的青春,翻倒在了炕上,打起了滚……
“——不,不,不——崔大明是不会知道这些的,那时候他已经回城了……”李仁泽这样想着,稍稍镇定了一些,一面下意识地跟崔大明打招呼,一面拿眼睛直瞟张纯良。
张纯良也不解释,只笑着说“难得老朋友相见”,张罗着开席。
喝着酒,李仁泽没别的话说,就问崔大明的腿是怎么回事。
崔大明唉声叹气,说也许这就是报应——一年前他所在的工厂倒闭了,他这个车间主任也下了岗,天天骑着破自行车满大街找工作,心情不好,一走神给一辆大卡车剐倒,从大腿上压了过去。司机根本就没停车,一溜烟逃跑了,是过路的“张总”把他送去医院救了他的命,后来还给了他一口饭吃,让他在厂子里工作。
崔大明不停地向李仁泽道歉,解释说当年他也是被老支书逼得实在没办法……说若不是“张总”张罗着安排了这顿饭,他这辈子肯定无颜再见他。又说还是这样好,他终于有机会当面向他忏悔了。
李仁泽的心情复杂得很,他一直都认为就是崔大明害了他,不过这时候想想也真的不能全怪他,何况他已经付出了惨痛代价。
又拣些愉快的往事谈起来,酒桌上的气氛就越来越好了。不过李仁泽的心情不仅没能放松,反而越发地狐疑了,不明白张纯良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怎么想着把崔大明找了来。
几杯酒下肚,崔大明忽然乐呵呵地道:“沟底儿,我那大舅子可是个老实人哪!”
李仁泽这时候正舀起一勺汤来,抬脸一头雾水地看着崔大明,以为他是喝多了——他都不知道崔大明的老婆是谁,又从何谈起他大舅子呢?
“我大舅子姓吴——你不知道吗——就邻村老吴家——娶了小芳的那个。”李仁泽差点儿把手中的勺子同着刚刚舀起的汤一起泼出去,脑袋里除了轰鸣声和滚滚的烟尘外一片空白,就好像刚刚崔大明不是说了句话,而是朝他投掷了颗手榴弹。硝烟过后叫他奇怪的是,满世界别的好像都消失了,却独独剩下了那只一直叫他讨厌的“大哥大”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那东西长了根黑色的犄角,样子很蠢,却耀武扬威得仿佛一只真正的独角兽一样,一会儿就被张纯良掐进手里了,一会儿又摆在了桌上。有时候说着话他也会自觉不自觉地伸过手去*,手上一水排开四个镶钻嵌宝的大金戒指,光芒闪耀,就好像是镶在“大哥大”上的一样……
张纯良忽然拿起“大哥大”站起来,笑呵呵道:“你们先喝着,我出去打个电话。”
李仁泽忽然一阵恶心,差点儿吐了,心中绝望地哀叹:“我这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啊!”
第十一章 爱情与先来后到
张纯良既是英雄,又高大挺拔,生着一头与众不同的红头发,英俊得谁一眼之下都过目不忘,进厂后不久就遭遇了许多爱情之箭的飞射。不过就好像他一直钢盔铁甲不*,把那些箭全都挡住碰折撞飞了,直到他进厂两年后,他们车间来了一个顶替父亲上班的名叫叶脉的美丽女工。
后来叶脉告诉张纯良,她来到的第一天就……说到“就”字时突然收声敛气飞红了脸,天鹅般洁白优雅的脖颈俏皮地一拧,瞬时低下头飞快地摆弄起衣角来,马上又以手背轻掩了一下嘴角——张纯良知道她在笑,笑得羞羞美美的,像是风中摇曳的牡丹——她在等他答复,期待听他说“我也……”
从张纯良的位置看见的是叶脉的后颈,她的长发盘成葵花样一转圈的圆盘,编扎得仔仔细细光光溜溜的,独有一些颈根的细发如婴儿脸上的绒毛一般柔软,仿佛害羞一样弯弯的,打成圈了,而一粒圆润饱满的椎骨半隐半露在漂亮的花格子领口。
张纯良的目光一落到那只的确良花格领子上,胸口瞬时就一阵悸动,随即升起了一样厚重的东西,墙一样堵到了喉咙口,把胸膛也堵死了,就好像是关住了一个大活人,那人在里面“咚咚咚……”疯狂地可劲儿砸着……——那是活着的生命之音,却也是死亡的号角,叫他于彻骨的疼痛中深深体味着那种绝望。
张纯良一看就知道那是个假领子——如今已经有些过时了,最流行的时候玲子有好几个。玲子的假领子又和别人的不同——张纯良曾经坚信,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唯一一个真正见识过的男人。
别人的假领子不过就是领围连着肩套,穿小衣服一样伸胳膊进去,在颈下系上一两粒扣子就齐活儿了。玲子的假领子却另有创新——只有上面是“假”的,下面又另添了“真”本领——巧妙地缝出了八瓣莲花的罩子,把玲子两只早早发育成熟的“发面大馒头”全都热乎乎地揣在了里面——他知道的,因为他曾不止一次疯狂地撕扯过。
玲子总是一面笑,一面喘,一面讲:“别急别急,看弄坏了!都给你留着哪……”有时候她也会又笑又躲不让他扯,一面骂他“饿狼”、“馋相”。
后来他就轻车熟路了,常常一边探手进去一边逗玲子:“还在锅里给我坐着呢吗?”
张纯良很想直接告诉叶脉,他们之间没一点儿可能的,但到最后他涨红了脸,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叶脉没生气,她甚至因此更爱张纯良了,因为他不只英俊,也不只是个战斗英雄,还如此老成持重……
张纯良一直刻意躲避着叶脉含情脉脉的一双凤眼,也躲着她的假领子,但有一个人不躲,并且一直留心观察着他们俩,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这人就是车间副主任赵九天,他比张纯良大四岁半,时年周岁24,尚未婚娶。
赵九天家三代贫农,根红苗壮,他又工作积极,是常年的先进工作者,还是基层领导,大龄而未婚娶,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家庭负担重,再一个就是长得太寒碜了。
其实赵九天的五官倒还基本周正,坏就坏在他那一脸火红的疙瘩上。
那疙瘩起初虽大——颗颗如饱满的玉米粒——但毕竟只是疙瘩红,给谁一看就知道是青春痘,后来不知擦了什么药,一段时间以后就不只疙瘩红了,可鼻子可脸无处不红,且是紫红,配着脸的轮廓正如一颗熟透倒置的草莓,给人背地里就叫做“赵草莓”。
赵九天是五短身材,个子也许刚过160厘米,但生得虎背熊腰很是健壮,据说其祖先长年在长白山上狩猎,其中一位势大力沉,曾有一次徒手对付过一头熊——从树上跳下来骑到了熊肩上,用一块大石头瞬时敲碎了熊的天灵盖……这赵九天的身材,别人从他背后看,连走路的姿式在内,怎么看都是一头立着的熊,听说了他家祖先与熊的故事后,私下里都说怕是那头熊的阴魂经年不散,他就是那头熊托生的。
赵九天一大家子连爷爷奶奶在内一共十口人,兄弟姐妹六个,他是老大,住在过去一个财主家大院的正房里。财主大院正门前有一对巨大的石狮子,“*”时被红卫兵破“四旧”,一顿大锤大镐全都砸落了头。赵九天二十岁那年在仓房里发现了两颗石狮子头,每一颗都有他三个脑袋大,灵机一动,请人沿断颈根往里凿出凹槽来,两边又各凿一个孔,楔进小碗粗的木棒,从此后他就不再练他自己车的那对钢哑铃了,改练石狮子头,仅一年工夫,竟能双臂舞动狮子头,闪转腾挪“呼呼”生风了。
两年前一辆装货的解放牌大卡车进到厂区里,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刹不住车了,司机猛踩刹车就像猛踩油门一样,大卡车笔直地朝厂部大楼猛冲过去。
危急关头刚刚在厂部开完会的赵九天正从大楼里出来,众人的惊呼声中他镇定地两边扫了一眼,发现篮球架下镇着一方巨大的条形花岗岩石,一下子就给他搬了起来,在大卡车距他仅几米远的时候双臂用力把巨石往车前猛一送,身子往边上一跃,就见那卡车的前轮撞在了巨石上,一声轰响,火星四溅,强大的惯性使前轮猛掀起来,随即车就翻倒了。司机在翻车前给甩出了车外,不幸中万幸的是除了受了些皮外伤,只摔成了轻微的脑震荡。
赵九天因此立功受了表彰,成了欧阳海拦惊马一样的大英雄,迅速入了党,立刻从一个班长被提升为车间副主任。
英雄的光环和远大的政治前途,立刻让从前乏人问津的赵九天*了姑娘们可嫁的最佳候选人行